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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那个躺在角落一动也不动的士兵,于是走了过去,却嫌恶地吃了一惊。他愤怒地下令,要求把那个显然死于霍乱的士兵的尸体立刻移走,并且带着惊恐的神情走回内室。他进去之后,两个士兵跟着拖了一个携带式橡胶浴缸进去。那个浴缸饰有纹章,里面装满了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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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10月24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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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德·图尔切诺维奇返回苏瓦乌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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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旅程不但不舒适,也极为缓慢。至少,在从阿利图斯出发的最后一段路程上,劳拉不必再搭乘牲畜车厢,但火车上仍然没有暖气。此外,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火车前进得比蜗牛还慢,而且总是一再走走停停。有几段铁轨虽已修复,但仅是勉强可通行的程度而已,车厢在这些路段上摇晃得“有如大海上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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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五点半,他们终于抵达了苏瓦乌基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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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这个冷冽阴暗的秋日清晨徒步走出车站,由镇上的一名友人陪伴,一位医生的妻子。道路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障碍。天色慢慢亮了。她看见俄军士兵行军经过,其中有些人喝得醉醺醺的。她看见毁损的建筑以及被夷平的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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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与家仆们仍待在维捷布斯克,在那里暂时住了下来。斯坦尼斯劳接到了军队的召集令,前往俄军刚占领的兰堡担任卫生工程人员的主管。不过,在他离开之前,他还先到俄军刚收复的苏瓦乌基走了一趟,带回了两箱衣物以及他们的房子并未遭到摧毁的消息。他不想谈房屋损坏的情形,只说她最好自己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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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现在才会在这里。德军既然已经退回了东普鲁士,她很想尽早把孩子们带回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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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抵达医生的住处之后,劳拉进去休息了一会儿,同时也做好心理准备。她对自己即将见到的情景深感害怕——身为一个在纽约长大的妇女,她从来不曾经历过这样的状况。有人招待她喝了杯咖啡,于是她在七点半左右再次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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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她终于抵达了她的家,那幢房屋矗立在晨光下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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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进门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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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撕毁的,被砸碎的,被挖出来的,被倾倒的,被抛掷的,被撞翻的,一切都脏污不已。每个抽屉都被拉了出来,每座衣柜都被掏得空无一物。这些曾经为她构成了家的物品,现在全成了散落一地的残骸。她走在这团混乱当中,只觉得屋里的气味臭得难以言喻。劳拉一一打开每扇窗,每打开一扇就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气息走到下一扇窗前。图书室彻底遭到破坏。书架上空无一物,地板则完全淹没在破损的书籍、纸张、散落的文件以及版画下方。当初仆人掉落的汤碗仍在餐厅的地板上,四周铺满了厚厚一层碎玻璃,还有肮脏的瓷器与衣物——它们全都遭受过粗暴的践踏。几个星期前在这里住过的德军士兵与军官,都是把杯盘用过之后就砸在地上,再拿新的来用,用完之后又同样顺手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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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走进其中一间食品储藏室。一排排玻璃瓶仍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架上。不过,玻璃瓶里原本装满了果酱、蜂蜜与瓶装蔬菜,现在那些内容物却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人的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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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命令一个名叫雅各布的工人以及他的妻子和女儿开始清理房屋,自己则是打算把所有损失列出一份清单,拿去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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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10月25日,星期日[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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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科尔代搭火车返回波尔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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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走在人群之间总不免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一个不同的星球上,四周满是他无法理解的荒谬事物。这真的是他的世界吗?就某方面而言,答案是否定的。米歇尔·科尔代是一名四十五岁的公务员,任职于商务部,但他也是社会主义者、文人以及和平的拥戴者。他为报纸撰写文学及政治评论文章,甚至还出版过几本小说,其中有些还颇为成功。[他一度在军中服役,他有几部作品,例如《内政部官员》(1894)与《战士之心》(1897),反映了这项背景,而其他作品则是探讨社会的苦难或情感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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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科尔代原本是他的笔名。[45]就某些方面而言,这个蓄着小胡子的腼腆男子算是一个过着双重人生的典型19世纪末知识分子:他无法单靠写作过活,因此需要商务部的那份工作。不过,他这两种人生之间的差距其实没有那么大:他已经为自己改名,所以即便在他的公务生活中,他现在也一样叫科尔代。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作家,也知道他是小说家阿纳托尔·法朗士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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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初,由于德军看似无可阻挡,法国政府于是撤离巴黎,商务部的人员也全都跟着离开。他们在慌乱的情况下搭车出城(“车站里的难民互相推挤践踏,仿佛遭遇火灾的戏院观众一样”),然后在波尔多找到了一个安全的避难所。科尔代的单位安顿在圣塞尔南街一个聋哑人的机构里。不过,德军现在被挡在马恩河已经超过了一个月,因此有愈来愈多人都说政府与各机关应当迁回巴黎。科尔代自己的家人被撤离到圣阿芒隆普雷,他刚去探望了他们,今天晚上正在返回波尔多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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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尔代眼中,战争的爆发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也是一大挫败,他至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先前在一处海滨度假区病倒了,因此他所知的一切消息都是通过报纸与电话取得的。他过了好一阵子才逐渐认知到事情的全貌。他试图借着阅读转移注意力,但是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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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战争的爆发所引起的每个念头与事件,都像是一道痛苦而且致命的打击,粉碎了我内心的深切信念,亦即对于人类持续不断进步、不停迈向更大福祉的信念。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我是说,我的信念彻底破灭了。自从我懂得思考以来,就一直怀抱着和平繁荣的理想,但战争的爆发却让我从这场美梦中惊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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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滩上的儿童玩着战争游戏:女孩扮演护士,男孩扮演受伤的士兵。他在窗前看着一支炮兵部队高唱着军歌行军而过,不禁为此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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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炎热八月的欢腾与混乱当中,一个新而陌生的世界确实浮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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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是眼睛看得到的表面变化:许许多多基于“爱国原因”而不再使用化妆品的妇女;随处可见的军服(军服已然成了最热门的时尚);愈来愈多人排队参加弥撒与告解活动;扛着大包小包家当的难民如潮水般涌入;因为灯火管制而一片漆黑的街道;遍布各地的路障由过度狂热而又盛气凌人的军人所把守;还有一辆辆的运兵车,不是把健康的兵员送往前线,就是把伤兵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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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也有眼睛看不见的内在变化:到处都可以听到公式化的爱国语言,这种语言极为激切,也成了必要的义务;还有一种新出现的强硬态度——“和善、人性——这一切都已被扫除一空”;不论是政府宣传品还是民众谈论战争的话题,都纷纷表露出狂热的语气(有个妇女对他说,我们不该为那些上前线的士兵哭泣——应该受到怜悯的是那些无法上战场的人士);慷慨与自私混合成了一种令人费解的态度;此外,众人也突然间无法再从事细腻的思辨——“没有人敢说战争的坏话,战争已然成了个神。”不过,科尔代仍然在工作中善尽他的公务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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