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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挤满了盟军军官和战争通讯员,他们正从厚木陆续赶来。尽管如此,厨房总有办法拿出足够多的食物给他们吃。最后牛排吃完了,菜单上只剩下了油煎鱼。为了展示幕僚军官们的善意,麦克阿瑟要求他们吃鱼,即使不合胃口也要吃,因为“这无疑是他们唯一能拿出来给我们的食物了”。[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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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麦克阿瑟在酒店大堂重新见到了乔纳森·M.温赖特将军,他在1942年3月被留在科雷吉多尔岛担任指挥官,并于当年5月率领岛上守军向日本人投降。温赖特被关在中国东北的一座战俘营里,和包括1942年2月率领新加坡守军投降的英国将军A.E.珀西瓦尔在内的其他高级军官关在一起。两位将军全都饿得皮包骨头,他们的样子大大激怒了盟军。在整个战争期间,温赖特都担心他在科雷吉多尔岛的投降会令他蒙羞——确实,有一段时间麦克阿瑟曾向他的下属抱怨温赖特没能打到底。但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麦克阿瑟拥抱了他的老下级,说:“怎么会?吉姆,你的老部队还是你的,就等着你来要了。”[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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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1日和9月1日,下起了瓢泼大雨。麦克阿瑟和他的幕僚班子搬到了设在海关大楼内的临时指挥部,那是距离酒店三个街区,靠近横滨海边的一座大型石头建筑。飞往厚木的空运一刻也没停,占领军源源不断地涌入了这个国家。到9月2日,美军哨兵们已经在酒店周围的路口和海滨搭建起了检查站和岗亭。第11空降师的部队向东京市郊挺进,但是在多摩川南岸止住了脚步,他们能看见日军部队就驻扎在河对岸。日本当局请求麦克阿瑟将美国人进入首都的时间推迟一个星期,好让他们有时间解除当地部队的武装,麦克阿瑟同意了。[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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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军队的高官和记者们还在不断飞往厚木。由于缺乏车辆,他们不得不拼车,这种时候,军衔的高低尊卑就发挥作用了,高级军官可以直接坐进等候着的小汽车。在从厚木到横滨酒店的18英里道路旁,几十辆坏掉的小汽车和烧木炭的大巴丢在沿途。等得久了,有时会有公交车前来接运滞留的乘客,而美国陆海军的将军们即便坐在这些拥挤车辆过道里的行李箱上也要尽力保持体面。乘坐这样一辆公交车时,有人看见苏联将军库兹马·杰列维扬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藏在衬衣袖子里和行李箱里的配发给他的伏特加。[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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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1日飞到厚木的罗伯特·C.理查德森将军说:“道路很糟,全部坑坑洼洼而且很窄。道路穿过种满庄稼的绿色乡野和几座村庄,一切都极其简陋而贫困。这些糟糕道路两侧的人都脏兮兮的——无论男女。”[38]他发现横滨是“一座死城——没有生命,没有商店,也没有动静——只是偶尔会有手推车或电车开过”。[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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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投降的签字仪式将在第3舰队旗舰“密苏里号”上进行,这艘舰是由杜鲁门总统的女儿命名的,用的是他老家的州名。这艘4.5万吨战列舰上的舰员们用水磨石把甲板打磨得连灰色防火漆下方的柚木都露了出来,所有铜件都被擦得像镜子那样亮,所有沾着油渍和生锈的地方都重新刷了漆。仪式的计划制订严格遵循海军礼仪和外交礼仪,精确到了分钟。仪式将在右侧上甲板上举行,这里位于一座16英寸前主炮塔高大的钢质炮座旁的一小块三角形露台上。所有出席者都被指定了站立位置,并标记在了甲板上。访客和战争通讯员上舰后,护送的水兵们会引导他们来到指定的位置上。[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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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日这天,天气反常地寒冷,空中阴云密布。早上7点过后不久,盟国的高级将领和签字代表便开始陆续上舰。驱逐舰靠上“密苏里号”的左舷,访客随即通过舷梯来到战列舰上。舰上的乐队演奏了几个盟国的国歌。当尼米兹上将上舰后,军舰的桅顶降下了哈尔西的四星将旗,升起了尼米兹的五星将旗。温赖特将军从未见过这种艾奥瓦级战列舰,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那高大的上层建筑。“我真是无法相信会有那么大的东西,装那么多大炮,”他后来写道,“上面的火炮就像是一只巨大刺猬伸出的刺。”[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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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阿瑟一行人乘坐驱逐舰“布坎南号”来到了“密苏里号”上。这位盟军最高指挥官沿着右前方的舷梯上舰,在那里得到了尼米兹和哈尔西的迎接。他登上“密苏里号”后,桅顶升起了第二面三角形的五星将旗,高度和尼米兹的将旗相同。这种做法是没有先例的。海军礼仪规定,一艘军舰任何时候都只能升起一面将旗——以舰上的最高将领为准。但这本来就是史无前例的一天,而且没人想要去冒犯麦克阿瑟那些幕僚敏感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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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米兹和哈尔西陪同麦克阿瑟来到哈尔西的住舱,三人在那里私聊了片刻。“米克”卡尼发现麦克阿瑟对哈尔西很熟悉,很友善,称他为“公牛”,对尼米兹则有些冷淡,显得更正式。[42]麦克阿瑟躲进哈尔西的私人卫生间待了一会。“土佬”罗兹在日记中写道:“我听见他在里面干呕,问他要不要我去请个医生来。他说他一会儿就好了。”[43]几分钟后,他走到了能够俯瞰上甲板的阳台上。摄影记者们看见了他,向他打招呼,要他向自己这边看。麦克阿瑟摆了个姿势说:“好的,孩子们,拍这里。”[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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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道这场仪式的媒体人员数量极多,共有来自全世界的225名通讯员和75名摄影师参加,其中还包括了日本同盟社的一个纪录片摄制组。军舰右舷栏杆外临时搭建了一个媒体平台,那里挤满了记者和摄影师。为了抢到更好的位置,不守规矩的新闻人员争先恐后地往前挤,甚至相互推搡起来。一名苏联报社的记者想要直接站到即将代表苏联签字的杰列维扬科将军身后。人家要他离开,他不干,说是有来自莫斯科的特别指示。于是斯图尔特·S.莫里上校找来两个强壮的水兵,抓着他的两只胳膊,把他往上拖了两层甲板,来到他的指定位置上。一些美国军官和外国高官被这一幕小插曲逗笑了,包括杰列维扬科将军,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好。”[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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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席者各就各位后,一名通讯员注意到,在这块小小的露天甲板上站着的美国陆海军上将和中将比二战之前就任的所有上将和中将都要多。太平洋战争中美国海军的众多顶级人物都来了,包括特纳、麦凯恩、洛克伍德、拉福德、博根、托尔斯、两个谢尔曼、两个斯普拉格——但是没有斯普鲁恩斯和米彻尔,尼米兹要他们远离此地,防止此时有自杀机杀出来,把太平洋舰队的高级将领一锅端干净。代表海军陆战队的是盖格中将和两名准将。代表美国陆军和陆军航空队的是背靠巨大16英寸炮塔列队站立的卡其色方阵,站在前排的有克鲁格、艾克尔伯格、肯尼、斯帕茨、史迪威和理查德森一众陆军将领。麦克阿瑟的参谋长萨瑟兰将军和消瘦憔悴的前战俘温赖特、珀西瓦尔站在一起,他们将在麦克阿瑟签字时直接站在他身后。胖墩墩的C.E.L.赫尔弗里赫将军身着白衣,代表荷兰签字;穿橄榄绿军服配黑色肩带的徐永昌将军代表中国签字;留着板刷胡子,头戴直筒高帽的雅克·勒克莱尔将军代表法国签字;代表英国签字的则是英国海军上将布鲁斯·弗雷泽爵士,他穿着像是小学生夏季校服的军常服,白色短衣短裤,白鞋子,白袜子提至膝盖处。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代表也出席了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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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甲板中央摆放着一张从“密苏里号”水兵食堂里搬出来的桌子,铺着一块普通的绿呢桌布。桌上放着两份投降文件,以及几支黑色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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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代表团由11名军政官员组成,为首的是代表帝国大本营的梅津美治郎陆军大将,以及在投降第二天才回到外务省(接替东乡)的外交大臣重光葵。他们的名字在日本国内是保密的,以防有人来刺杀他们。来到横滨码头后,他们穿过几道美军检查站,随后登上美军驱逐舰“兰斯多恩号”。在开往美军舰队中央的漫长航程中,舰员们和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接着日本代表团转乘一艘摩托快艇前往“密苏里号”。靠近巨舰,他们抬起头,看见一排排美国水兵在栏杆旁列队,一言不发地低眼看着他们。在一排端着枪的陆战队员的凝视下,日本人一个接一个登上了战列舰右舷的舷梯。梅津大将和其他日本军官向对方敬礼,但美国人没有回礼。外相重光葵许多年前在上海的一次炸弹袭击中丢掉了一条腿,他走路时要靠木头假肢,拄着拐杖。攀爬摇晃的舷梯对他来说漫长而缓慢,但是这个蹒跚的老者并没有获得舰员的同情。一名美军说他能听到“他在‘密苏里号’侧旁挣扎着向上爬的时候假肢触碰在每一级舷梯台阶上的声音”,还有一位战争通讯员留意到美国人“幸灾乐祸地”看着重光葵艰难向上爬。[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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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露天甲板上,11名日本代表自行排成三列,立正等候。重光葵拄着拐杖站在代表团前方,他穿着传统的外交正装——黑色长礼服,条纹西裤,戴着白手套,头戴丝质高筒帽。梅津大将站在他左边,穿着一身橄榄绿军服,胸前挂着金穗和一排绶带。两人都低垂着双眼。重光的一名助理加濑俊一抬起头,看见每一处甲板、炮塔和栏杆旁的每一寸都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水兵们甚至爬到了“密苏里号”桅杆的平台和缆绳上。加濑在战列舰的烟囱上看到了一排排小小的旭日旗,每一面旗子都代表一架被这艘舰的高射炮摧毁的日军飞机。在舰长舱室侧壁上的显眼位置挂着一面玻璃镜框,里面是一面31星美国国旗,92年前,马修·佩里准将的“黑船”锚泊在这同一片水域时,飘扬着的就是这样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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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相机快门咔嚓响个不停,但无人说话。日本人站在那里等待了仅仅四分钟,但这点时间却如同永远那么久。“千万只眼睛像千万支带火的利箭以疾风骤雨之势射向我们,”加濑写道,“我感到它们的锋芒深深刺入体内,引起一阵肉体的剧痛。我从未意识到灼灼目光竟能带来这般痛楚。”[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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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到了9点,“密苏里号”的枪炮官双手拢在嘴边喊道:“全体立正!”麦克阿瑟走到甲板上,身后跟着尼米兹和哈尔西。三人快步走到铺着绿色桌布的桌子后面。他们都穿着卡其色军常服,没有打领带。一名战争通讯员发现麦克阿瑟的制服居然有些破旧:“裤脚磨破了,扣子扣到喉咙口的衬衫明显是旧的。他的胸前满是绶带和勋章,还有绣着五颗银星的领章,这都显示出这套军服的主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大头兵。”[48]这一身朴素的旧卡其色衬衫在身后一排穿着各种颜色整洁军服的盟国代表前十分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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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阿瑟走到一排麦克风前。短暂停顿之后,他用缓慢而洪亮的语调开始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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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参战国的代表们,我们今日齐聚于此,缔结一项令和平得以恢复的庄严协定。不同理念与意识形态的争端已在世界战场上决出了胜负,所以我们无须再来讨论和争辩。我们在此代表的是地球上最广大的人民,所以我们并非怀着猜疑、恶意以及仇恨的精神前来相见,而是要求我们胜败双方都更有尊严,只有这样才符合我们即将为之奋斗的神圣目的,使我们所有人都全心全意地履行在此正式承担的职责。[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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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最高指挥官的词句很清晰,但他显然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他在读他自己准备的手稿时,双手都在激动地颤抖。[50]麦克阿瑟随后指着桌上的文件说道:“日本帝国政府和日本帝国军部的代表现在可以来签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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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沉寂中,重光拖着跛脚走上来,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加濑就站在他身旁。这位外相摘下帽子和手套放在桌上。随后发生了一个短暂的意外,他看完两份投降协议,却不知道应该在哪里签字。重光的英语很流利,似乎没有理由出现这样的耽搁。哈尔西怀疑他是在拖时间,他甚至有一股冲动,想要上去打日本外相一记耳光,朝他吼道:“签,见鬼!签!”但他忍住了。[51]最后麦克阿瑟转向萨瑟兰,甩出一句:“萨瑟兰,告诉他在哪儿签。”[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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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瑟兰指向日本外相名字上方的横线。重光看了一眼加濑,后者看了看表,说现在是9时4分。于是日本外相挥了几笔,用汉字签下了他的名字,署上了时间。至此,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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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光站起身,回到位置上,接着梅津大将快步上前,眼光躲避着麦克阿瑟和其他所有盟军将领。他没有坐下来。他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支笔,趴在桌子上签了字,随后迅速走回位置立正,双眼依旧低垂。有目击者看到站在梅津身后的一名日本军官眼里流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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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阿瑟示意温赖特和珀西瓦尔上前,然后自己在桌旁就座。他从口袋里掏出6支钢笔,放在桌子上。他写下了几个字母,随即放下笔,转向温赖特,把笔送给了他,接着又拿起另一支笔签了几个字母,随后把笔送给了珀西瓦尔。他用剩下四支笔签完了名字,这些笔后来会被他作为礼物送给美国国内的不同友人。一名记者发现,麦克阿瑟在签名的时候,手都激动得发抖。[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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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尼米兹上将代表美国签字。他看起来也一样紧张和激动,他后来对一个朋友说:“我激动得发抖,抖得厉害,几乎写不出我的名字。”[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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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国代表一个接一个走上前来签下了名字:中国,英国,苏联,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荷兰,以及新西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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