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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45 数千人涌向运河或者隅田川。在狭窄的老桥上,无数人同时从两端涌来,想要去往对岸,结果谁都动弹不得,被困在迅速蔓延的大火前。火墙吞没了他们,耗尽了空气中的所有氧气,把这些人全部送下了地狱。他们拼命想要呼吸,但空气已经变得滚烫,于是他们开始窒息、咯血,然后陷入痉挛。许多人跳下了桥,在水里寻得了片刻解脱,但是其他跳桥的人很快就会砸到他们身上,把他们挤下水里淹死。幸存者们回忆说,水里挤满了晃动的人头。“这是一幅地狱般的狂暴景象,实在太可怕了,”消防队员加世勇回忆道,“人们都跳进运河,想要逃离地狱。”[80]在小而浅的运河里,河水被全部蒸发,死者堆积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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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47 浅草观音寺是日本最大、最著名的寺庙之一,1923年关东大地震和随之而来的火灾中,即便周遭的建筑都被烧成平地,这里依旧安然无恙。此时,数千人涌进了寺庙及其宽敞的大殿,希望寻得庇护。成群的人涌了进来,直到把这里堵得严严实实。更多的人还在不断到来,想要挤进门廊,但里面的人则想方设法把他们挡在外面。当大火逼近庙宇时,火星和余烬开始落在巨大木门外恐慌的人群身上。从B-29上扔下来的凝固汽油燃烧弹不断从庙宇上方飞过,有些直接落在了寺庙的屋顶瓦片上。于是这座宏伟的木制建筑也烧了起来。火势迅速蔓延。燃烧的大梁从房顶掉落到被困庙中的人们的头上。想要挤进寺庙的大群人和想要冲出去的恐慌的人群迎头撞在了一起。当空气愈加灼热之时,许多人死于拥挤和踩踏,和寺庙一起被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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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49 隅田电话交换中心是东京的六大电话交换台之一,这里的规定要求操作人员坚守岗位灭火。操作交换机的都是些年轻女孩子,大部分还是青春期的少女。她们都受过训练,用潮湿的拖把和装在桶里的沙子和水灭火,保护设备。当B-29机群从头顶吼叫着飞过,大火吞没了周围的居民区时,操作员们仍在坚守岗位。女孩子们拿着水桶,从浴室甚至是厨房的烧水壶里接水。此时,交换中心的周围竖起了一排粗壮的电话线杆作为支撑,防止大楼在被炸弹击中时倒塌。但是大火烧着了这些木杆,并蔓延到了墙上。由于没有接到撤离命令,工作人员觉得自己必须留在原地全力灭火。“当所有东西都着了火时,还是没有接到撤出办公室的命令,”维护工小林弘泰后来回忆道,“没有命令要你走,你就必须在岗位上坚守到死!事情就是这样。”[81]夜班主管最后还是发出了撤离大楼的命令,但是对于大部分工作人员来说,这已经太晚了。只有4名交换机操作员幸免于难,31人葬身火海。大部分死者都只有15岁到18岁。小林是仅有的几位逃出电话交换中心的员工之一。后来,他的老板要他解释为什么逃跑。“但是当他们来查看的时候,发现就连公共电话的硬币盒子都完全熔化了。他们就明白了。”[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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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51 在火灾区域的中央,也有一些人仅凭运气活了下来。他们找到了一条能迅速逃走的路线,而且逃向了迎风方向。他们都找到了一片开阔区域,那里只要有一条沟渠或者一栋混凝土建筑,或者是高耸铁路路基下的一条安全过道,就足以保护他们免受高温和烈火之害。他们趴在地上,那里的氧气仍然足够呼吸,而且这也能让他们在高温的烘烤下撑到火焰熄灭。六年级的船户和代在一所学校后面的沟渠里找到了藏身之所。他的妹妹一直在哭:“好热,好热!”[83]但她们聪明地一直趴在地上,就这么活了下来。有个小男孩躺在一条宽阔马路旁的阴沟里活了下来,路边就是大火。数百人逃进了两国火车站宽阔的铁路调度场,他们在这里找到了开阔地,周围都是些无法燃烧的钢筋混凝土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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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53 筱田友子是一位家庭主妇,她在匆忙跑过押上站时,别人要她待在那里别动。“那里又闷又热,我把脸紧紧贴在地上。地面附近的空气还算凉爽干净。”[84]友子和一个陌生人挤在一起过了一夜。拂晓前后,她站了起来,陌生人却倒在了地下。“我晃了晃他,但他却死了。他们说他死于大火带来的浓烟和高温。”[85]土仓秀三是个工厂工人,他带着他的两个孩子爬到了双叶学校的屋顶上。当火焰逼近时,余烬和燃烧的残骸落在他们的头上,孩子们哭闹着要回家。土仓则打开了屋顶的储水箱,舀出水浇在孩子身上,还浇灭了自己衣服上的火。然后他把两个小孩轮流泡到水里。“在接下来的90分钟左右时间里,我们一直如此反复。空气太热了,当我把孩子浸到水里又捞回到屋顶上时,他们衣服上的水几乎立刻就蒸发干了。”土仓和他的孩子幸存了下来,没受什么伤。[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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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55 如此猛烈而范围广阔的大火,燃尽的速度也比较快。到3月10日拂晓,大部分火焰都已熄灭。火灾区域满是浓烟,呛得幸存者们睁不开眼。人们可怜兮兮地拖着脚步,在街道上穿行。他们的皮肤被烧伤起泡,满面污垢,衣服被烧得褴褛不堪,眼睛红肿。有些人蹲在地上却不肯坐下,因为地面仍然有些烫人。城市成了一片闷燃的废土——堆满了灰烬和废墟,其间散布着一些被熏黑、损毁的混凝土墙壁、砖石烟囱,以及钢质护栏。这令那些中老年人回忆起了1923年的灾难。幸存者们走向他们的家,或者说家曾经所在的地皮,但是有些居民区被彻底夷平,地标都已不知去向,他们也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们看到了城市远方的景观,那些前一天还根本看不见的遥远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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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57 当局随即开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清点、收拢和掩埋死者的工作。尸体被像积木那样摞起来。它们被烧得如同焦炭一般,大小只有生前的四分之三,面目全非,无法辨认。男人和女人的尸体无法区分,那些小号的尸体都是些孩子,死在父母的身旁。它们要么被就地焚烧,要么装上卡车集中掩埋,要么送到城市郊区集中火化。穿过屠场回家的路上,筱田友子看到地上有一双黑色的劳保手套。但是驻足仔细一看,她才发现那是人的手。她从一辆消防车旁走过,原本红色的车身此时已被熏黑;同样被熏黑的救火队员全都被烧死在车里。小川寿美回忆,隅田公园已经成了坟场,“一排排都是坟堆。人们挖出大坑,把煤油倒在尸体上进行火化”。[87]清冈美智子当时21岁,住在浅草,她当时靠在一堆仍在闷燃的尸堆上取暖。她说:“我能看见一只手臂,还有很多人的鼻孔。但那时候我已经麻木了。那气味仿佛永远沾在我身上,挥之不去。”[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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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59 当局打开了各处被用作庇护所的学校和其他建筑的门,结果只找到了成百上千的死者。在双叶学校旁的一个游泳池里,人们跳进水里以躲避高温和烈火。“那情景太可怕了,”一名目击者回忆道,“我们估计有超过1 000人挤进了水池。我们刚刚到那里时,水池里完全挤满了人。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一滴水,只有大人和小孩的遗体。”[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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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61 根据东京警视厅的统计,这次空袭造成8.8万人死亡,4.1万人受伤,几乎100万人无家可归。大约26.7万栋房屋被彻底烧毁。16平方英里的城区化为灰烬。[90]根据日本政府后来修正的数据,死亡人数超过10万,还有些资料则估计人数高达12.5万。实际数据已无人知晓,这部分是由于大火烧毁了这一城区的大部分官方户籍记录,部分由于军警人员不愿去清点遗体的准确数量。战后,一名东京官员告诉战略轰炸调查组的审讯人员:“那情景太可怕,我已无法描述。空袭后我应该去做调查,但我没去,因为我不想看到那可怕的场景。”[91]3月9日和10日火攻东京之战杀死的人数似乎超过了落在广岛或者长崎的原子弹,至少当场死亡的人数是如此。如果死亡人数的最高估算值属实,那么空袭东京当场杀死的人比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加起来还要多。这是战争中最具灾难性的空袭,在欧洲和太平洋战场皆如此。此战的死亡人数比历史上任何一次军事行动都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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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63 日本媒体隐瞒了灾难的规模。头版新闻都在强调皇宫没有被击中,天皇安然无恙。头条则指责美国进行“盲目轰炸”或者“屠杀式轰炸”。社论说面对着敌人愈演愈烈的暴行,相信日本人民的斗志将会被激起。《朝日新闻》向读者保证:“我们为本土决战进行的军力积累不会被敌人这样的攻击所打断。相反,这将会激发我们的斗志,以及消灭敌人的决心。”[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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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65 在关岛的指挥所棚子里,李梅在地板上踱着步,等候着前线的消息。大部分幕僚都睡了,但李梅却没睡。他一边抽雪茄,一边喝可口可乐。他告诉麦凯尔韦少校他睡不着:“可能会出问题的地方太多了。”[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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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67 关岛时间凌晨2点前不久,第一份“炸弹已投下”的电报发了回来。消息令人鼓舞,飞机损失看起来要比预期的少。七个小时后,第一架返航的B-29落地,飞行人员报出了他们的结论:“东京就像松树林那样着了火。”[94]任务领队鲍尔将军返航时带回了正在蔓延的大火的照片。一艘位于本州岛南部海岸足足150英里外的美军潜艇报告说海平线上升起了浓烟。三架B-29照相侦察机在3月10日中午飞到东京上空,在晴空下拍摄了数千张照片。当天深夜,空袭后的照片被送到了关岛的作战控制室,摊放在电灯下方的桌子上。照片显示,沿着隅田川两岸出现了一条灰白色的损毁区域,覆盖大约16平方英里的城区。李梅叼着雪茄,脸上“毫无表情”,趴在桌子上,指着照片中的损毁区。“这里全毁了。”他说。他的手指顺着灰白色的带状地带滑动着:“这里毁了——这里——这里——这里。”[95]在起飞的334架“超级堡垒”中,只有14架未能返回。损失率4.2%,低于此前任务的累计平均值。鉴于李梅和他的飞行人员担心损失会骤增,320架飞机安全返回的结果也算是一个惊喜了,这证明了李梅关于日方将会措手不及的理论是正确的。(战后,美国人才知道日本战斗机在狂暴的上升热气流中无法控制;它们甚至无法接近B-29,更不用说攻击了。)机组人员士气高涨,尤其是在他们看到航空照片显示敌国首都的1/5化为灰烬之后。这些照片被放大,标上箭头和注释,钉在了塞班岛、关岛和提尼安岛办公室和任务简报室里的公告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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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69 李梅急于赶在日本人拿出对策之前立刻再来一次闪电攻击。他想要他的飞机在返航当天,也就是3月10日夜晚前去空袭名古屋,但这是不可能的。奔赴名古屋的第一批飞机在3月11日下午升空,此时距离空袭东京的最后一批B-29返航刚刚过去30个小时。空袭名古屋又是一次“全力尽出”的任务:313架B-29起飞,286架抵达目标。战术和两晚之前在东京时如出一辙。攻击者投下了1 790吨燃烧弹,略少于东京的投弹量。由于多种原因的共同影响——风速较低,建筑密度较低,消防队的反应也更有效——名古屋没有遭受东京那样的大灾难。数以百计的起火点未能汇聚成一整片大火场,它们烧毁了“仅仅”2平方英里的城区。但是,只要别按前一次东京的标准,名古屋的大火也堪称毁灭性灾难。城市多处最重要的工业目标受损或完全被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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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71 48小时内连飞了两次15小时的任务,查尔斯·菲利普斯自打受训飞行以来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疲惫过。“两个晚上之前我们就见识过了这种大火,”他在一封家信中写道,“因此看到像名古屋这样的大城市陷入火海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这次和上回一样令人敬畏。和上次一样,我们低下头,数着被我们抹平的一个个街区。城市成了地狱。浓烟翻滚而来,我们坐在飞机里都能闻到名古屋燃烧的气味。”[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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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73 大阪是日本的第二大城市,也是3月13日的火攻目标。204架“超级堡垒”飞到城市上空,从低空投下2 240吨燃烧弹。浓云遮盖了城市,但这并不影响雷达轰炸的精确度,此番轰炸比先前“更加密集,更加集中”。[97]大阪城区9平方英里的区域被烧成白地。被摧毁的重要目标中包括了大阪兵工厂,日本陆军1/5的火炮炮弹便产自这里。大阪上空的上升热气流比四个晚上之前的东京更加凶猛。有一位飞行员形容说:“巨大的蘑菇状浓密黑烟几秒钟内就升腾到5 000英尺的空中。”第313联队有一架B-29名为“颠倒号”,这个名称真是名副其实,它被风暴掀了个底朝天,机组人员都被倒挂在肩带上。[98]它向下俯冲了1万英尺——几乎栽到了地面上——飞行员才重新控制住了飞机并返航,最终安全回到基地。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任务只损失了2架B-29,另有13架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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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75 3月16日夜,307架B-29轰炸了神户,一座大型港口和工业中心,日本第六大城市。2 300吨燃烧弹烧掉了3平方英里的城市。日军战斗机的反击比此前几次空袭都更猛烈,但这些截击机也无力发动有效攻击,只有3架B-29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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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77 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闪电”空袭,是19日夜再袭名古屋。290架“超级堡垒”向这座城市扔下了2 000吨炸弹。机群向更小的一片区域更密集地投下了燃烧弹和高爆弹。马里亚纳群岛弹药库里剩余的几乎所有燃烧弹全都装到了飞机上。空袭又摧毁了名古屋3平方英里的城区,击伤或摧毁了诸如名古屋兵工厂、货运码头、爱知飞机发动机工厂之类的多处高优先级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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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79 1945年3月的“闪电”火攻空袭到此便暂时告一段落。参加战斗的所有人——机组人员、后方参谋和地勤人员——都累坏了。必须要暂停一阵子了,否则技术事故就会成为大问题。不仅如此,马里亚纳群岛储存的所有燃烧弹在五次空袭中用得一干二净,补充弹药还要从海路运来。这段时间里,B-29机队不得不回到拿通用的“铁炸弹”进行传统轰炸的老路上。4月中旬之前是不可能恢复对日本城市进行火攻了。在这一间隙里,B-29机群还被强行要求去支援“冰山”行动,即冲绳登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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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81 在10天时间里发动的5次“全力尽出”燃烧弹轰炸中,B-29机群总共出击1 595架次,向日本投下了近1万吨炸弹。空袭在4座日本大城市中烧毁了32平方英里的城区。首次用燃烧弹夜袭东京时,美军出动了334架飞机,这几乎是此前空袭飞机数量的2倍。几乎在一夜之间,第20航空队的攻击能力就从50架飞机的级别骤增至300架。机群来回一趟要3 000英里,还要在仅仅1英里的高度飞越日本防空最严密的空域,而美军的累计飞机损失率只有1.3%,空勤人员损失率0.9%。在5月至6月间,火攻日本的作战还将以更大的规模重启,损失率还将持续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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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83 燃烧弹空袭的大获成功,维护并巩固了第20航空队在参联会直接掌控下的独立地位。B-29未来将会执行一些战术任务——最主要的是轰炸九州岛的机场以支援即将到来的冲绳战役——但是李梅现在有了充分的信心,坚持自己应当获准去继续完成抹平日本城市的使命。他计划把他的空勤人员和飞机压榨到极限。他告诉华盛顿的上级,自己的部队到1945年8月时将能够每月出击超过6 000架次。数年后,他觉得如果当时海军能够提供足够的后勤支援,保证他的B-29能够以最大力度不间断地空袭日本,这个国家可能等不到1945年8月就会投降:“我想这或许是有可能的。”[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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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85 18个月来,日本政府一直在鼓励人们从东京和其他城市疏散。现在这一行动变得一发而不可收了。数十万人无家可归,除了离开城市,他们别无选择,其他许多人出于对灾难再临的担心,也加入了撤离的人流。从1945年1月到8月,东京的人口减少了超过一半。到战争结束时,日本全国离开城市(如果还能称其为城市的话)的逃难市民可能超过1 000万人。在城市的工厂中,经理们千方百计阻止工人旷工。东京消防总队给出了确信无疑的意见:首都在这样的空袭面前毫无防御能力。日本人关于必须坚守岗位并救火的原则被抛弃了,无论市民还是当局皆如此。他们现在意识到,最好的生存策略是逃,空袭警报一响就赶紧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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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87 3月下旬的一个下午,一支武装车队载着裕仁天皇开过了皇宫的护城河,天皇视察了被烧毁的“下城区”的废墟。新闻报道中也不得不很直白地承认,空袭造成的损失“不轻微”或者“相当大”。[100]但是日本政府到处都有眼线,大部分日本市民都清楚要闭嘴。“看起来还不算太坏”,在左邻右舍和陌生人之间,只有这样说才安全。[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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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89 [1]Arnold signed Marshall COMGENAAFPOA to Richardson for Harmon Info CINCPOA,December 7, 1944, CINCPAC Gray Book, Book 5, p.2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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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91 [2]“Those Who Witnessed Series—How Civilians Viewed the War,” NHK television documentary,accessed January 4, 2019,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HJH2UzYrLw; Okumiya,Horikoshi, and Caiden,Zero!, p.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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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2593 [3]“War History of the 5th Air Fleet,” February 10, 1945, to August 19, 1945, Library of Congress,Japanese Monograph Series, No.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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