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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森连同十个人左右,在一名士官长的率领下一起行动。拉西尼的景象看起来令人不胜唏嘘:原本窗户上挂着百叶窗的高大白色房屋,现在已沦为一堆被雨水淋湿的瓦砾、砖块与碎木。街道上到处散落着榴霰弹的铅弹与炮弹碎片。这座小镇慢慢被夷为平地。教堂弹痕累累,只剩下一座空壳,里面的老钟搁在几根断裂的横梁上,必然会在不久之后掉落地面。一个被炮弹炸裂了的大十字架挂在教堂正面。安德烈森内心感到一阵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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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多么残忍无情!最崇高的价值都被践踏在脚下——基督教、道德、温暖的家。尽管如此,我们这个时代却还是有那么多人把文明挂在嘴边。看到文明及“其他”价值观如此不受尊重,实在让人丧失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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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向最近刚被抛下的房屋。原本在民间担任教师的士官长在前领路。他急切地翻找着橱柜,不放过任何一条隙缝,却找不到什么值得拿的东西。屋子里的物品大多数都被劫掠一空,屋内的混乱状况实在难以言喻。安德烈森站在其他人后面,双手插在口袋里,只觉得愈来愈反感,但什么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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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间刚被洗劫过的商店门口,他们遇到了一名衣着光鲜但没有戴帽子的妇女,她穿着一件毛领大衣。她转向这群士兵,问他们知不知道她的先生在哪里。安德烈森答说不知道。他与那名妇女四目相对,只见对方的目光一片黯淡:他难以确认那名妇女脸上的神情究竟是绝望还是鄙夷,但自己却不禁感到一阵羞愧,羞愧得只想“跑得远远的”去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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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12月15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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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芙莉德·库尔在施奈德米尔帮忙为车站里的部队发放餐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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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雾,白雪,刺骨的寒冷。因为太冷,许多小孩已不想再玩扮演士兵的游戏。不过,其中年纪最大的艾尔芙莉德认为这种假扮游戏有其效用,重点在于学习忍耐:“毕竟,前线的部队所处的环境比我们这里还要冷得多。”不过,小弗里茨·韦格纳真的冻坏了。艾尔芙莉德不得不每隔一阵子就帮他擦拭鼻涕,但她觉得这么做实在有损她身为部队军官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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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她来到了火车站。她的祖母是红十字会的义工,几乎每天都会去车站帮忙。艾尔芙莉德通常负责的工作是帮忙为靠站的士兵发放餐点。不论日夜,总有运送兵员的火车从这里经过:朝东行驶的火车满载着活力充沛、高唱着歌曲的士兵,他们即将投身东部战线上那些仍然激烈不休的战役;回程的火车则是满载着静默不语、浑身是血的伤兵。这一天,将会有几班救护列车抵达,所以无疑会有许多事情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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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是不允许的,车站的义工还是向三百名从东普鲁士搭乘火车进站的平民工人发放了餐点,而且艾尔芙莉德也帮了忙。那群工人原本在东普鲁士挖掘战壕以及建造其他工事。艾尔芙莉德看着那些饥肠辘辘的工人进食——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就怕被人逮到:餐点内容包括热汤、面包与咖啡。他们很快就吃掉了七百个三明治,然后悄悄回到等靠于站台边的火车上。艾尔芙莉德匆促地帮忙制作新的三明治。切片香肠都已用完了,所以他们改为在面包上涂抹香肠的肉汁,而且豌豆汤也必须加水稀释,但载运伤兵的火车进站之后,他们并没有听到任何埋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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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她被派去购买更多香肠。她跑了两家肉贩,才买齐了所有东西。在回程的路上,她遇见了她的朋友格蕾特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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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御寒,她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鼻子和一双蓝眼睛。我把一整串洋葱香肠挂在她的脖子上,对她说:“帮我一点儿忙,这样你才不会被叫作懒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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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两人都在火车站帮忙,提着一大壶咖啡来来回回。就在晚上十点之前,她们获得了奖赏——一个香肠三明治和一碗豌豆汤,然后便回家休息。虽然累得筋疲力尽,却深感充实。外面开始下起了大雪。“看着雪花从煤气灯的光芒中旋转而过,那实在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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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12月19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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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麦克诺坦在弗尔讷开设食物救济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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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是雨。潮湿黑暗。日子已开始混为一团,一天接着一天,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模一样。工作内容一成不变,四周的景象也完全相同。前线传回的消息不再有任何变化:这里失守了一小块领土,那里攻下了一片象征性的区域。战争仿佛陷入了停滞,没有任何进展,困在空转的循环当中,却又天天不断需索着人命与血肉之躯的献祭。每天,萨拉站在车站的食物救济站里,无穷无尽的伤员就这么不停从她身旁流过。[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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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新事物,就是长期待在积水战壕里的士兵开始罹患一种令人费解的疾病:他们的脚变得冰冷、肿胀、麻木又发青,有时甚至严重到除了截肢别无其他治疗方法。对于病情尚未恶化到那种阶段的患者而言,穿上干燥的鞋袜可让他们觉得比较舒适,因此麦克诺坦准备了成堆的袜子发放给有需要的人。(那些袜子全是手工制作,在英国国内搜集而来;有些是织补而成的,有些用不同种类的羊毛编织而成,有些还在里头装有巧克力与香烟等小礼物。)尽管当时已近12月底,有些士兵却是光着脚来到这里的。她看得出自己所做的事情深受那些士兵的感激,但还是挥不去内心的疑虑:“我没办法真正改善他们的处境。我只是为他们供应食物,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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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诺坦仍然住在那栋小房子的潮湿阁楼里。屋主回来了,女主人花了一个星期清理最早的那批寄宿人员制造出来的脏乱场面。现在,萨拉总在八点半与那家人在厨房里共进简单的早餐,然后在十点左右前往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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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班载运伤兵的列车通常在十点半左右进站。萨拉的食物救济站只不过是拱门底下的一个小空间,钉几块粗麻布充当帘幕。她所有的设备和锅碗瓢盆都放在那个八英寸[71]见方的小空间里。她最熟悉的东西是一部小小的咖啡磨豆机,机身上有个蓝色风车的图案。那部磨豆机经常整天研磨不停,以致她对那部机器“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有时候,她会把咖啡、热汤和面包放在一部红色的小推车上,推出去发放给火车上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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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战地医院吃午餐,然后回住处小憩一会儿。她的心情不太好。小房子里的生活极为单调。那家人总是围坐在一间房间里的暖炉旁,父亲偶尔会播放自动钢琴,女儿们则拿着旧报纸做剪报。麦克诺坦对于那家人都不看书深感讶异。她觉得很寂寞。街道潮湿又泥泞,海上不停吹来刺骨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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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诺坦注意到伤员受到的照护已逐渐得到了改善,令人不满的地方已较先前少了许多。但另一方面,众人的脾气却也变得比较暴躁。她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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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人态度是和善的,除了刚从家乡出来的人以外。各种请求经常遭到拒绝,不然就是被人回以“请不要再问了”。新来的人都被当成局外人,而且大家都对工作斤斤计较。奇怪的是,在这个人性的光明面最应展现的时刻,却似乎没几个人展现出自己最佳的一面。这无疑是紧张焦虑造成的结果,所以也算是情有可原。护士和外科医生没有这种问题,因为他们原本就对忙碌的工作以及目睹苦难现象习以为常,但业余工作人员都不免有些仓皇。我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一大原因,是他们原本满心期待各种刺激的经历(却经常不免失望)。“为了刺激而来”的人,通常都得等上很长一段时间,于是无处发泄的精力也就不免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以不太愉快的方式宣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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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漫长又漆黑,她头痛得很厉害。她觉得雨水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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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穆齐尔成为奥匈帝国国军的一员,已有四个月之久;他官拜少尉,指挥国防军第二十四营第一连[72]。直到现在,他还没听过实战里的枪声。他于8月20日正式在林兹入伍,9月20日启程前往南蒂罗尔与意大利边界。众所皆知,号称保持中立的意大利形式上是盟友,但长期以来,这个邻国一直高声叫嚷着要“收回”以说意大利语为主的而且现归维也纳皇帝管辖的两个北部省份。所以担任这项边防任务,其实不是全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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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好在什么事都没发生。最戏剧性的,倒是比他年长七岁的妻子玛尔塔在他休假离营见面时告诉他,她怀孕了。这消息不只始料未及,还来得不是时候。罗伯特·穆齐尔强调自己的生命中容不下孩子,要求她堕胎。不过,在一切争执达到极点以前,玛尔塔就流产了。另一件称得上值得纪念的大事是:他在11月1日晋升为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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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一切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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