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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第三十二军最后的指挥洞穴里挤满了士兵和难民，即便是牛岛将军自己也没有私人空间了。参谋军官们不得不在仅余的少量床铺上轮流睡觉，要么就在脏兮兮的过道上席地而眠。石灰岩洞穴内部又臭又潮，水滴从钟乳石上一滴滴地落到地上。各个山洞中有数百名和部队失散的掉队士兵。许多人神经紧张，两眼空洞，漫无目的地在山洞中晃荡，自言自语。美军飞机在其头顶的山岭上投下凝固汽油弹，上层洞穴中的人纷纷死于烟熏火烧。海岸外的巡逻艇不停地向洞口开炮，直到它们开始一点点地崩塌。一名日本兵回忆道：“当大型炸弹和炮弹在摩文仁悬崖上爆炸时，我们的整个山洞就如同地震那样晃动了起来。”[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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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岛将军的最后几天是一个人在一张小写字桌旁度过的，他读书，借着烛光写嘉奖信，有时还会拿起纸扇给自己扇风。隔壁山洞里的长勇将军则一边拿着大烟斗吸烟，一边读书。6月18日星期一，牛岛将军向他的所有指挥官发出了最后一封电报。他感谢他“挚爱的军人们”尽了职。从此往后，所有人都要听从本部队指挥官的命令。长勇将军在电文后还加了一句附言：“勿受被俘之辱，汝等可永生。”[79]残余的散兵游勇被告知要争取渗透出美军防线，到岛屿北部去，那里的山区还有日军小股部队在进行游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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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指挥官能听到海岸外巡逻艇上大喇叭播放的要冲绳老百姓投降的劝降广播。有些死硬的军官对此不屑一顾，说“美国人成天胡说八道”。[80]但是能看到许多平民甚至是军人向海岸外的巡逻艇游过去。6月18日，日军司令部收到了巴克纳尔将军直接写给牛岛将军的劝降信：“阁下麾下的部队打得很英勇，很好，你们的步兵战术已经获得了你们对手的尊敬……比如我，您是一名长期钻研和实践步兵作战的将军……因此我相信，您和我一样明白，岛上所有抵抗的日军不出几天就要毁灭了。”[81]这封信引来了一阵大笑，牛岛讥讽道：“敌人让我当上步兵作战专家了。”[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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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牛岛向东京发出了诀别电。之后他邀请所有的参谋参加最后的宴会。剩下的所有清酒和烈酒都开了瓶，大家共饮告别酒。之后，牛岛和长勇离开山洞，坐在一处俯瞰东海的悬崖顶上。牛岛穿着全套的军服，长勇将军则穿着白色和服。6月22日凌晨4时10分，他们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腹部，下属军官们立刻举起武士刀砍掉了他们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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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大田昌秀的回忆，美军后来找到了牛岛将军的坟墓。大田看到墓碑上插着一把美式军刀，还用英文涂满了脏话。[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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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部沿岸的山洞里还留有大约1.5万名日军，要把他们彻底扫除还需要不少时间。小股日军还将一直打到7月，但是有组织的抵抗实际上已经结束了，冲绳岛上也不再有“前线”。所有山洞都用火焰喷射器全面扫荡了一遍，再用炸药炸塌；数千名日军和平民被埋葬其中。在有组织的抵抗结束后的最后八天战斗中，估计有8 975名日军士兵被打死，数千名日本人投降。其余许多人自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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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的冲绳学生宫城喜久子在一个山洞里躲藏了超过两个星期。6月17日，山洞被炸了，可能是美军手榴弹炸的。喜久子没有受伤，但她的许多同学都受伤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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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闻到了血腥味。我立刻意识到：“他们被击中了！”我们生活在黑暗中，什么都要靠闻。我在下面听到我同学的声音：“我一条腿没了！”“我的手没了！”在老师的要求下，我来到了一片血海之中。护士、士兵、学生，要么当场死掉，要么身受重伤，其中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胜子，她的大腿根受了伤。我蒙了。洞里已经没有药了，我旁边有一个高年级学生正拼命想把肠子塞回肚子里。“我不行了，”她小声说，“所以请先照顾其他人吧。”随后她就停止了呼吸。[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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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久子和其他几位没有受伤的女孩子设法逃出了山洞。她们爬下悬崖，来到一处布满礁石的海滩上。她们已经严重脱水，头发爬满了虱子，指甲磨秃了，身上长满跳蚤，浑身都是泥污。这些人浑身发痒，而且几乎就快饿死了。她和其他女孩子相互保证：“如果我不能动了，或者你不能动，我就给你氰化物。”她们每人都留着一枚手榴弹，“就像留着护身符一样”。[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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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滩上，他们遇到了好几万人，这一大群人当中既有日本士兵，也有冲绳老百姓。美军巡逻艇就在海岸外，日裔美军广播员用大喇叭高声劝降：“那些会游泳的，游过来！我们会救你们的。不会游泳的，走到港川去！白天走，晚上不要动。我们有吃的，我们会帮助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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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女孩子们不信这些声音。“自打我们还是小孩子起，我们就只被教育着要恨他们，”喜久子说，“他们会扒光女孩子的衣服，为所欲为，再用坦克压过去。我们真的信了……我们没有搭理那声音，而是继续游荡。我们只是太害怕被扒光了。女孩子最怕的就是这个，不是吗？”[86]她震惊地看到一个日本兵举起双手涉水走下海里，另一个日本兵举枪打中了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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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她被俘虏了。她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在恍惚中看到一个美国兵用枪戳她，示意她站起来。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杀死或者被侵犯，但令她惊讶的是，她看到其他老百姓都得到了美军医疗人员的照顾。他们的伤口都打上了绷带，还注射了生理盐水。“在那一刻之前，我印象中的美国人都是魔鬼和恶魔。我愣住了。我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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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渡知具湾周围的集结区和休息营地时，这些打得筋疲力尽的美国大兵都认不出那里了。挖土队、施工队和建设队已经令此地面目一新。这座640平方英里的岛屿将被用作历史上最大规模两栖作战的前进基地，该行动便是即将对九州岛发动的登陆战（“奥林匹克”行动），战役计划发起日是1945年11月1日。第8航空队的B-24、B-17轰炸机和陆军战斗机已经从遥远的欧洲来到此地。在登陆滩头附近的读谷机场，一条7 000英尺长的跑道已经在6月17日投入使用。筑路单位将修建1 400英里新铺设的道路，包括两条纵贯岛屿南北的四车道高速公路，还有其他几条横跨全岛的公路。为了替代被摧毁的桥梁，满足过河之需，工兵们使用了英国人发明的“贝利桥”，也就是活动便桥——一种可折叠的预制钢桁架桥。各个主要机场和补给中心周围的道路上挤满了各种车辆——卡车、吉普车、拖车和马车。美军不得不派一部分士兵来指挥交通。在嘉手纳机场附近，交通如此拥堵，以至于美军还在其中一个主要十字路口处建设了环岛。数十辆推土机铲平了整座山头，填平了沟壑与河床。冲绳的港口新建了不少栈桥、码头，还用清淤驳船进行了扩建。到6月时，这里单月卸载的货物量已经超过了和平时期纽约港的水平。一份海军基建项目的官方史料给出了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统计数字：“到1945年底，冲绳的海军设施占地2万英亩[88]，其中建有4 180英尺长的码头，71.2万平方英尺的室内通用存储空间，1 177.8万平方英尺露天存放区，19.3万立方英尺冷库，还有可以存储882万加仑航空汽油、3万桶柴油、5万桶原油以及1.3万平方英尺弹药的堆栈。飞机修理车间占地32.41万平方英尺，普通修理车间占地9.1万平方英尺。医院面积达到33.8万平方英尺，住房面积475.5万平方英尺。”[89]一位“海蜂”工兵说得更加直白：“我们在冲绳的工程量相当于从原始森林上建起一整个罗得岛。”[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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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前线越远，人们越能感受到军种之间深深的矛盾——从无伤大雅的互相取笑，到带着恶意的指责，到对骂，再到群殴。无聊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会教冲绳小孩跑到陆军营地外喊：“麦克阿瑟将军吃屎！”（他们骗小孩说这句话的意思是“给我一根烟”。）[91]唯独“海蜂”部队得到了所有其他姊妹军种的喜爱和尊敬。约翰·沃林格中士和另一名陆战队员有一次到一个“海蜂”营地去看能不能蹭一块肥皂。到了那里后，他们意外找到了一个专业的鞋匠。沃林格把自己的靴子给那人看了看，靴子的鞋跟处有一枚钉子露出来了。“他看了下鞋跟，说‘把另一只也给我’。于是他把两个鞋跟都拆下来，换上了新的。他后来问我们吃过了没，我们说反正回到炮位上的时候饿不死，他说：‘跟我来。’他把我们带到了军士长食堂，请我们吃了一顿难以置信的炸牡蛎，这是有些‘海蜂’主动从礁石上搞来的。”[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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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从哪方面看，冲绳战役都是太平洋上最可怕的一战，没有之一。美军的伤亡（包括海、陆、空）是太平洋上所有两栖战中最高的——48 881人伤亡，其中12 520人死亡或失踪，36 361人负伤。第10集团军有7 613人战死，约3.1万人受伤，死者中包括巴克纳尔将军，他在6月18日被敌人的火炮袭击打死，是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军死于敌人火力的军衔最高的军官。此外还有2.6万名军人被列为“非战斗伤亡”，其中不仅包括那些患病者，还包括由于“战斗神经症”或“疲劳症”而退出前线的人。[93]正如一名美军分析人员发现的那样：“冲绳战役的特殊之处在于，即便它充分使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机动化武器，如坦克、飞机、无线电和卡车，但此战仍然表现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线所特有的僵持特征和无数死伤。”[94]美军坦克确实抵消了山洞给日军防御带来的一些优势，但是它们在首里防线上最坚固的堡垒前也一筹莫展，美军所能依靠的只有勇敢、主动、不屈不挠的步兵部队，他们甘愿迎着猛烈炮火冲锋，在肉搏距离上和敌人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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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海军遭到了太平洋战争中最沉重的打击：368艘舰船受创，36艘沉没，包括15艘两栖舰船和12艘驱逐舰。海军有4 907名官兵战死，大部分死于“神风”攻击。海军在冲绳战役中的死亡人数超过了陆军和陆战队——当然地面战的总死亡人数还是超过海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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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地面部队与美军的数量比为1∶2，在炮兵、舰炮和空中力量方面更是远远逊于对手。但是牛岛将军的部队还是坚守了近12个星期，给敌人造成了严重伤亡。虽然承受着来自东京和台湾方面关于发动愚蠢反击的持续压力，但日军基本上还是坚持了原先坚决的寸土不让的防御计划。最后，他们如愿全军覆没，接近9万战斗部队和勤务部队战死，1.1万人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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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卷入战争血肉磨坊的冲绳人遭受了令人难以想象的苦难。他们死在交叉火力之中，死在炸弹和炮弹之下，无论是意外中弹还是被蓄意杀死；还有许多人病饿而死。和近一年前塞班岛上的情况一样，日本宣传部门警告说任何落入美军之手的老百姓都会比死还惨——同样和塞班岛一样，许多被吓住的平民选择结束自己和所爱之人的生命。由于许多人葬身洞穴之中，无法找到尸体，因此民众的死亡人数只能估算。根据冲绳县政府的数据，9.4万冲绳平民死于战火，其中59 939人死于1945年6月日本军队撤离首里之后。[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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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胜利一方来说，占领冲绳带来了巨大的战略优势。这座岛屿距离九州南部的预定登陆海滩不足400英里，为即将到来的登陆日本之战提供了一个集结区和跳板。它还为美军的轰炸机和战斗机提供了很容易就能飞临日本的基地，并为舰队和两栖部队提供了能够遮风挡雨的锚地。斯普鲁恩斯将军在一年前提出应当占领冲绳时就已经预见到了所有这些优势。对于日本人而言，失去冲绳只是确证了其领导人早已知道的事实——战争已经输了，他们的敌人有能力也有意愿进攻并征服日本本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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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ppleman, Okinawa: The Last Battle, p.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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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Appleman, Okinawa: The Last Battle, p.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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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Lardner, “Suicides and Bushwhackers,” New Yorker, May 19, 1945, p.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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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Leckie, Okinawa, p.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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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Appleman, Okinawa: The Last Battle, p.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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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Sledge,With the Old Breed, p.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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