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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在阿夏戈高原进行的战事现已进入对峙状态,甚至停滞下来,前线几乎没有明显的动静。炮声已远去。远处,位于伊松佐河一带的意大利部队还极其残酷地持续攻击,但除了数以万计的死者[62],并未换来任何实质战果。到现在为止,穆齐尔并未真正参与任何一场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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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后方的帕拉伊继续过着平静的生活,担任营长的副官。他的时间多到足以骑着小马“皮皮”到处乱转,还能仔细研究农妇们(在他看来古怪又深富异国情调)的生活习惯。穆齐尔来自上流社会,是高贵的都市人,他对自己所见的景象感到既困惑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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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他显然是被整个情况的荒谬给吓到了。他在日记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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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蝇之死:世界大战。留声机已经播放了许多个夜晚。“罗莎,我们要去罗兹,罗兹,罗兹!”还有“到我充满爱意的香闺来”。偶尔有捷克民谣、莱奥·斯莱扎克与恩里柯·卡鲁索的歌声穿插其间。头脑迷失在一片歌舞与伤悲之中。天花板上悬挂着许多长长的捕蝇纸,一只苍蝇从其中一张捕蝇纸上掉下来,仰面朝天,躺在打蜡桌布上的一小块圆锥形光线里。旁边是一个高脚玻璃杯,插满小小的玫瑰。它想站起身来,然而小小的六只脚却不时交叠在一起,指着正上方。它渐渐停止挣扎,孑然一身死去。另一只苍蝇冲上前,随后又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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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8月7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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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在华沙东北方某处稍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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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连队在昨天离开了华沙。尽管他们必须走靠近河边的街道,而那里直接暴露于德军机枪火力之下,但他们没有损失任何人员。德军不愿伤及平民,于是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雇用了民间的出租马车来伪装他们自己的货车,想借此瞒过敌人。今天情势很平静,因此他们好好利用了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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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休息,检查我们的阵地,盘点我们的物资。参谋人员告诉我们,敌人已经在好几个地点渡过了维斯瓦河,但至今为止还没有进犯我们的部队,只在附近出现过一支小型骑兵巡逻队。另一方面,就战略上而言,我们似乎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因为在我们两翼的两个军都比我们先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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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8月8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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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琴佐·达奎拉在皮亚琴察被人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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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烟的味道,炙人的太阳,灰尘。火车靠站,却没有人来迎接他们。城镇里似乎空无一人,大多数人都待在室内,躲避那可怕的高温。他们必须自己找路,穿越令人窒息的狭窄巷道,去军队营区申请入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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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感失望,受理人员不热情也就算了,竟然连一点点感激之情都没有流露出来。达奎拉他们可是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横渡了德军潜艇出没的大西洋,到这里来“为伟大的意大利祖国”奉献生命的!在一个晴朗的夏日早晨,他一早就躲在门厅里,等到他父亲出门之后,才偷偷溜出纽约的家,出发去港口,搭上了前往欧洲的轮船。不只是他,他只是五百名左右打算入伍的意裔美国人中的一员。船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聪明人和笨蛋、体弱者和壮汉全部混杂在一起。这里有各行各业的人:专业医生和江湖郎中、律师与讼棍、工人和游手好闲的懒虫、冒险家与流浪汉”。他也惊讶地注意到,许多人还热情地自备了武器,比如短剑、小型自动手枪以及枪管被锯短了的霰弹枪。他迫不及待地在前甲板上走来走去,等待船上的雾号响起,宣告起航,好就此展开冒险之旅。温琴佐·达奎拉有着一头浓密的深色卷发、一张率真的脸庞,还有挺直的鼻子和小巧的嘴巴。在他人眼中,他是一个优柔寡断、有点儿害羞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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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不勒斯的地中海艳阳下离船上岸的时候,他第一次感到了失望。他原以为意大利民众会热情地欢迎他们,会有“热情的欢呼、挥舞的旗子、激情演奏的乐队,美丽的那不勒斯少女洒着花瓣”。结果他们却被草草赶进一间燠热的海关大厅,等了半天之后,才有一个头戴巴拿马帽、身穿浅色西装的律师站上一只行李箱,向他们发表了一段致辞。这就是全部。除此之外,似乎根本没有人把他们当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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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的一些文件在繁杂的行政流程中被搞丢了,以致军方一开始拒绝了他的入伍申请。现在,他不是唯一一个想要临阵退缩的人,到这时船上的不少人已经有了其他想法,寻思着要么不告而别,要么打包返回纽约。达奎拉还没失望到这种程度,他仍然满心好奇,“想要看看真实的战争究竟是怎样的”。(尽管他暗自盼望在他抵达前线之前战争就能结束,这样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带着英雄身份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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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个星期的等待,就在达奎拉差不多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先前遗失的文件终于又找到了。经过匆忙的体检,他终于加入了步兵部队,搭上火车前往皮亚琴察接受基本军事训练。火车在途中短暂停靠于一座小车站时,他看见一具简单的棺木被卸到站台上,里头装着一名士兵的尸体。其他志愿兵却一边喝着酒,一边唱着下流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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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皮亚琴察的第二十五军团军营里几乎空无一人。后来,他们总算看见了几个正在休息的身穿制服的军人,达奎拉和其他志愿兵上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语气中想必带着些许自豪,结果那些军人却爆笑起来,颇有讽意。他们觉得,这些家伙竟然宁可放弃地球另一端的平静生活,自愿搅进“这片旧世界陷入的疯狂混乱”里,实在令人不解——不对,根本就是笨——不对,应该说是疯了。他们连番取笑着这群新来的士兵,骂他们是“笨蛋”“笨驴”“呆子”。这些身穿制服的军人可是想尽一切办法在逃离前线,爬出战壕。对他们来说,这些新来的志愿兵们一点儿都不值得欢迎:这些人的到来只会延长这场不义的战争——以及所有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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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达奎拉深感幻灭。连番的失望动摇了他的热情,他本就是一个易受别人影响的人。“自命不凡的泡沫终于开始破灭了。”他和在船上新认识的朋友弗兰克一起回到镇上,弗兰克是一个天真开朗的年轻人。达奎拉到一家理发店刮了胡子。他们在傍晚回到营区,一名士官迎接了他们。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当晚他睡在一间大房间里,他的床垫里塞满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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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8月9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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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写信给未婚妻菲丽丝·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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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战争的感受愈来愈深刻了。现在,连布拉格的居民与弗朗茨·卡夫卡都感受到了。粮价翻涨了一倍,家族经营的石棉工厂由于原料短缺,不得不再度停工;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一大解脱,但在劳保局的工作负担却大幅增加了。他们必须负责为日益增加的部队伤病与残障人员安排服务。由于这是全新的工作领域,完全缺乏操作程序及组织,因此必须从头开始。卡夫卡费尽全力想达成目标,同时还必须为数以千计来自加利西亚的犹太裔难民提供协助。他的好友马克斯·布洛德也来帮忙。卡夫卡参与了为青少年举办的文学讲座,觉得饶有兴趣。(听众中,还有位名叫范妮·瑞斯的年轻女孩,来自俄军占领下的兰堡。卡夫卡对她颇感兴趣。)意大利在三个月前加入战局,使他的负担更为沉重;今年6月初,卡夫卡的童年挚友奥斯卡·波拉克在伊松佐河战役中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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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办公室庶务,和菲丽丝·鲍尔那段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持续侵蚀着卡夫卡。他完全停止写作。失眠的问题再度出现,伴随着偏头痛的痛楚。他只感到一片空虚、被禁锢,备受折磨、厌倦布拉格,抑郁得快崩溃了。一个月前,他试着为自己在伦布尔克的疗养院申请床位,希望能得到解脱,但院方却几乎无意分配床位给他。他近乎绝望地寻找情绪的出口,甚至试过将从军的想法付诸实践。[63]然而,劳保局的顶头上司却峻拒他的要求:法学博士弗朗茨·卡夫卡担任的职务至关重要,无可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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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他又写信给菲丽丝·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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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糟的莫过于时间如流水般逝去,这些焦虑使我更加沮丧、虚弱;在此同时,前景也愈来愈黯淡。这还不够吗?我与菲丽丝倒数第二次见面后所承受以及所经历的一切[64],绝非她所能想象。一连数周,我待在房里,害怕独处。一连数周,我像发烧谵妄般寝不成眠。我知道这样很蠢,但我还是去了疗养院。我到底期望什么?希望夜晚就此消失吗?实际上,一切都愈来愈糟了:白昼甚至都变成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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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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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陷入高烧,四处游走,像疯狂般混乱。对他而言,当下只有两种解药可以考虑。我所谓的解药不是在弥补过去缺憾,而是在未来能保护他。其中一个是菲丽丝,另一个则是从军。两者都弃他而去。我觉得他停笔并没有错。写作不是比保持沉默更为他带来烦忧吗?你最诚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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