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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25 广岛的蜂谷道彦医生一连忙碌了9天来照顾核爆的伤者。听了天皇的广播后,他诊疗大厅里的许多伤员都很愤怒。他们吼道:“我们怎么能输掉战争!……现在只有懦夫才会放弃!……我宁死不降!……我们受这么多罪都是图的什么?……逝者死不瞑目!”蜂谷医生发现许多在核爆后表现出失败主义情绪的人现在都想要继续打下去,就好像他们都忘了身上的严重烧伤和丧失至亲之痛,除非整个国家投入最后的决战。“‘投降’这个词带来的震动,比我们城市被炸带来的冲击还要严重,”这位医生在日记中写道,“我想得越多,就越发难受和痛苦。”[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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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27 但是天皇已经表达了他的意愿,而且不会有人反对他。民众的大部分怒火都转向了政府和军队领袖。有人批评那些劝说天皇投降的领导人,另一些人则责骂同一群领导人鲁莽地把日本拖入了灾难性的战争。许多人都很害怕,觉得会被胜利的盟国奴役。他们摇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我们输了。”这是个令他们难以接受的事实。他们瞪大了眼睛互相询问:“现在我们输了,接下来会怎样?”[113]没人知道答案,但是最坏的结果并不难想象,对于那些了解日本军队在中国、马来亚、菲律宾和其他各处所作所为的人来说尤为如此。但还是有很多人松了一口气,空袭总算是不会再来了。他们也不用拿着菜刀和竹枪去迎战前来登陆的野蛮军团了。或许政府会重新开放浴室,他们就能去把身上的泥垢洗干净。在8月15日晚,尽管只是和平后的第一夜,防空管制就取消了,天黑后可以开电灯了。人们也终于能把窗户上的遮光罩取下来了。住在东京的文员吉泽久子想知道邻居们怎样看待这个重大的消息,她的结论是,“他们脸上明白无误的笑意回答了一切”。[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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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29 在军事基地里,纪律已经完全崩溃了。士兵们拒绝听从命令。年轻的狂热分子赌咒说:“我们要取下天皇身边乱臣贼子的项上人头!”[115]那些派驻海外的人急切地想要回家,去保护他们的家人免遭占领军侵害;他们计划着一回到日本本土就逃离军队。那些肉体上饱受军官们虐待的小兵开始找机会报仇。一个曾经表现出失败主义情绪的士兵回忆道:“我为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而欢呼起来。一个军官来揍我,我揍了回去。”[116]栃木县一所军队医院里的一位护士看到好几个军官在被自己人痛揍时呼喊道:“原谅我,原谅我!”[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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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31 冷静下来之后,日本军人开始考虑他们是否有义务去自杀。许多人不喜欢“其他那么多人献出生命之后我却战败回家”的想法。他们不敢指望受到乡邻甚至是家人的热情欢迎,因为他们将会“背负战败之耻”。[118]驻扎在筑前航空兵基地的“神风”飞行员土田翔治,还指望着在天皇广播的当天飞他的最后任务。他在日记里写道:“我感受到失败的命运带来的幻灭。当地人看我们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些什么,实际上那是因为我们背上了失败的耻辱。”[119]在东京的帝国大本营里,军官们分成了几派,有人认为应该遵从命令投降,有人要上山打游击,还有人认为应该自杀。许多人想要打下去,或者自裁,但是一名年轻的中尉说:“死是很容易的事情。想想如何在凶恶的敌人面前活下去,那才是折磨和痛苦……在黑暗时代活下去并把我们的文化传给下一代绝非易事。但如果没人这么做,日本人民真正觉醒的时代就不会到来。”[120]有些原本已经对活过战争不抱希望的人现在兴高采烈地意识到他们已然获得重生。天皇的演讲明确解除了他们对国家战败的责任,并且召集他们去努力工作,重建一个和平的日本。拒绝投降是对圣意的不敬,也是对天皇权威的冒犯。诏书里已经对此有了明确要求,这和明治天皇的《军人敕谕》也是符合的:“英雄豪杰,每因重私情之信义,而遭杀身之祸,以致遗臭万年者,亦复不少。可不戒哉?”[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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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33 最后,日军从上到下绝大部分官兵都选择了活下去,例外之人少得令人吃惊。“我想过要自杀,却下不去手,”南九州的一名士兵后来承认,“我发过誓要‘打击美国鬼子,七生报国’。但我还是选择了继续活下去。”[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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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35 阿南将军便是那少数例外之一。他没有收听裕仁的广播;8月15日凌晨,他用武士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彻底摆脱了羞辱。他一晚没睡,和来访友人一起喝清酒,拒绝为正在皇宫中推进的叛乱分子提供任何支持。拂晓,这位浑身汗透的陆军大将遵循日本传统提笔写下了“绝命诗”,只有寥寥数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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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37 皇恩无极,吾欲何言。[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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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39 之后,他手持一把短刀刺进自己的腹部,一直刺到刀柄处,刺穿了五脏六腑,左右搅动。刀刃割破了降主动脉,导致腹腔内大出血。他缓慢而痛苦地死去——按照日本传统观点,这是可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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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41 第二天夜里,大西将军重演了这血腥的仪式,用刀刺进自己的肚子,连肠子都流了出来。他自杀时许多军官过来看他,但他拒绝让他们帮助自己解脱痛苦。足足过了15个小时,他才失血而死。这位最好战的强硬派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要那些前来看望他的年轻军官必须遵从皇命,按天皇的指示为世界和平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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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43 在镇压8月14日至15日的叛乱时扮演了关键角色的田中静一将军,在8月24日,也就是美国占领军第一支先遣队踏上日本国土的前一天举枪自尽。阿南的前任陆军大臣杉山元大将在9月12日举枪自杀,他的夫人惠子也在一天后随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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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45 人称“小墨索里尼”的东条英机,也就是把日本拖入灾难性战争的那个人,在1945年9月11日自杀未遂。当前来抓捕这个战犯的美军敲他的前门时,东条从二楼窗户看到了他们。意识到自己无路可逃之后,他回到书房,向自己的胸部开了一枪。他的伤势很重,但并不致命。前来抓他的美军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外科医生给他缝合了伤口,由于他失血过多,还进行了输血。这次失败的自杀被东条的国人认为是他可恨的政治生涯中最可耻的一幕。他被救了回来,最后被判犯有战争罪,在1948年被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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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47 在九州的第五航空舰队司令部里,宇垣缠将军起初拒绝相信天皇已经决定投降的“可恶消息”。但接到从日吉的联合舰队司令部指挥地堡打来的电话后,这个消息得到了证实。他在日记里写道,东京的领导人们“不过是一群自私的弱者,他们不会认真替这个国家的未来考虑,而只知寻求眼下的好处”。[124]8月15日早晨,他奉命暂缓对敌舰队的攻击。中午,第五航空舰队司令部全体人员立正收听天皇的广播。宇垣没法把所有词句都听懂,但足以知道战争结束了。“我从未如此惶恐。作为一名备受天皇信赖的军官,我竟然有这么痛苦的一天。我从未自觉如此羞耻。唉!”[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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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49 自从来到九州担任指挥官以来,宇垣已经派数千名年轻的“神风”飞行员前去送死。现在他决心要追随他们而去了。他把个人日记——足足15本字迹工整的皮革本子——交托给了他的1912届海军兵学校校友会妥善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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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51 宇垣缠的日记《战藻录》至今仍是关于太平洋战争的最重要的文献记录之一。它的时间跨度覆盖了整个太平洋战争,从袭击珍珠港之前几个星期写起,然后是珊瑚海、中途岛、瓜岛一系列血战,直到1943年4月山本在飞机上被击落身亡,这段时间里宇垣一直是山本五十六大将的参谋长。1944年,宇垣指挥日本海军最重要的战列舰战队,包括超级战列舰“大和号”和“武藏号”,参加了马里亚纳海战和莱特湾海战;1945年,他又担任第五航空舰队司令,指挥了战争中最大规模的“神风”攻击。在这全部过程中,宇垣把他的个人想法写进了日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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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53 宇垣决意要赶在正式的停战命令从东京发下来之前驾机出击,于是立刻行动了起来。他在最后一篇日记中写道:“我已决意,纵使魂归天国也要为国效力。”战败后,日本将面临长期的苦难,他期待所有日本人能够“比以往更加表现出这个国家的传统精神,全力以赴地复兴这个国家,最终报此败之仇”。[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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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55 下午4点,和司令部的参谋们饮下最后一杯壮行酒之后,宇垣将军驱车来到不远处的大分机场。那里,11架D4Y“彗星”俯冲轰炸机已经排列在了起飞线上,22名机组人员已列队站好。所有人头上都系着旭日绑扎带。命令是五机出击,但所有飞行人员都想要参加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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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57 宇垣问:“你们都跟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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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59 他们举起右手齐声喊道:“是,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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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61 宇垣摘掉了自己的军衔。他穿着绿色军服,戴着白手套,佩带着山本五十六送给他的短刀。在登上飞机之前,宇垣正对着照相机留下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他看起来平静而坚决,脸上带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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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63 他爬上了领队机的机翼,坐进后座。原本应当坐在这一位置的无线电员兼领航员求他让自己也坐进去。宇垣同意了,于是这个年轻人挤进了将军膝盖前的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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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65 11架飞机滑行到起飞线,人们看见宇垣戴着白手套的手从座舱里向外挥动。飞机起飞后向南飞去,其中三架飞机后来返航降落,机组成员报称“引擎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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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67 晚7时24分,宇垣的飞机向基地发出无线电呼叫。攻击机群即将撞击冲绳海岸外“傲慢的美军舰队”。此后便杳无音信。[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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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69 据美国海军的报告,一小群敌机试图向冲绳岸外伊江岛旁锚泊着的运输船发动俯冲攻击。它们全部被高射炮火击落,没有美军舰船被击中受损。次日上午,一艘坦克登陆舰(LST-926)的舰员们在岛旁的浅水里发现了日本飞机的残骸。他们把残骸里的尸体拖出来,掩埋在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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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71 在九州的第五航空舰队军营,宇垣的个人物品收拾得整整齐齐,这是要送到他家人手中的。人们发现了一张手写便条,似乎是这天早些时候写的:“大梦已了,吾将升天。”[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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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4573 [1]Phillip Morrison quoted in Rhodes,The Making of the Atomic Bomb, p.6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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