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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们逐渐接近前线,他的战友们也出现了明显的情绪变化。他非常明白这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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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前线的时候,由于每一步都离子弹与炮弹愈来愈远,因此部队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大家唱着歌,说着笑话,四周满是笑声。但开赴前线就是非常不一样的状况了。士兵一派严肃,交谈都只有三言两语;大家很少开口,大部分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有些人会刻意说笑,想借此展现自己的胆识,或者其实是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其他人则会为相对软弱的战友打气;只有少数人能够泰然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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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达传说中的“地狱火角落”之前,他们接到了临时改道的命令,转而进入一片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原野。战火离他们尚远,但有一枚炮弹突然从蓝天上呼啸着落下爆炸,他们那一营的副官还被震下了马。该来的终于要来了。队伍变得非常安静。“我们即将走入未知。所有人都不敢确定自己能否在未来的考验中存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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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们在原野上停下了脚步,且必须在那里等到傍晚。等待期间,战地厨房马车开了过来,为士兵发放热茶。发放完之后,那些厨房马车就立刻退回安全地带。波拉德看着那些马车消失在远方,不禁纳闷他有多少战友宁愿和那些伙房兵一起退出危险之外。接着,他又转念一想,说不定有些离开的人却在心中暗自羡慕着他们这些开赴前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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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山之后,他们继续出发。他们排成单人纵列,在阴暗的天色下沿着一条铁轨摸索前进。攻击地点的战壕是新挖的,又浅又窄。他们必须待在那里,“成群挤在一起,简直就像沙丁鱼”,而且必须全副武装,所以只能以别扭难受的姿势坐着。他们一面抽烟,一面聊天。战壕里架着简陋的梯子——只有三个梯级。尽管日出之前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而且睡眠才是战争中的士兵唯一可靠的福祉,但波拉德却根本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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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不舒服,也太过兴奋。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爬出战壕第一次参与攻击行动了。我感觉不到恐惧,甚至连紧张也没有,只是迫不及待想要让战斗赶快开始。漫漫长夜似乎没有尽头。黎明到底还会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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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动攻击的前一小时,波拉德被派至前进线,他将作为第一波攻击行动的传令兵。他深感满意。这项任务可能会增加他受伤或送命的风险,他丝毫不在意,但绝不是因为他无知。(3月,就在后来被称为新沙佩勒之役的那场战役中,英军遭遇惨败,他曾在近距离绝望地眼睁睁看着一支攻击部队陷入德军马克沁机枪的交叉火力下,几乎全数遭到歼灭。)他之所以会如此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主要是他那孩子气的天真个性作祟:他觉得死神只会眷顾别人,断不会挑中他的。此外,上头也保证会为他们这次的攻击行动配备大量火炮——不像3月的那场战役,当时英军差不多只算是象征性地开过炮而已。而且,他目前的职责也意味着他未来将有更多机会做他一直想做的事——举起武器:“要是幸运的话,说不定我可以用刺刀刺死德国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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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炮开始密集开火:“砰!砰!砰!砰!砰!咻!咻!咻!咻!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54]不久之后,炮声震天,无论如何大叫也无法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必须凑到对方耳边嘶吼才行。等到飞起的泥土不时掉落在他头上,波拉德才意识到德军已开始回击。士兵们开始检查他们的装备,他们的指挥官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回过头来微微一笑,用嘴型对他们说:“还有一分钟。”他们全部站了起来。短短的梯子已经纷纷就位,士兵也都背上了带刺刀的步枪,一一站在这些梯子前,一只脚踩在最低的梯级上。指挥官把手往下一挥,下达了出发的信号,然后自己先爬了上去。波拉德紧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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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攻击行动成功了,但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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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6月18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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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尔·德·诺加莱斯目睹锡尔特的大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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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得太晚了,而他对此深感庆幸。不远处是一派田园风光。成群的奶牛与水牛在绿色的草原上静静地吃着草。青色的天空下,还有几头单峰骆驼在一处泉水旁休息。锡尔特是一座平静的小镇:一栋栋长条形的白色房屋错落地聚在一起,其间还耸立着六座细细尖尖的清真寺塔,“犹如大理石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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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再往前骑了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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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拉斐尔·德·诺加莱斯的目光落在了那座高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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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他部队里的两名土耳其军官直言不讳地说(实际上,还有点儿扬扬得意的),比特利斯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完成,现在他们只需等到上头下令,就可以在锡尔特大开杀戒了。所以,如果他想要目睹屠杀景象,他们就得快点儿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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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们并没有及时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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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高地就位于主干道旁,上面覆盖着……不晓得什么东西。不久之后,他看见了那是些东西。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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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满了数以千计衣不蔽体的死尸,血流遍地,成堆累积,肢体扭曲,仿佛完成着死后的拥抱。父亲、兄弟、儿子与孙子都躺在地上,有的被子弹打中,有的被弯刀砍死。有些受害者的心脏还没停止跳动,鲜血仍然不断从被割断的喉咙里涌出。成群的秃鹰栖息在尸体堆上,啄出死尸或濒死者的眼珠——他们僵直的眼神透露着他们的恐惧以及无可言喻的痛苦——而食腐的狗儿则撕咬着那些仍在搏动的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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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累积的尸体一直延伸至道路上。为了前行,他们只好让马跃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震惊之余,德·诺加莱斯骑马进入了锡尔特,只见警察与穆斯林居民忙着洗劫基督徒的住宅。他见到了当地的当权者,包括亲自领导这场屠杀的镇上警察主管。德·诺加莱斯再次确认,此地十二岁以上的男性基督徒全数被害,这一次并非如过去一般算是自发性事件,而是由最高层精心谋划的一场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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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他被安排在一栋已被洗劫过的房子里。现在,德·诺加莱斯已知道这场屠杀不再只是以亚美尼亚人为对象,也针对其他基督徒群体。实际上,这栋房屋就属于一个叙利亚基督徒家庭所有。屋子里的物品已被洗劫一空,只剩几张破椅子,而且除了一本英语辞典和隐藏在角落里的一小张圣母玛利亚画像之外,这栋屋子里已完全看不见原主人留下的痕迹。地板和墙壁上都是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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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和一群彬彬有礼、谈吐高雅的军官一同坐在营区餐厅外,但那骇人的情景仍然持续。他深感惊恐,但什么也没做。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装出一副会意的模样。一群暴民从他们身前走过,拖着几个儿童和一个老人的尸体,那些死尸的头颅松垮垮地在街道的圆石上弹跳着。周围的人群则纷纷对着那些尸体吐口水或者怒声咒骂。德·诺加莱斯还看到一群警察领着一个相貌可敬的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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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身上的黑色长袍与紫色无边帽,可明显看出他是个聂斯脱利派基督教主教。[55]鲜血从他的前额沿着脸颊流下,看起来有如殉教者的猩红色泪水。他在走过我们面前之时,盯着我看了长长的一眼,仿佛看得出我也是基督徒。不过,他继续向前走,走向那座可怕的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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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拉斐尔·德·诺加莱斯骑马离开了锡尔特,陪伴他的阿尔巴尼亚勤务兵名叫塔辛,身材高大壮硕,另外还有七名骑警。德·诺加莱斯为自己的性命感到担忧。有谣言说上头想要处死他,也有人对他的忠诚度提出质疑。他们一路往南,穿过了没有道路的乡野。他想去阿勒颇。他打算在那里向奥斯曼军方申请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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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6月22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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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德·图尔切诺维奇在苏瓦乌基听到德军攻陷兰堡后的庆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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