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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291 现在,休息过后的部队正在搭乘船只返回东非的途中,所有人神清气爽,据说准备去把事情做个了结。冯·莱托—福尔贝克的部队虽然被驱逐到了殖民地的东南角,却仍然没有被打败。新任的协约国南非总司令路易斯·“贾皮”·范·德芬特少将坚决要求进行更多的直接交战,而不再使用那种巧妙但通常毫无成果的钳形攻势。(他青睐的做法是“重击”。)他们先前之所以选择在丛林里迂回行进,目的是为了减少战斗伤亡并且智取敌人,但这样的做法却一再导致补给线拉得太长。一般认为前任总司令史末资的策略虽然在战场上拯救了不少性命,但因病损失的人数却是数倍之多。[19]此外,像布坎南这样撤至南非休养的许多军人,也都相当孱瘦衰弱,这引起了广泛关注。大多数人都不曾见过白人处于这样的状况——黑人有,但白人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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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293 这支由五艘船组成的舰队满载兵员,准备投入即将发动的攻势。他们在离一片白色沙滩两公里外的地方下锚,那片沙滩就是这些部队上岸的地点。不远处的那座城镇——林迪——目前已在英军掌握中。布坎南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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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295 我们怀着复杂的情绪望着海岸。冒险仍然对我们充满吸引力,但这片大陆潜在的种种可能,想起来却足以令人毛骨悚然。因此,我们乃是以相当清醒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这片陆地。那里有着我们已经充分见识过的丛林地带,那是一幅绝对没有人能够看穿的阴暗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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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297 一艘小汽船驶到巡洋舰旁边,于是众人纷纷提起背包、装备与步枪,爬下梯子到汽船上。那艘汽船将他们接驳到一艘在旁等待着的大艇上,再由大艇将他们载到最后的一片浅水区。然后,一身干爽的他们会由黑人橹夫背上白色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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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299 此时,罗伯特·穆齐尔被部署在位于波斯托伊纳的西南前线指挥部,在书记处工作。最近他还获颁弗朗茨·约瑟夫军团铁十字勋章,这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装饰品。这种奖章本意(形式上)是奖励在前线英勇杀敌的军人,现在却像通货膨胀一般到处发放;穆齐尔对此,自是心知肚明(他曾负责审核表扬建议书,从体系内对弊端有深切了解)。他对这一切的意识极为清楚;对于所有恭喜他获此“殊荣”的人们,他难以开口答谢,这份殊荣非但没能使他感到高兴,反而让他更加愤恨不平。他从几位姊妹家中租了一间附有家具的小套房,得以再次和妻子玛尔塔同居。妻子较习惯更热闹的地方,因而常抱怨。然而他在新居却感到莫名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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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01 我的房间真是奇怪,有着赭色的土耳其窗帘,家具表面满是裂缝与空隙,使小石一般的灰尘得以乘虚而入。细微的灰尘也仿佛是石砾所化。他就置身在前所未有的宁静中,置身事外,心中惦记的,只有远山的孤寂。那是一种只会受昼夜转换所扰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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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03 短短几公里外,第十次伊松佐河之役已历时超过两周;意大利部队再一次寻求突破[20],双方再一次经历惨重的损失,进展却相当微小。从远山传来的炮击声不绝于耳。每天有数以千计的人死去,而他对此却不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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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05 1917年5月31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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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07 理查德·施通普夫在“黑尔戈兰”号上观看二十枚铁十字勋章的颁发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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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09 一旦没有新的胜仗,就只好努力把旧事拿出来炒作。公海舰队盛大庆祝了日德兰海战一周年。“黑尔戈兰”号的舰长“以炯炯有神的目光”发表了一段致辞。在这场激昂的演说当中,他愈说愈激动,音调也愈来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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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11 “我们的敌人致力追求一个特殊的目标,就是要离间我们的最高指挥官与他的海军和陆军。霍亨索伦皇室一旦遭到推翻,他们就会强迫我们接受类似于英国与法国的那种议会政体。这么一来,我们就会和他们一样,受到商人、律师和记者的统治。在那些国家里,他们只要对一位将领或者军事领导人感到厌倦,就会直接将他去职。可是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将会需要更加强大的陆军和海军。各位必须反对所有那些想要将议会政体引进德国的人,也绝对不能忘记德国的伟大系于我们的皇室、我们的陆军,以及我们成军未久的海军。切勿忘记这件事:在与我们交战的所有国家里,那些社会民主主义者都一心想要毁灭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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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13 演说的结尾是为“我们的战争最高指挥官皇上陛下”欢呼三声,接着为参与了那场战役的人员颁发二十枚铁十字勋章,颁发对象大致上是随机挑选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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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15 一如往常,施通普夫的内心充满矛盾,既担忧又愤怒。演讲者的激情和话语的力量令他深感着迷,以致不禁觉得那些话可能有一部分是真的。不过,他在情感上虽然这么觉得,理智上的看法却恰恰相反。他很明白舰长为什么会抱持这样的观点,而且他如果也是军官,大概也会有同样的想法。不过,他却是个平凡的水兵,一个“没有资产的平民”,因此他不可能支持“皇帝、陆军与海军的专制权力再进一步增长”。实际上,“如果你自己不必付出代价,这种话当然很容易说”。施通普夫并不害怕议会政体,而且他认为德国的敌国领袖当中也有许多正直优秀的人物。在当下这个时刻,他“宁可沦为英国的奴隶,也不要身为德国的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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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17 自从战争爆发以来,施通普夫的内心已经累积了许多暴躁、恼怒与失望的情绪,而其中只有一部分是严苛的纪律以及舰队缺乏行动、极度沉闷的生活所造成的。他对德国的现状感到十分愤怒,尤其是对他所认为的存在于德国核心的基本原则——阶级制度。追根究底,就是对于阶级制度的不满,才导致施通普夫从1914年的那个极端爱国人士转变为1917年的这个心中充满困惑与愤怒的激进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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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19 极少有人能预见这场战争会发展成目前这种模样,也更少有人乐见这样的发展,而阶级制度就是这场战争所揭露的其中一件事物: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宣传了数十年,都无法揭开旧秩序当中的谎言、伪善与矛盾,结果短短几年的战争就达成了这样的效果。此外,欧洲的种种荒谬现象在德国公海舰队上的呈现度,也少有其他地方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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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21 军官与船员生活在一起,不论就比喻还是实际上而言都是同在一条船上,但他们的生活条件却是天差地别,不论就饮食、住处(军官的卧舱装潢得有如上层阶级的住宅,有东方地毯、衬皮扶手椅与真品绘画),乃至工作条件或者娱乐而言(一般水兵极少获得休假,军官有时候却能够请假数月之久,而且船只停泊在港口之时还经常能够回家过夜),都是如此。船上不可避免的近距离生活,以前所未有的清楚度揭露了这些以往隐藏在台面下的差别。另一方面,由于欠缺行动、欠缺战斗与胜利——简言之,因为没有流血——更使人因此能够质疑这些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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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23 陆军的状况则不同。尽管陆军内部的生活条件差异也有些引人注目,却因为若干实际因素而不显得那么刺眼,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因为陆军军官所承受的沉重压力与牺牲而可以受到宽容。在这场战争里,最危险的职务即是步兵部队的基层军官。[21]但在海军里,在几乎静止不动的公海舰队里,军官承受的压力很小,牺牲更是少之又少。如此一来,除了他们出身自特权阶级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解释他们享有的特权?况且,这一切有关荣誉、义务与牺牲的堂皇说辞,难道不会终究丧失其力量,而被人看出只是一种托词,目的在于让大众安于现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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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25 即便在这场周年庆祝典礼当中,施通普夫也可以看出阶级制度的存在。军官自然是在他们布置奢华的餐厅里享用一场持续至凌晨四点的酒宴,一般的水兵则是只有“几桶掺水的啤酒”可以喝,而且派对也是在甲板上举行。不过,施通普夫最恼怒的不是军官享有的好处远远多于船员——这天晚上真正令他感到恼怒的是,仍有这么多的普通水兵愿意对他们的主人卑躬屈膝(对方则是以一副纡尊降贵的姿态对他们咧嘴而笑),只为了获得几句感激的言辞以及分得军官餐桌上的一些残羹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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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27 军官餐厅犹如疯人院。不过,更可耻的是看到水兵向那些醉鬼乞讨啤酒、香烟与烈酒。我不禁想要对他们自取其辱的情形高声尖叫。他们有些人完全丧失自制力,而向军官保证自己是好水手也是好普鲁士人,于是因此获得一杯额外啤酒的奖赏。最后他们更是沦于为个别军官喝彩,为对方的慷慨大方而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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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29 1917年6月6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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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31 保罗·摩内利行军至位于卡尔迪耶拉山峰的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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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33 傍晚。他们在行军的途中。一整营的漫长队伍在黄昏下持续不断往上攀登。他们全都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参与过去年战役的人员一再指出他们认得的地方,也回忆着阵亡将士的姓名。“一次苦旅。”一开始,摩内利低头往下俯瞰,俯瞰月光下的山谷,不禁感到一股强烈的晕眩。不过,身体累积的疲累很快就让他对周围的一切事物失去了兴趣。最后,只剩下机械的脚步以及疲倦困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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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35 他们在黑夜的掩护下穿越高原,地面的残雪依然发散着些微寒意。他看见几堆火,也看见沉睡着的士兵;这些部队将参与明天的攻击行动。可怜的家伙,他心想。接着他又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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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37 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比我还要悲惨。没有被选上参与第一波攻击,在我看来显然是一大幸运。看到这些人能够睡得那么沉,实在令我感到惊讶。明天,他们一旦爬出战壕,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护他们的性命了。我为他们感到害怕。(这种感觉就像是我以前站在岩石上观看别人攀爬于岩壁上,而不禁感到晕眩——结果第二天我就跟着他的脚步做了一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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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3339 他们在黎明时分抵达目的地,开始扎营。他看见峭壁、白雪以及零零落落的几株松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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