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73687e+09
1707368700
1707368701 这天,他见到妹妹瓦莉的丈夫约瑟夫·波拉克。妹夫深受战场所经历的一切的冲击,最后获准离开前线,返家休养。在日记里,卡夫卡如此描述波拉克:
1707368702
1707368703 他尖叫着,勃然大怒,像疯了一般。关于鼹鼠在他下方挖战壕的故事像天启一样,告诉他要从下面移出来。他才刚爬出战壕,一颗子弹就正中在他后面爬行的士兵,那士兵趴在鼹鼠上面。还有他的小队长。大家清楚看见小队长被俘。然而,隔天他就被人发现全裸倒在森林里,全身被刺刀刺伤。这可能是因为小队长身上或许有点钱财,敌人打算搜身抢劫他,但“身为军官”的他拒绝就范,不让敌人动他。波拉克从车站出来的路上遇见自己的老板(过去,他对老板崇拜至极,近乎荒谬),见他盛装、全身散发着香水味、颈上挂着剧院用望远镜,准备去看戏,顿时惊怒地号啕大哭起来。老板给了他一张票;一个月后,他就依样画葫芦,上剧院看戏。他看的是《不贞的埃克哈特》,一出喜剧。
1707368704
1707368705 1914年11月6日,星期五
1707368706
1707368707 萨拉·麦克诺坦在弗尔讷找寻友伴
1707368708
1707368709 他们在早上七点起床,到浴室门前排队等待使用洗手台。这是一栋小房子,而且处于愈来愈脏乱的状态。他们总共十八个人住进这栋空屋的时候,发现有一些玩具遗留在一张床垫上,炉子上有个平底锅,而且屋里只有三张床——床上都一片凌乱,因为屋主离开得相当匆忙。(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活蹦乱跳的狗,身上穿着红色外套,取名珍妮,是他们其中一人外出工作时发现的。)他们大多数人都睡在地板上,房间里没有暖气,而且非常拥挤。这一切都没有萨拉·麦克诺坦所预期的那么难熬。她是个非常孤僻的人,习于独自一人过着安静的生活。因此直到目前为止,她都觉得在群体中吃饭、睡觉以及工作是很辛苦的事情:“我觉得自己没有群体精神。”不过,她近来却出乎自己意料地开始找寻友伴,甚至还会跟在别人身边,让人不禁觉得有点儿尴尬。尽管如此,她却阻止不了自己这么做。接着,轮到她使用浴室了。她必须用泵抽上许久才有水可用。她盥洗了一番。水很冷,而且她注意到排水孔似乎堵住了。
1707368710
1707368711 之后,他们到隔壁肉店的一个大房间里一起吃早餐,接着再步行到一座废弃的神学院,因为战地医院已搬迁到了那里。自从安特卫普陷落之后,麦克诺坦就跟着其他人一起沿着海岸往西南方撤退。她原属的单位,圣克莱尔·斯托巴特夫人的救护团已返回英国,但她顽固地留了下来,并且加入了另一个志愿团体——赫克托·芒罗医生的行动救护团。她在一个星期前刚过了五十岁生日。
1707368712
1707368713 安特卫普的陷落令她深感震惊,一部分是因为战败这件事情本身;另一部分是因为她目睹的可怕事物,那样的事物似乎无穷无尽,而她其实没有真正做好面对这种景象的心理准备;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许多、许多,唉,许许多多的男人(其中有不少是英国人)所表现出来的言行都完全不如她的预期。有人撒谎,有人逃跑,有人躲起来,有人流露胆怯,有些人甚至还成了逃兵。英国媒体把英国海军陆战队撤出安特卫普的行动渲染上胜利的色彩,这令她深觉反感:“我觉得这种说法让人非常难以忍受。比利时落入了敌人手中,我们不但狼狈逃离,还一面高声称赞自己。”
1707368714
1707368715 她产生了一个念头,不只要写下自己的经历,还打算在返回家乡之后举行某种巡回演讲。她的听众将主要是军火工业的从业人员,目标在于促使他们认识到当前的情形有多么危急。她听闻了许多松弛懈怠、粗心大意以及自利贪婪的可耻案例。他们很有可能会输掉这场战争。
1707368716
1707368717 早上八点,第一辆漆成褐色的救护车隆隆驶离,但大多数人还是逗留在“一座庭院里,满是汽车、担架员以及身穿军服的士兵,还有穿着灯笼裤且打着绑腿的女人,全都点着烟,谈论维修工作、装备以及绷带”。直到十点,十辆车中的最后一辆才出发前去载运新出现的伤兵。一如往常,他们仍可听到隐隐约约的炮火声。前天,德军撤离了艾泽尔河上的部分据点,但不是被比利时军队击退(比利时军队的总部设在此处的城镇里),而是因为洪水的关系。昨天,东南方与伊普尔镇上都传出了异常激烈的枪声。
1707368718
1707368719 她现在负责的工作仍是例行性的琐事:清理环境、供应餐点、发放衣物。麦克诺坦希望自己能够和救护车一起出去,但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体力负荷不了那种工作。
1707368720
1707368721 天气很好。下午她决定回到屋子里。她打算写写日记,然后休息一下。不过,事情却无法按照计划进行。她静不下来。她觉得焦虑又紧张。她努力镇定下来写作,但却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我感觉自己好像一直活在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或是可怕的噩梦里。我每天都想要克服这种感觉,却总是做不到。”昨天有个伤员不断对她大喊,要她杀了他。今天,那个性情开朗、有着一口漂亮牙齿的法国孩子(在午餐时间为他们煮咖啡的那一个)被按在一棵树前枪决,原因是他在前一夜手持左轮手枪威吓了一名法国军官——那个孩子当时显然喝醉了酒。终于,她再也受不了自己的焦虑情绪,于是站了起来,把日记夹在腋下,走回了神学院。她需要同伴:“我发现我需要有人陪在身边,不然我就会陷入恐慌。”
1707368722
1707368723 到了晚餐时间,褐色的救护车一一回来。疲累不已又浑身脏污的驾驶员与担架员们下了车。他们彼此打完招呼,然后互相问道:“今天救到的人多不多?”
1707368724
1707368725 黄昏降临。天色在六点就黑了。
1707368726
1707368727 同一天晚上,包围青岛的部队开始对德军的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强行突破。除了别的行动外,有一支四十人的日军小队在一个陆军中尉率领下突袭了一个重要的小型要塞。一名在场的英国军官讲述了自己看到的情况:
1707368728
1707368729 这个陆军中尉开始行动的方式是先对他的士兵训话,他让士兵们面对东方排成一排,向天皇展示他们的武力。然后,在天黑之后他们就开出了一条路穿过沟渠和那些障碍物,闯进了敌人的战壕。他们遇到了为数不多的敌人的抵抗,而这些敌人在战壕里被他们忽左忽右地赶来赶去。那个下级军官只带了几个人,就冲到了那些地下室的门口,阻止了里面的敌人出来增援。他宣称他有战胜一切的力量,所以德国人(有200多人)就投降了。日本的增援部队也来了,这个要塞在晚上十点被占领。
1707368730
1707368731 不过在其他的地方,日军的进攻遭受了巨大损失——有些日本部队甚至已经没有了军官,百分之八十的兵力被消灭——不过,很显然,防守方的位置现在也守不住了。第二天,即11月7日,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在德军防线上也打出了投降的白旗。青岛已经被攻陷。
1707368732
1707368733 1914年11月8日,星期日[52]
1707368734
1707368735 艾尔弗雷德·波拉德在拉巴塞外围挖掘战壕
1707368736
1707368737 这里其实不需要他们,上头指派他们挖掘战壕,只是为了让他们在收到新的开拔令之前有事可做而已。[53]没有人嘱咐他们要用心挖掘。
1707368738
1707368739 这里毕竟有许多新颖陌生的事物。现在,西部前线的战事已陷入停滞,只有佛兰德斯还有真正意义上的交火,也就是第一次伊普尔战役。除此之外,交战双方大致上都在忙着挖战壕。这项工作其实没有表面上听起来那么容易,因为事前没有人预见到这种古怪的阵地战,所以这方面他们都没有接受过多少训练,更遑论实际经验。后来,波拉德提到“1914年的战壕非常可怕”:排水与垃圾收集设施都毫无作用,也没有遮蔽或碉堡,只有少数段落搭有屋顶,但顶多只遮蔽得了雨水。这种阵地战的景象前所未见——而这种表面上的空洞平静也是一样。敌人究竟在哪里?这里完全看不到敌人的身影。此外,在这片静谧当中,战争本身又在哪里?
1707368740
1707368741 于是,他们跋涉到这个距离前线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确认了四周没有敌军的踪迹,认定他们在这里不太可能遭受威胁后,便开始挖起战壕来。第一天,德军任由他们在毫无掩蔽的情况下(反正那里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提供掩蔽)尽情挖掘,不但在视线之内,而且还是在明亮的阳光下。不过,到了第二天,德军显然忍无可忍了。
1707368742
1707368743 这是波拉德入伍服役的第三个月。他原本在圣詹姆斯街上的一家保险公司担任职员,但在8月8日下午五点,他走出公司大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了。对他而言,这是个相当容易的决定。一两天前,他和一大群人站在伦敦一座大军营外,看着一队卫兵行军开赴战场。所有人都欢呼大叫,他也一样。不过,看着那些士兵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从他面前走过,手臂规律地前后摆荡,他不禁觉得有一阵感动哽住了他的喉头。他没有像许多人那样因为心中充满自豪而落泪,也不是为当下那一刻的沉重肃穆所感动——毕竟,他的国家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战争,这可不是一次远方的殖民地探险,而是足以将全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大战。这场战争不仅威胁要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而且是承诺要这么做,而这也正是有些人欢呼的原因:因为这场战争代表了一项承诺,承诺巨大而激进的变化将会发生。不过,波拉德之所以感动流泪,却不是因为这个。他的泪水是羡嫉的泪水。他满心想要加入那群士兵的行列。“我怎么能够被抛下来?”
1707368744
1707368745 在许多人眼中,这场战争乃是一项宏大的变革承诺,并且也在不少方面深深吸引了波拉德。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已受够了自己的工作,甚至有过移民的念头。不过,现在战争降临了。他今年二十一岁。
1707368746
1707368747 他和其他人排了将近三个小时的队。等到募兵中心的大门终于打开,他和另外一人,一个他在网球俱乐部认识的友人,奋力推挤穿越人群,然后死命冲向募兵中心的大楼,以便抢先登记。毕竟,要是人数有限该怎么办?况且,他们动作要是不快一点儿,搞不好还来不及上前线,战争就已经结束了。(他的哥哥原本也应募成为同一支部队的志愿兵,但后来又以假名加入了另一支部队,只因为那支部队预计会先被派上战场。)
1707368748
1707368749 波拉德热爱操练,觉得长途行军“很好玩”,而且领到步枪时兴奋得难以自已。“我有武器了。这是一把杀敌用的武器。我想要杀敌。”他私下经常偷偷把玩自己的刺刀,摩挲着刀锋。“上前线的渴望已经成了一股执迷。”他们在军乐队的伴奏下行军穿越伦敦。武器训练包括击发十五颗子弹。出发的命令下达得极为突然,以致他根本没有时间通知父母。他在搭乘火车前往南安普敦的途中,趁着火车经过一座车站的时候,从车窗里丢出一份短笺,上面标注了他母亲的姓名与地址。那份短笺竟寄到了她的手上。
[ 上一页 ]  [ :1.707368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