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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51 我在早上七点翻身下床。七点半就要开始值班,所以我撑着一颗昏沉沉的脑袋下了楼,双腿仿佛随时可能瘫软下去。和我换班的叶卡捷琳娜因为睡眠不足而脸色苍白憔悴;她正在更衣室外抽着烟。“感谢老天!”她粗声粗气地说,“我总算可以去睡个觉了。”话一说完,她就把烟蒂随手丢到一旁。她目前手上没有伤员需要照料,我相信这段时间对她而言一定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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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53 今天,劳拉·德·图尔切诺维奇乘出租车去她家那栋夏日别墅的所在地走访了一圈。她的心情好些了,德国当局终于批准了她离开波兰返回美国的申请。她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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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55 我们已离开苏瓦乌基一段距离。我正纳闷为什么还没到奥古斯图夫林区,但接着我就知道了原因。树林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坟墓,数不尽的坟墓。我请求司机调头,我受不了那幅景象。可小镇一派荒芜的景象也没有让我好受到哪儿去——房屋都没有了屋顶,没有了窗户,没有了门;也没有了动物,没有了大人,没有了孩子!他们都不见了——全被消灭一空!我特地去和我们的老房子道了别——那座曾属于我们的宫殿!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看到它了,现在我却对目睹了它的破败深感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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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57 1915年9月10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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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59 艾尔芙莉德·库尔来到施奈德米尔郊外的军人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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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61 镇外有座战争公墓,过去六个月来墓地面积在大幅扩张。通往那里的道路穿越了一片深绿色的松林,然后抵达一道装饰优美的大门。艾尔芙莉德和她的同学决定今天去那座公墓看看。艾尔芙莉德的手上捧着一束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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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63 她们看见一个刚挖好的空墓穴,旁边有六把圆锹。艾尔芙莉德把花束抛进那个墓穴里,然后对她的朋友说:“等到某位士兵被埋进这里,他就能和我的花一起安息。”这时,一小支送葬队伍从大门口走了进来:先是一群手持步枪的士兵,后面跟着一位随军牧师,然后是一辆小推车,上面载着一具朴素的黑色棺材,最后是一小群送葬人员,带着一个大花环。那一小支送葬队伍在空墓前停下脚步,士兵随即列队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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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65 棺材被人从推车上扛起来,一直扛到坟墓前。有人大声下令:“立正!举枪!”那些士兵直挺挺地站着,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一样。棺材被慢慢垂入墓坑。那些士兵脱下头盔,牧师念了一段祈祷文。接着是另一道命令:“上膛!准备!发射!”士兵们在棺材上方齐开了三枪。然后,六个人走上前,拿起圆锹,把土铲到棺材上。土落在棺材盖上,发出沉闷空洞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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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67 艾尔芙莉德站在那儿,想象着棺材里的人缓缓隐没于不停洒落的泥土下。“现在,他的脸被遮住了……接着是他的胸部,然后是他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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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69 事后,她们询问公墓看守人刚刚下葬的是什么人。“一个空军的士官,”他答道,“基本可以确定是意外死亡。不过这种事情永远说不好,他们有时候会喝太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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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71 1915年9月12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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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73 劳拉·德·图尔切诺维奇从苏瓦乌基启程前往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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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75 这是个寒冷的早晨,天色阴沉,还起了雾。劳拉和孩子们坐上马车,启程前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她的目光不是停留在屋子上,而是在钢琴上——德军士兵在初夏的一场派对上,把那架钢琴搬到了屋外,从此就一直摆在外面。那件原本极为高雅的乐器,现在已被雨水和阳光摧残得不成模样,歪歪斜斜地立在地上,偏向一侧,还断了一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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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77 他们抛弃了那幢宏伟的宅子,但劳拉心如止水。正如屋子里的东西被一点一滴地掏空了,她内心的感情也被一点一滴蚀了个干净。那里虽然曾经是她的家,现在却只是一个充满苦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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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79 直到离开前的最后一分钟,她还在害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害怕会有人突然出现拦下他们。车站满是和他们搭乘同一班火车的德军士兵。孩子们和劳拉还有他们那条名叫达西的白色小狗一起下了马车,然后劳拉与负责在旅途中护送她的上尉见了面。劳拉疲惫不已,因为她前一晚不但睡不着也不敢睡着。不过,那名上尉和他的属下却比她还累。他们连续奔波了六周,那名德国军官甚至累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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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81 劳拉亲自照管行李,确认三件行李全都搬上了火车。接着,她和厨师匆匆话别。劳拉给了她一点儿钱,并告诉她在什么地方藏了一瓶乙醚,可以用来让达西安乐死,以备哪一天没有足够的粮食可以养活它。他们不可能带着那条狗一起走。它已感觉到这一点,开始显得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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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83 然后,火车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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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85 劳拉看着厨师消失于视线外。她看着她的一个朋友挥舞着帽子向他们道别。她看着四周萧条荒芜的秋季景色。她看见废墟,看见正在干活的战俘。她觉得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但另一方面又不禁感到担心,原因是他们正驶向敌人的国家。东普鲁士。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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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87 他们在马格拉博瓦换车,并下车接受检查。车站里满满都是人,其中许多是衣着光鲜的贵妇与少女,正等待着即将抵达的伤兵运输列车。劳拉和孩子们找不到长凳可以坐,于是在墙角的地板上坐下来等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孩子们都累了,不断发着牢骚。不少人站在周围好奇地看着他们。孩子们愈来愈坐不住,埋怨吵闹得愈发厉害了。劳拉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于是厉声斥责要他们安静,便不小心说了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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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89 此举立即引起一阵骚动。“她是英国人!”两名妇女尖叫了起来。劳拉努力解释——“不是!我是美国人!”——可是没有人听。一群杀气腾腾的身影包围了过来,大多数都是女性,而且纷纷开始咒骂她,拿东西砸她。劳拉紧靠在墙角,让吓坏了的孩子们躲在她的裙子底下。经过仿佛有“一百年”那么久之后,护送她的那名军官才终于从人群中挤过来,然后把他们带走。他们爬上等候在站台上的火车。劳拉坐在椅子上,擦拭着衣服上的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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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91 到达因斯特堡已是傍晚,他们又换了一班车。孩子们“很沮丧,又饿又渴”。尽管他们持有头等舱的车票,他们的隔间却不久就被别人占用了。一整夜,火车在黑暗陌生的乡间不停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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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93 到达柏林已是早上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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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95 三天后,劳拉·德·图尔切诺维奇和她的三个子女进入荷兰境内。在本特海姆,他们和他们的行李——应该是说他们仅剩的行李——受到严密搜查。在一名德国女官员的监督下,他们被脱得精光,衣服受到极为仔细的检查,连夹克的衬里和鞋子都被割开。劳拉的头发也被人用细齿梳子梳开检查,确认头皮上没有暗藏什么信息。除了他们身上的衣服之外,她只能带上孩子们的出生证明、三张照片以及一本祈祷书。就这些而已。然后,他们才被放行。火车进入荷兰的时候,她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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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97 1915年9月22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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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0399 罗伯特·穆齐尔在滕纳初次接受战火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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