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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病房里的日历,他可以看到今天是1916年1月2日。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枕着白色枕头,躺在床上,努力想要弄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战争仍在持续,这点他知道。可是别人原本已经认定他就要死在战壕里了,到底是什么救了他一命?他应该把自己得以活命归功于自己的智慧还是计谋呢?不对,是他的信仰。他忘不了那个护士说他复活的话,因此产生了一股自命不凡的念头——他自己的信仰既然在战争中救了他的性命,难道不能对其他士兵发挥同样的效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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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护士走到他的床边,给了他几片薄薄的糖饼和一杯温牛奶。吃完之后他又躺下来,睡了深沉香甜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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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1月10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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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凯莱门造访萨拉热窝刺杀事件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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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几个月来,他们的工作就是巡逻以及执行占领军的其他例行公事。山上覆盖着白雪,但天气并不算冷。遭到击溃的塞尔维亚军队已经翻越了南方的阿尔巴尼亚群山,据说协约国的船只已将他们载运至克基拉岛避难。塞尔维亚境内的主要战役都已结束,剩下的工作就是扫荡游击人员。这个国家有些地区失去了所有的男性人口。凯莱门不时看见一列列各种年纪的男性步行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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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瘦的老人,被苦役折磨得不成人形,只能无可奈何地拖着步子,就像待宰的牲畜一样听天由命。后方的车子则载运着残废、智障者与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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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这些可怜的队伍所遗留下来的痕迹相当熟悉——每隔一点五公里左右,就可以看见骨瘦如柴的尸体倒卧在沟渠里,不然就是闻到他们没有洗过澡的身躯所发出的浓厚酸臭味。即便在他们于道路的下一个转角消失之后,这种气味仍然悬浮在空气中迟迟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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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些无所顾忌的人,他们倒是找得到大把剥削他人的机会。塞尔维亚的城镇里有许多女人都愿意以自己的肉体换取粮食,也许只是一点儿巧克力,甚至只是些许的盐。他可没办法参与镇里的这等粗鄙放纵的淫乱之事。也许是因为他太正派了。或者说他只是太虚荣了?毕竟,这么轻易即可得到的东西,能够证明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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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部队自从去年12月底以来就驻扎在波斯尼亚,今天凯莱门来到了萨拉热窝。他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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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接近午夜,我告别同伴,沿着河岸踏上回家的路途。雪停了,万物都覆上一层银白。在彼岸的萨拉热窝土耳其区,清真寺的拱顶上盖着厚厚的雪。每当强风从山峰上吹拂下来,部分雪块就不免滑下,发出响亮的撞击声,暂时打破这个沉睡的国度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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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空无一人。一个缠着头巾的守夜人趿着草拖鞋从我面前缓缓走过。我来到米里雅茨河的河岸,站在帝国皇储遭到枪杀的街角。房子的墙壁上有一块大理石牌子,上面刻着:1914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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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耳的雪橇铃声从市中心方向逐渐传来。接着,雪橇出现在我眼前,它转向河岸的方向,轻盈狭长的雪橇由冒着汗的马儿拉着。在路灯闪烁不定的光芒下,我瞥见了两个模糊的身影——是个身穿毛皮大衣的纤瘦女子,身边陪伴着一个男人。随着急促的马蹄声,那幅影像转眼之间即消逝远去。那架载着一对情侣的雪橇已经转过了第三个转角。甜美的铃声愈来愈远,只剩下我独自一人站在寒冷的河岸,就在那块标示着世界悲剧起源的大理石牌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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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1月16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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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法姆伯勒记录了雪图维契地区一场突击行动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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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寒与暴雪或许才是他们最重要的盟友。德军和俄军部队都待在新挖的战壕与逼仄的碉堡内。芙萝伦丝和医护队的成员都无事可做。大多数伤员不是冻伤,就是遭狙击手击伤,敌方狙击手从来不曾像现在这么活跃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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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对于当前的生活相当满意。她刚在莫斯科休假十天,在那里待得很开心:“我渴望的灯光、色彩、温暖——全部都在那里。”她去了歌剧院,欣赏了芭蕾舞表演,甚至还跳了舞。在她寄宿的那个人家,他们一起度过了平静的夜晚,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唱歌或者弹钢琴,真是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却不禁隐隐感到焦躁不安,似乎少了点儿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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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逐渐意识到,在世人深陷哀伤的时候,我竟然沉浸于快乐之中;在世人深受痛苦的时候,我竟然在开怀欢笑这实在是极不合宜的,实际上根本是不可接受的。我认为自己的快乐应当源自责任,而身为红十字会的护士,我非常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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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的最后时光,她竟然度日如年,她迫不及待想要再次穿上制服回到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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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潮澎湃的不只有芙萝伦丝。自秋冬大撤退以来,士气已稍恢复。近几个月的僵持局势让原本筋疲力尽的部队得以喘息,补充新的兵源,元气渐渐恢复。补给火车上又载满了新物资,军械库里也添补了新装备。现在,整整有两百万俄军驻守前线,而且已基本人手一支步枪,形势似乎大好。[3]去年炮弹短缺的问题饱受诟病,虽然在当时情况不免有夸大之嫌,但现在毕竟问题都已经解决了。如今,每一门野战炮都配置了一千枚左右的炮弹,算是颇为充裕了。此外,官兵们也都获得了充分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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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良好势头下,俄军不免又乐观起来。尽管他们在短短一年半左右的时间里就损失了约四百万人,但这件事似乎已经被抛之脑后。[4]他们希望——许多人甚至是真心相信——新的一年终将会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转折点。不少人甚至开始谈及俄军未来的进攻计划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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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也开始摩拳擦掌。芙萝伦丝在不久前得知他们所处的前线已在计划某项行动。昨天晚餐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了行动内容:两个营将前去德军防线的一个重要区域完成武力侦察。此举旨在探测敌军实力,同时也抓些俘虏回来。参与这场行动的将会是新兵,这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志愿加入前锋部队。他们的任务是在德军的铁丝网当中偷偷剪出口子,留出小路——这项任务非常危险,但那些愣头青却只当这是一场充满刺激的冒险。(他们特别配备了白色罩衫,作为雪地里的伪装。)芙萝伦丝和其他一部分医护人员必须在战线后方待命,救治受伤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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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早上,他们已经做好去前线设立急救站的准备,但是却枯等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晚上将近十点半,他们才终于接到出发命令。他们原本打算搭帐篷,却意外被获准在一间小木屋里架设装备,那间小木屋位于战壕后方一点五公里处的一片小树林里。天气很糟,风又大又冷,而且还下着冻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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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们很紧张。谁能预测德军对于这样一场突击行动会有什么反应?前线仍然一片寂静,连一声枪响也没有。他们静静坐着等待。除了等待还是等待。午夜过去了。不一会儿,师长来到这里,他们拿茶水招待了他。接下来又是等待。凌晨两点,师长接到一通电话。回报的消息有好有坏:剪断德军铁丝网的第一轮行动被迫放弃,但他们已展开了第二轮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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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继续,寂静依旧,接着又是一通电话。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侦察队已穿越了障碍。小木屋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相互对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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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继续,寂静依旧。三点过去了。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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