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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的火车上传出激昂的歌声。她只听到了副歌的一部分:“……在家里,在家里——我们将会团聚一堂!”然后,火车就消失在夜色里,消失在夏夜那片温暖的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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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芙莉德满怀感动。她走路回家,努力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她一面走,一面把被士兵握过的那只手举在身前,仿佛那只手上有什么极为珍贵又脆弱的东西。她爬上灯光黯淡的阶梯,回到阿尔特班霍夫大街17号的门廊,在门廊上匆匆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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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麦克诺坦在乡间度过一段开心的长假之后,于今天,8月4日,回到伦敦。今年的夏天异常炎热晴朗,而且她和她的朋友所享有的平静完全没有受到打扰。(他们在割晒牧草的时节听闻了巴尔干半岛上的刺杀案,但随即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或是压抑在记忆里,不然就是纯粹把那则消息视为一件发生于遥远地区的不幸事件——虽然令人遗憾,却总是每隔一阵子就免不了发生类似的事情。)她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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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没人相信有可能会开战,直到大家放完了8月份的银行假日回家之后,才看见士兵在车站和家人道别。即便到了那个时候,这一切仍然带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以致大家难以体悟到事情的真相。我们看见妇女对着离开的男人挥舞手帕,并且将婴儿抱到火车车窗前让爸爸亲吻……我们不禁屏住气息,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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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8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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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穆齐尔目睹战争热潮席卷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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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就注意到城里急速变化的气氛:民情激愤,群众开始集合起来,滔滔不绝的爱国演说,妇女简单、朴素的穿着。“被认定无法上前线服役的人们,以卧轨表示抗议。威廉皇帝纪念教堂的阶梯上,世俗教友在赎罪与代祷礼进行时,开始祷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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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三十三岁的罗伯特·穆齐尔,身材矮小,身体稍微前倾,头发稀少,有点儿面无血色,眯着眼,眼皮厚重。他在半年多前和妻子玛尔塔搬到柏林,只为圆梦。一如其父,穆齐尔受过完整的工程师教育,拥有博士头衔,智力过人,极具天赋,却因为作家与自由写手领域诱人的条件,转而开拓这条未知道路。他的心性属于文学、艺术、心理学与哲学。然而,他的文学生涯实在不怎么突出。他的几篇短篇小说曾获得出版,现正着手撰写一部戏剧,但进展相当缓慢。穆齐尔搬到柏林,是因为文学杂志《新评论》[4]的评论员工作。他也在为不同的报刊撰稿。夫妻俩住在夏洛特堡,摩森街64号。最近,他们才刚从叙尔特岛的海滩度假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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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令人不满,文学生涯显然将停滞不前;他严厉、无情地检视自己的文章,觉得简直毫无可取之处。穆齐尔陷入了危机。或许,这就是战争对他具有吸引力的原因?一种解脱、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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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他周遭的一切,令人既沉迷又恐惧。咖啡店的爱国歌曲只让他觉得厌烦。今夜,他目睹下列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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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一个人朗诵着报纸的特别报道,一群人围着他,一辆有轨电车试图从中缓缓驶过。那位二十多岁的高大男子狂热地挥动手中的拐杖,大声吼道:“停车!我说,停车!”他的眼神俨然像个疯子。精神病患者简直如鱼得水了,过着比谁都充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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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再过几周,穆齐尔就要回到奥地利老家,志愿从军服役。即使他智力过人,天性冷静又懂得保持距离旁观,但面对扩散开来且日益高涨的情绪,他最后还是把持不住:“战争像疾病一样朝我袭来,比发烧还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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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8月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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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特·冯·莱韦措跟随“埃姆登”号前往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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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他们射出了最初的炮弹。更精确地说是十二发炮弹。今天一切又平静下来,至少表面看是平静了。那十二发炮弹,包括两发空弹,其精确落点是北纬35度5分,东经19度39分。所有最初的炮弹都是落在这个纬度上。这些炮弹的射击意味着欧洲大战的战火蔓延到了亚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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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现在又调转方向,在朝鲜半岛和济州岛之间朝西航行。这段海域还是不平静,但是昨天的大雨和几乎风暴一样的强风已经停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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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军舰的名字叫“埃姆登”号,是一艘轻型巡洋舰,通常驻守在德国占领的山东青岛,隶属于德国海军东亚分舰队。这艘军舰漆成了很漂亮的白色,黄色的舰桥,三个高大的、漆成黄色的烟囱。两根主桅杆和六门小炮塔也都漆成了黄色。甲板上铺了红褐色的油毡布。因为船身优雅的线条,这艘快速的军舰得到了“东方天鹅”的美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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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炮弹射击在相当程度上是象征性的,但是对牵涉到的各方而言还是颇有戏剧性,但几乎不能称得上是一场战斗。既无人员伤亡也没有物质损失。实际发生的情况是他们追逐一条巨大但并无武装的俄国客轮“梁赞”号。借助警告性的射击,“埃姆登”号迫使这条客轮就范。“梁赞”号现在是和“埃姆登”号平行地航行,只是比后者靠前一点儿,并由登上这条客轮的一支德国部队控制。“埃姆登”号的舰长,卡尔·冯·米勒,已经决定要驰回青岛,一方面是因为在俄国客轮上还有平民,有妇女,必须尽快释放他们——理所当然的事情;另一方面,“梁赞”号客轮巨大而且快速,在这条船上安装几门大炮,就可以成为一条可用于海战的护卫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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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济州岛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身后。上午十点左右,他们看到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团烟雾。(这团烟雾跟随着他们。)十二点左右的时候,他们与两条蒸汽船相遇。(后弄清楚对方是日本船,因其属于中立国船只,就相安无事地放行了——理当如此。)下午四点左右,他们看到东方又出现了一团烟雾,而且在他们的前方往西航行。(他们保持高度警戒状态。因为这可能是俄国或者法国的战舰。因此他们把自己的航线也稍微往南调整。)下午五点左右,先后两团烟雾都朝朝鲜湾的方向消失了。(他们把自己的航线改回往西直奔青岛。)然后就开始供应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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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姆登”号餐厅里用餐的海军军官中,有一个军官浓眉大耳、下巴方正、嘴唇小而坚定,他的姓名是恩斯特·冯·莱韦措。他是一个二十七岁的职业军官,九年前就加入了德国海军,从去年12月开始就在“埃姆登”号上服役,负责指挥两门船尾炮塔。他出身于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而这在德国海军里恰恰不无优越之处,这里比陆军要更尊重传统和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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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争的到来是件让人非常意外的事情。当然,自从萨拉热窝的那次暗杀发生以来,这几周里他们也收到了来自德国和海军司令部的很多电报,得到很多信息和指示,可这场危机从来没有很清楚的方向和很明显的内容——谁能相信这样的事情也真会发生呢?在青岛,这个夏天异常地温暖,令人愉快——气候宜人是这里的众多优点之一。填满夏天生活的是通常的混杂内容,有穿白色热带水兵服的舞会、射击练习、各种饭局、武器保养、补充给养、餐厅生活、赛马、机器保养、列队游行、内务检查、操练、招待会、宴会、集合、郊游、体育活动、洗海水澡和各种派对,很多很多的派对。而且,这一切丝毫都没有考虑到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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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对未来有什么考虑的话,那么多半是计划经过上海沿长江做一次例行巡航,或者就是如大家期望的回德国老家。不过,到了上个星期五,船上开始做作战准备,装载大量弹药和煤炭,还把所有人员召集到船上,把所有不必要的东西,比如礼物、家具、地毯、窗帘等都全部拆除,这个时候大家才完全清楚地意识到,真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了。因为一般的总动员意味着和俄国开战,而东线与俄国开战也意味着西线和法国开战;这就是现在同盟国和军事时间表的逻辑:巴尔干半岛的一场地区性小型战争正在扩大成为欧洲的全面战争。就是那个晚上,他们熄灭了灯火,悄悄溜出还是灯火闪烁的青岛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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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个夜晚,船上的气氛很不错。他们充满自信,豪迈而又强大。他们会尽到自己的职责。晚饭之后,所有军官都在尾甲板集合,那里的甲板上撑起了一大块帆布做的遮阳篷。天气无比晴朗,大海平静无波。这是一个温暖、美丽的夏夜。(很容易想象那个场景:白兰地酒杯觥筹交错,雪茄烟香雾缭绕,服务生的高跟鞋敲打着甲板,一派完成了某种共同伟业之后的得意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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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在无线电室里值班的中尉出现在甲板上。他刚刚接到通知:英国对德国宣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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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在尾甲板上的人顿时悄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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