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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阿诺听见蜿蜒于凡尔登与巴勒迪克之间的那条窄轨铁路上的火车鸣笛声,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幸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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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下了苦难的绞刑架,回到了一个和平和生命的世界。和死神面对面十天之后,我原本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那个人,但我错了。我已经失去了我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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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法姆伯勒在同一天于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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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热又闷。早上,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我们的一个运输指挥官——愿意开车送我们去看看废弃的奥军战壕,我们欣然答应了。其中某处的奢华与舒适度远远超越了其他地方:我们认定那里必然是某个炮兵军官的掩体。里面有椅子、桌子,加固的墙壁上挂着画,还有不少书籍,甚至有一本英语语法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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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6月25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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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穆斯利在努赛宾偷了一个死人的防暑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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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行进的旅程持续不休。自从在库特阿马拉遭到围困的英国守军向奥斯曼部队投降以来,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总共有13 000多名将士被俘[53],而且尽管奥斯曼部队在事前曾经提出承诺,事后却还是劫掠了战俘的财物,并且将军官与士兵互相隔离。军官由河船载运至巴格达,士官与士兵则是被迫步行,尽管其中许多人的身体状况已经相当糟糕,而且一年里最热的时期也才刚展开——即便在树荫下,温度还是可以高达摄氏50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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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利在投降之时已经病倒了,因此必须等待特殊船只将他载运到巴格达去。讽刺的是,他们最后搭上的船只正是“尤尔纳”号,也就是4月底试图前来救援他们的那艘汽船。他被押解上船之时,注意到船身上到处都是弹孔。在仿佛永无止境的缓慢旅途中,船只不时停下来抛掉已经死亡的俘虏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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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格达,穆斯利恢复了相当程度的体力,行程得以继续。由于俄军部队位于巴格达以北不到两百公里处,因此奥斯曼当局一心想要尽快将英军战俘送走,以免他们在俄军进军巴格达之后获得释放。他们先由火车被运至萨马拉,接着在卫兵押解下沿着底格里斯河步行至摩苏尔,然后再往西横穿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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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穆斯利这样的被俘军官可以将行李交由骡子与骆驼驮运,身体最虚弱的还可以骑乘。尽管如此,这次旅程仍然极为可怕,一路上留下了几个病倒和奄奄一息的人员,还有累倒的骡子以及被遗弃的装备。一具具被炙热的太阳烤得焦干的尸体,展示了前面走过的人的痕迹。另一方面,武装的阿拉伯人也如影子一样尾随着他们,等着劫掠杀害掉队的人。他们饱受沙暴、炎热与饥饿之苦,口渴更是令人难熬。他们赖以维生的食物有无花果、黑面包、茶,尤其是葡萄干——全都是在行经之处以极高的价钱购买所得。和其他人一样,穆斯利也几乎彻底丧失了时间概念。“我只知道有两种时间,”他在日记里写道,“一种是行走的时候,另一种是没有行走的时候。”他虚弱无力又发着烧,体重已掉了将近十二公斤,而且患有严重的胃病,眼睛也疼痛不已。[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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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现在已抵达努赛宾这座小镇,预计将在这里停留一两夜,然后再继续前往艾因角,并在那里转乘火车。他们在一座古罗马的桥梁下扎营。天空晴朗无云,气温炎热不已,穆斯利又比先前更加虚弱了。他刚从一场严重的中暑当中恢复过来,原因是他的遮阳帽在昨天一场异常猛烈的沙暴中被吹走了,而他绑在头上的手帕又没什么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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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意间听闻镇上有个生病俘虏的收容站,而且有个英军中尉刚在那里去世。穆斯利打算去那弄来那名死者的防暑帽——毕竟,那个人再也用不上那顶帽子了。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穿越狭小的巷道与阴暗的住宅及后院”,最终找到了那个地方。走过一道由一面挂毯掩蔽住的小门,他进入了一座开阔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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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墙壁内侧,只见一排排骨瘦如柴的病患躺在用草和树木枝叶临时搭设的遮阳篷下。大多数人都全身赤裸,只有腰间围着一块布,干瘪的脸上也布满了一整个星期没刮的胡茬。这些人都是来自库特阿马拉的英军士兵,这里除了黑饼干以外什么吃的都没有。他们需要水必须自己到两百米外的水道去舀取,所以可以在沙土上看见他们来回爬行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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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已经死了,更多的是奄奄一息。[55]他看见一个人下巴垂落,脸上满是苍蝇。穆斯利原本以为他死了,但那人还活着,而且他只要微微一动,就有成群的苍蝇从他开着的口中飞出。穆斯利以前就见过这种情景,濒死之人的口中聚集着大批苍蝇,随着他们微弱的动作而不时飞出飞入:他称之为“蜂巢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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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利找到了那名去世的中尉,发现了他的防暑帽,于是直接拿走。他回到队伍里,向其他军官告知了他看见的景象。他们前去向这座城镇的指挥官抗议。所有尚能走动的士兵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之中。军官们凑齐了他们仅有的钱,以便留给那些无力走动的俘虏。他们把凑齐的六十英镑交给那些不幸的人员,好让他们至少能够花钱买得一点粮食与照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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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利回到那座罗马桥梁,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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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等到酷热无情的太阳下山之后,我们就会在卫兵之间来回游荡,抽着我们弄得到的阿拉伯烟草,并且焦虑地望着西方的地平线。在遥远的那边,就是艾因角那座铁路总站的所在处。从这里到那里,还得走上好几个漫长的日夜。我们到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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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6月27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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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法姆伯勒在布恰奇照料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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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今天,布鲁西洛夫攻势已经迈入第四周,好消息仍然不断传来——实际上,这些消息好得令人讶异。法姆伯勒的医疗队所依附的部队(第九军)已取得了所有部队当中最佳的战果,驱使奥匈帝国的部队不得不展开看似慌乱的撤退。说得更精确一点,应该是彻底恐慌的撤退。[56]芙萝伦丝和她的同事都非常开心——他们对于新的一年所抱持的高度期待以及备受谈论的大规模攻势都真正获得了实现。天气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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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已见过大批战俘(这种景象在先前是少见的)[57],也见过敌军遭到炮火摧毁的战壕,而不禁对其精良的构造留下深刻印象。她也见过胜利较少被人提及的某些方面:集体坟墓刚填满了尸体,幸存者坐在一旁,在成堆的靴子、腰带及其他装备中拣选,全都是他们阵亡战友所留下的遗物。此外,她还见过打了胜仗的士兵恣意饮用俘获或劫掠而来的酒,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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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属的医疗队目前正驻扎在布恰奇,那是一座美丽的小镇,横跨斯特雷帕河两岸。那座城镇虽然备受战火蹂躏,许多居民也都已经离开,但仍然色彩缤纷,而这点必须归功于那一大片盛开的洋槐。芙萝伦丝的医疗队占用了一栋房屋,那里原是奥地利教育局长的住宅,但他已随着奥地利部队离开了布恰奇。在芙萝伦丝与她的同伴抵达之时,那栋建筑早已遭到劫掠,只见书本、图画、地质样本与干燥花散落满地。仍然待在镇上的奥地利居民都已被命令离开自己的家,且将会被送往东方。芙萝伦丝目睹的这幕情境正是去年夏天的翻版,只不过现在逃亡的主要是说德语的民众。她已看到数以千计的民众仓皇逃离,男女老幼驱赶着牲畜,财物高高堆在早已超载的拖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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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们听到的不只有好消息。好消息毕竟有其代价,而像芙萝伦丝这样的人员就必须在那些不断涌入战地医院的伤残肉身当中努力挽回尚有生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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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傍晚,她协助了救治两位腹部受伤伤员的手术。这类伤势的预后非常不乐观,主要是因为肠子的内容物一旦流入腹腔,就很难避免致命的感染现象。她非常佩服那位外科医生的技术,只见他把肠子的破裂部位切除,然后将仍可正常运作的部分缝合在一起。腹部受伤的患者很难照料,不只因为他们的死亡率非常高,也因为他们大量失血而处于脱水状况,所以会不断要水喝,但这项需求却又有着高度的并发症风险而不被允许。手术完成之后,芙萝伦丝仍然待在临时设置的手术室里,原因是她听说还会有更多的伤员进来。她在手术室里的一张椅子上睡着了,直到半夜才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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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早上六点,才开始有更多的伤员抵达,而芙萝伦丝也忙着照料他们,只有早餐时间得以喘息一会儿。其中一名伤员是个左上臂中弹的年轻士兵。她把子弹从伤口内取出,却是出乎意料地容易,原因是那颗子弹击中他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力道,而且尾部也露在外面。那个男孩不停哭叫埋怨,即便在伤口已经清理包扎好之后还是如此:“护士[58],好痛!”另一名伤员的伤势很奇怪:他也是遭到子弹击中,但那颗子弹却从他的肩胛骨上弹开,转了个方向,划过他的身体右侧,穿越腹股沟而钻入右大腿内。第三个伤员也是个年轻人,满身都是沙土和干燥的血块,于是她先清洗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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