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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26 他们打包物品,钢杯被塞进背包时发出叮叮咚咚的碰撞声。这时候,士兵们开始问起了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撤退?他们为什么不留下来作战?摩内利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们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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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28 但是对发生的事情,他们了解什么?我又了解什么?什么都没有。我们作战,我们行军,我们停下,在这个大队人马中只是一个号码而已。我们在这多山的前线大批涌来,在阿尔卑斯山脉这一段巨大的叫作多洛米蒂山峰的冰雪中间被调来遣去。我心中愤恨不平,只有一种痛苦的感觉,因为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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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30 与此同时,在远方某一座地板上铺着柔软地毯的宫殿里则有着这样一群人,摩内利称之为“那些编织着我们命运之线的神秘神祇”。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军官在写,一个文职人员在抄,一个副官走出房间,还有一个上校不停咒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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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32 这就是战争。令我们感到沮丧的不是丧生的风险,不是炮弹在落下爆炸之时发出的炫目红色火光(他站起来,看了看四周,对于那巨大的痛苦茫然不解[37]),而是觉得自己有如木偶,被一个未知的木偶师所操控——这种感觉有时候令人深感心寒,仿佛落入了死神的怀抱一样。没有任务的时候,你只能待在战壕里,无时无刻不伴随着危险。你的命运由你的连队编号或战壕名称来决定,不能任意脱下上衣,不能任意写信回家,你的生死由规则决定,而规则不由你定——这一切就是战争。[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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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34 他们在黑暗中继续前进,又是一段上坡路。泥泞与冰雪当中,他们的步伐愈来愈沉重。他看见另一座着火的村庄,也听到身后传来爆炸声与枪响。后卫队——准确来说应该是后卫队的后卫队——受到了攻击,那是可怜的老达·佩尔吉内和他的手下。[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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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36 他们的速度愈来愈慢,所有人都困乏无力地迈着机械化的步子。过了一会儿,大家甚至连埋怨的力气都没有了。摩内利和他的战友已经有几个晚上不曾好好睡过觉,疲倦和痛苦渐渐产生了一种麻醉效果。包裹在疲惫与痛楚中,他们任由周围的世界缓缓从身边经过,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意义。他们不再对爆炸与着火的房屋有所注意,也几乎不去想正在追赶他们的敌军,尽管他们随时都可能遭到攻击。现在,休息也不再有太大的帮助,每当他们(在积雪的地面上)小憩醒来之后,只会觉得自己更麻木绝望,更沮丧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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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38 他们在森林里走了一夜,直到寒冷苍白的黎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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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40 他们抵达己方阵线之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两个卫兵想要拦住他们,要求他们答出口令。这些疲惫的士兵以一连串的脏话咒骂那两个卫兵,然后就拖着蹒跚的脚步走了过去。又走了一会儿之后,他们遇到了其他连营的士兵,还有他们的拖车和紧张的骡子,“蹄铁踏在石头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天空下起了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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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42 终于的终于的终于,他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摩内利钻进一顶小帐篷里。他紧握双手沉沉睡去。在梦中,他仍在行军,永无尽头地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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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44 同一天,勒内·阿诺仍在阿戈讷地区贝尔瓦尔这座村庄里等待着。他们可以听到凡尔登传来的炮声。他们非常紧张,猜想自己很快就必须投入战斗了。平静期的前线,虽然有其危险性,但丧命的概率不算特别大:虽然偶尔可能必须执行突击行动,但通常只有英军才会做这种事情。然而,在发动重大攻势的情况下被送到前线,就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了。在这种情况下,必然要有人送命,而且人员的损失数字会是很庞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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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46 我们四处走动,交换各种小道消息。我还记得营里的军医特吕谢站在那儿,低着头,双腿叉开,脸上带着焦虑烦躁的神情,紧张地用左手搔着他的黑胡子:“真是可耻!这样的杀戮应该受到制止!他们任由成千上万的人遭到屠杀,就只是为了保卫一堆老旧的堡垒。真是可怕!唉,我们的将领还真是自作聪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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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48 1916年5月30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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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50 勒内·阿诺抵达位于凡尔登城外三二一高地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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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52 勒内·阿诺如此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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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54 战时最令人痛苦的心理折磨,就是思绪不受控制,开始妄想着一些尚未发生或是之前经历过的事物;或是想象力逐渐膨胀,潜伏在前方的危险被放大了百倍。大家都知道,在内心想象危险而产生的恐惧,远比实际上遭遇危险还要令人心神不宁,就像欲望在尚未获得满足之前也比较令人陶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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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56 自从德军在今年2月底发动精心策划的攻势以来,这场大战就一直持续不休。阿诺与他的部下都知道迟早会轮到他们踏上“圣路”[40]。得到这个好名称的路是这个前线战区唯一可用的补给道路,这条路上平均每十四秒就会有一辆卡车经过。对于接到命令必须前往凡尔登的部队而言,这段路程就像是一场献身之旅。[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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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58 阿诺听到别人谈起统计数字。一个刚从凡尔登回来的军官毫不避讳地指出:“很简单,等到你手下的士兵阵亡了三分之二,你就会被换回来了。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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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60 这一天,阿诺和营里的其他人都在凡尔登的十七世纪的堡垒里度过。这是一座恢宏的建筑,内有工作人员休息室、储藏库、无穷无尽的走廊、地下炮台以及防弹营房。堡垒内弥漫着甘蓝菜、发霉的面包、消毒剂、汗水与发酸葡萄酒的温热气味。远方的炮弹爆裂声犹如持续不断的咆哮。石壁虽有一米厚,那些声响却还是从墙壁中的小缝隙传了进来。德军在这片前线平均每米所配置的大炮数目,是戈尔利采那场大突破的三倍——而且效果也明白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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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62 天气热得令人窒息。阿诺躺在他的草席上想着那些统计数字。三分之二。他的部下有哪些人不会从凡尔登生还?营里十五个军官,有哪些军官能够度过接下来的这一周而未受伤或丧命?就统计而言,只有三到四人。他会不会是其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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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64 他们在下午接到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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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66 第六营必须在今晚替换第三○一步兵团驻守于三二一高地的营。第六营将在十九时十五分从堡垒出发,并于二十一时整抵达通往布拉的道路与皮埃德格拉维耶谷地的交会处。队伍之间必须保持五十米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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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68 阿诺跟忙着往背包里塞进罐头食品、饼干、工具和弹药的部下谈话。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氛。他试图安抚他们,不是高谈爱国心——他知道那种话在这种情况下从来没有效果——而是引用先例:“我们这个连向来很幸运。我们一定会从凡尔登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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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70 他们在黄昏时分排成一列纵队动身出发,一群接着一群,走出阴暗而安全的堡垒,穿越城镇里空洞寂静的废墟。每隔一阵子,就有一枚重炮弹落在大教堂附近。一长队行装沉重的士兵走浮桥过河,浮桥的木板在他们脚下晃动着。阿诺看着暗沉的河水,心中不禁纳闷:“不晓得我们有多少人能够再一次走过这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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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72 休息的时候,一个“脸庞圆胖,眼中闪烁着狡猾光芒”的士兵走到阿诺面前,拿着几份文件向他提出恳求。那个人显然是想在最后关头试试能否有机会逃过这场劫难。他说自己是个裁缝师,因为患有疝气而从来不曾上过前线。他手上的文件证明了这项说辞。阿诺心中原本就怀着一股愤愤不平的情绪,原因是在他们即将被派往凡尔登的前夕,营里有一名职业军官就以投机取巧的方式突然被调往行李搬运队。因此,他现在忍不住对那人愤怒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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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1774 看着那个人沮丧地转身走开,低垂着头,手里仍然握着那些文件,阿诺却也不禁为他感到难过,又在心里想着,要不是因为自己制服上的军阶臂章,说不定他也会采取和那个人一样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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