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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斯滕·安德烈森在比利蒙蒂尼迎来的不只是春天,还有别人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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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却又没完全来。灌木丛与山毛榉都冒出绿芽,苹果树上出现花苞,银莲花及其他花朵也纷纷在树林里绽放。不过,气温仍然很低,吹来的寒风依然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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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森这几天过得很不开心:“我对一切都厌倦了,我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尽管他刚在家度休了十天的休假,而且是自从战争开始以来的第一次休假,又或许正是因为休假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他才刚回到家,就又住进了医院,这一次是因为严重的喉咙感染与发烧。他还是尚未参与过真正激烈的战斗:在一封写给亲戚的信里,他的语气几乎像是在为此道歉,为他没有任何特别刺激的经历可以讲而道歉。(不过,他倒是寄了些纪念品回家,主要是炮弹碎片。)对他而言,真正令人厌倦的不是战争的可怕,而是那种无聊乏味的状态。至今为止,他不是在后方工作,就是在夜里挖战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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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穿上军服的第二十个月,他已不再对战争能早日结束抱任何希望。他不无痛苦地回忆起:就在差不多整整一年前,他还满心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如今希望破灭,他心情怎么会不低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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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场战争漫长而无尽头,而且耗费的成本愈来愈高,他不是唯一感到灰心丧气的人。所有参战国都深受通货膨胀与粮食短缺之苦,和俄国一样,德国与奥地利的情况是最糟糕的。协约国的海上封锁策略造成的影响是致命性的[30],国内粮食生产也受到其他几项因素的冲击影响,包括政策疏忽、运输不济以及许多农民与农场工人都被国家征召入伍。至于仍然坚持农业生产的人,常常抗拒不了黑市的诱惑,因为黑市的价格可能高达十倍以上。(例如德国与奥地利生产的鸡蛋与猪肉,据估约有半数都直接投入了黑市。)再加上日用品的价格也迅速上涨,大多数的家庭都无法承受这样的物价压力,尤其是城镇里的家庭。各种统计曲线的箭头都开始指向错误的方向:疾病、营养不良、儿童死亡率、社会不满与少年犯罪率全都呈现上扬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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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森遇到了其他刚休假回来的士兵,他们讲述的经历更是令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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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向我们谈起不来梅的一场暴动,当时许许多多妇女打破了商店橱窗,抢劫店里的商品。来自斯基伯伦的莫滕森遇到一个来自汉堡的人,他在假期结束的四天前就离开了汉堡,原因是他的妻子已经没有食物可以给他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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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什么原因,有几个心怀不满的人竟然将愤怒发泄在安德烈森身上——例如有一人指控他是极端爱国主义者。今天有个来自汉堡的士兵走到他面前,一手拿着社会民主党的党报《前进报》,开始就南石勒苏益格的国会议员对于战争的态度向他提出质问。安德烈森只好回应:“那里有很多人都只为自己着想。”前线的军人也已开始感受到粮食短缺的冲击:他们极少有机会能够在粗劣的军用面包上涂抹牛油——牛油已被一种令人倒胃口的果酱取代,士兵们都用挖苦的歌曲加以讽刺。(军中笑话也为这种果酱取了各种昵称,例如“兴登堡奶油”或“德皇威廉纪念牛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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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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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之后的这个星期,几乎不曾听过枪声。所有部队都聚集在凡尔登。传言有一处要塞失守了,但现在什么样的谣言都有。罗马尼亚的状况又如何?在我看来,一切都相当平静,不过这无疑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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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4月8日[31],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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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穆齐尔因病被后送至布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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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斯布鲁克的医生们对穆齐尔严重的口腔感染束手无策。(他们获悉他有梅毒病史,为了保险起见,他们给了他一剂特效水银药剂,可能还使他的状态更加恶化。)因此,他现在又身处前往布拉格的火车上,准备被送到另一家医院。他躺在一张可收纳在墙壁里的床上,位于天花板正下方。他透过有铁丝网的小窗户望见天际与乌云。他乘坐的火车上,清一色都是来自东部战线的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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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波兰来,日以继夜,夜以继日。那些受重伤、被认为撑不过这趟旅程的人,被安置在装设栅栏的载货车厢内。有人肺部被枪弹击中,伤势垂危;另一人的臀关节完全粉碎,两人正在对话,争论抬杠。一个是蒂罗尔人,另一个则是维也纳人。维也纳人坚称蒂罗尔人在这场战事中一点儿贡献都没有,那位蒂罗尔人对此反应非常激烈。肺部受枪伤的维也纳人不断冷嘲热讽。整辆列车哄笑声不断。这类引人注意的鸡毛蒜皮小事,足以遏阻对死亡的恐惧。到站时,维也纳人就死了。火车到站停下之后,绝大多数人开始像动物一样吼叫,发泄着无法承受的痛楚。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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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他抵达位于布拉格的卡罗琳恩塔尔医院。他在那里写着[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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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到了急救站,真是意想不到。五十个人塞在一个不怎么大的房间里。身着白袍的医生与护士,面对全裸、半裸或着装的受伤病患。病患的状况五花八门,双脚冻僵、臀部一丝不挂、大腿被砍断、双臂残废。医护人员穿梭在仰卧着且一丝不挂的身体之间,大家急忙伸手抓取器具,女人也抓着刷子,全神贯注,仿佛一幅描述某种痛苦、堕落的绘画。其他人只是蹒跚跛行,从外面把东西搬进来。不管有没有穿衣服,所有人全混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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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他特别仔细地研究在场的女性。护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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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天南地北说着聊着,梅毒、受检尿样、灌肠剂。她们帮你穿脱衣服,准备触碰你身体的任何部位。她们似乎对性冷感,然而却还是不折不扣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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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4月10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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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穆斯利在库特阿马拉目睹最后一批马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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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宰杀驮运行李物资的牲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刻意没碰那些坐骑。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又一次的救援行动无疾而终,现在上头已经下令宰杀仅剩的马,以供被围困的守军食用,否则他们很快就会陷入饥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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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利拔了一些青草,走到一排马的前头。他自己的马唐璜无疑认得主人,于是以他先前教它的方式热情迎接他。穆斯利把那把草喂给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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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宰杀行动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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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士官开枪击毙了这些马。随着一声声枪响,这些体型硕大沉重的动物一一瘫倒在地。血流满地。一开始,穆斯利只是静静看着。他发现马也知道当下正在发生什么事,因此在等待轮到自己的时候都不禁怕得浑身发抖。唐璜也和其他马一样焦躁不安地跺着脚,但除此之外仍然相当温顺。快要轮到唐璜的时候,穆斯利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请求执行枪决任务的士官要一枪毙命,并且在完事之后再告诉他。接着,他亲了一下唐璜的脸颊,便转身走开了。他看见唐璜转过头来望着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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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是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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