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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61 尾甲板上弥漫在冯·莱韦措和他的同事们中间的这种沉默无语,也许既是一种诧异,又是一种困惑,但也是人在面对一种全新的形势,甚至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时,脑子和思想突然必须做重新调整而有时候会出现的那种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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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63 与英国开战?一方面看,这里面有一种明显的不可抵抗的逻辑:还有什么别的强权会如此尽力阻挡德国赢得她在“太阳中的位置”?这个位置首先是用殖民地、市场和帝国的特权拼写出来的。而从另一方面看,这是嫉妒——这是双方互相投射到对方身上的双重的嫉妒,从长远看就扩展成了对自己的镜中图像的一种恐惧,嫉妒的面具后面其实也隐藏了一种羡慕和佩服,一种争取和对方一样的要求。[6]在德国公海舰队里,这种与英国寻求共性的渴望特别明显,在其他地方就没有这么明显。英国的皇家海军当然是德国海军军官的伟大楷模,一个被爱慕的敌人,一个比任何其他范例都更应该模仿、追求和战胜的榜样。[7]他们和英国舰队里的同行关系良好,礼节性的互访非常频繁。这个军舰的舰长冯·米勒将军在英国皇家海军里有很多朋友,在六月中旬还有一艘英国装甲舰到青岛做客,那个时候只有宴会、足球友谊赛和开心的玩笑,说是在这样的客访之后,不可能再互相开战。哈哈哈,呵呵呵。[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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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65 和英国开战?这就改变了他们的作战前提,完全改变了。德国东亚分舰队对付俄罗斯和法国的对手还有并非不明显的成功希望。但还要加上一支英国舰队?那获胜最终是不可能的,至少在东亚地区没戏。这个新的敌人不光在数量上就明显占优势,而且还部署了一个扩展到整个世界、完全占上风的海军基地系统,而德国只在这里拥有一个港口——青岛。冯·莱韦措和其他军官都是优秀的专业人士,知道得很清楚,良好的海军基地是海战中制胜的一个关键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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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67 和英国开战?在亚洲这里也或多或少会自动触发和英国盟友日本的战争,而日本是另一个咄咄逼人的国家,不仅有自己建立帝国的勃勃野心,也有一支庞大的经过战争考验的舰队。一场欧洲大战因为英国登上舞台而即将扩大成为世界大战。一切都在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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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69 暮色已经降临。“埃姆登”号穿越波浪和夜色朝青岛驰去。所有人的神经都已经完全绷紧。也许英国人已经在等待他们?在暗淡下来的军舰后方盘旋着绿色且闪烁荧光的水波的尾巴,这是奋力工作的螺旋桨激扬起来的。有些人认为他们看见了灯光或者流星——或许那里还有敌人的舰艇?还有人让大家警惕的鱼雷艇——但后来证实那些只是中国帆船。无线电收发室收到了来历不明的信号,但没法破译——这也许来自英国人?信号强度表明,不管是谁发出的信号,发的是什么,他们都在很接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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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71 但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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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73 他们在黎明时分到达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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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75 这个港口有一点儿难找,因为整个城市都隐蔽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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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77 1914年8月6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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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79 弗朗茨·卡夫卡在布拉格聆听爱国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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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81 由马匹拖曳的加农炮座沿着宽阔的大街一路下行,行经轻轨电车。金属撞击的当啷声,伴随着好几种语言的欢呼声,且抛掷着鲜花。然而,卡夫卡没有随着众人高喊。他拒绝牵连其中。他为什么要被牵连其中?精神病奈何不了他,但力量仍然强大,无法使他完全不受影响。一如往常,他又被那诚实坦率的疑虑影响,不只质疑周遭环境,更质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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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83 我觉得自己在碎裂中停置。像艘空船,虽然完整,却被放在碎片中;或是虽置于完整里,却已碎成片段。举目所见,净是谎言、仇恨与嫉妒。净是无能、愚蠢与狭隘。净是懒散、衰败与脆弱……我在自己身上只发现心胸狭隘与犹豫不决的特质,嫉妒、仇视参加战斗的人,全心全意愿他们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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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85 家族中,已有多位男性受征召入伍。好处是:他终于可以搬出父母家,接收姐夫参军后姐姐被迫搬离的公寓。坏处是:大哥保罗也收到动员令了,所以他必须负责管理家中那小小的石棉工厂——“布拉格赫尔曼石棉工厂”[9]。他已经受够波希米亚王国劳保局的工作了。通常,他早上八点上班,整个上午都坐在办公室里。他的职位很高,顶着“法学博士”与“主任秘书”的头衔,负责的工作可谓至关重要:制订风险溢酬金,解决与态度顽强的公司的法律纠纷,调查工伤事件,探访工作场所,撰写劳工保护报告书。[10]他非常能干,备受夸赞,已升迁数次,在位于天花板挑高的二楼办公室上班,几乎就在主任办公室旁边。卡夫卡则将整个下午的时光都投入到他唯一感兴趣的事:文学。但是,现在该怎么继续下去?不过,他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我要不计一切代价地写作。这是自我保护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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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87 使他对欢呼声免疫的,还不仅是演练到炉火纯青的疑虑而已;他的社交圈多是和他一样说德语的犹太世俗知识分子,几乎没人相信大战一触即发,不管他们认为战争是威胁还是某种宣誓。欧洲的和平已维持了四十多年,不断积累的财富、科学的发展与科技的进步,使大战看起来——套句卡夫卡最要好的朋友、文学家马克斯·布洛德的话说——“就像永动机或不老泉一样,根本是愚蠢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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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89 这种态度,很容易使卡夫卡与布洛德物以类聚。并且使他们无法想象不可能的事;也让他们在各种口号与澎湃情绪即将喷发时,觉得若有所失。才几个星期前,卡夫卡还在浴场惬意地度假,他刚订婚,计划辞去职员工作,搬到柏林,专事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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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91 现在,一切全化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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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93 这些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他周边,他却能保持无动于衷,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绝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处理和菲丽丝·鲍尔的婚事,这些令人失望的个人琐事。这是他所选,却非他所愿。他想要有个家庭,却又视独处为最重要的东西。菲丽丝在柏林一家留声机公司工作,她有着太多卡夫卡所欠缺的特质:务实、开朗、外向、充满活力。但菲丽丝想为两人构筑布尔乔亚的生活,对此他却深感厌恶。打从一开始两人的关系就像支奇异的舞蹈。[11]当菲丽丝后退、表示兴趣索然时,他却大献殷勤、坚持、渴念憔悴。她一响应他那含意复杂的姿态,他又立刻踌躇不前、暧昧着,甚至恐惧起来。此刻,这段感情再次破裂,婚礼的计划全盘取消。他的感觉,既像解放又像被击败。在清醒的大半时间里,他脑中只想着她。菲丽丝,菲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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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95 当天稍晚,卡夫卡驻足观望一场爱国示威游行,在日记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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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97 市长在致辞。先是听不见,而后又出现,随后又是这句德语的欢呼:“吾皇万岁!”我站在那,眼中满是怒火。这种行伍,就是战争所造就的最恶心的结果。这些德裔或捷克裔的犹太商人都只是为了私利,才不是为了他们高声喊出的那位皇帝。他们当然能集结许多人,一切都计划好了,每晚都要重复,明天和星期日还要再来上两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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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099 1914年8月20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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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101 理查德·施通普夫在“黑尔戈兰”号战舰上抄写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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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103 理查德·施通普夫深感心烦意乱。又是一次宣战,又一个国家与德国的敌人结盟,这次是日本。在当前这种变动不定的状况下,愈来愈多的战争投机分子纷纷把握机会为自己攫取利益,通常是借机占据领土,而东京的统治者正是率先这么做的一群人。日本已向柏林的外交部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德国将所有军舰撤出亚洲,并且将德国的殖民地青岛交给日本。[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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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105 施通普夫怒火上冲,不禁涌出一串带有种族歧视的谩骂言语:“只有这些黄皮细眼的亚洲鬼子才敢提出这么无耻的要求。”不过,他确信驻扎在亚洲的德国部队会把这些“偷盗成性的黄皮猩猩”彻底教训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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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107 理查德·施通普夫是德国公海舰队里的一名二十二岁的水兵。他出身劳动阶级,入伍之前当了两年的铁板工人。不过,他也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个基督教工会的会员,还是坚定的民族主义者。如同其他许多人,他对战争的爆发也感到喜不自胜,原因之一是德国终于能够与背信弃义的英国人好好把账算清楚:他认为英国在这场冲突中选边站的“真正原因”,是他们“嫉妒我们的经济发展”。“但愿上帝惩罚英国”是部队里有些人一进门的标准问候语;对方则必须响应:“他会惩罚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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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8109 施通普夫头脑聪明,怀有狂热的爱国心,对事喜欢追根究底,而且充满偏见。他擅长音乐,也热爱阅读。从他的照片中可以看出他是个皮肤黝黑、神情严肃的年轻人,拥有一张椭圆形的脸,两眼相距颇近,还有一张小而坚决的嘴。这一天,施通普夫在海上,在易北河口的“黑尔戈兰”号战舰上。他自从入伍以来,就一直在这艘船上服役。[13]战争爆发的那一天,他也在这艘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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