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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科尔代在傍晚的阳光下漫步于巴黎的一条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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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主题上又添加了一项全新的主题,这可不只是变奏而已。可想而知,这项新主题与美国参战脱不了关系。米歇尔·科尔代在众议院里听了勒内·维维亚尼的演说。科尔代对维维亚尼的评价不高,不只因为他是个优柔寡断的政治人物,且吸毒丑闻缠身,主要还是因为他在1914年所做的事情——或者应该说是他当时没有做的事情。身属左翼阵营的维维亚尼是战争爆发时的法国总理,但他却没有采取任何作为以避免这场灾难;实际上,他甚至还致力推动战争信用法案的通过,而该项法案正是法国参战的必要前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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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维亚尼身为“掌权者”的日子基本算是结束了,但却凭着演说才华仍然活跃,他的演说才华确实非常杰出。维维亚尼擅长华丽又煽动人心的辞藻,而在这种情况下,演说者说话姿态的重要性总是不亚于实际上的内容。他发表的演说确实“雄辩滔滔”。他说的话和其他人大同小异,这场演说也和往常一样,再次重弹了“奋战到底”的老调。不过,他这次却添加了某种新的东西,使得科尔代不禁为之屏息。这场战争有了一个新的目标、新的意义、新的理由。现在的说法是,这场战争的真正目的乃是为了让“我们儿子的儿子不必再丧生于这样的冲突当中”。原来这才是这场战争真正的重点!他们打的是一场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这是一种新的概念。漂亮。真是一句漂亮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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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晚上七点,科尔代在西沉的温暖太阳下漫步于一条大道上。街头上混杂了各种景象,就许多方面而言也反映了这场战争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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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妓女戴着像遮阳伞一样大的帽子,穿着及膝的裙子,袒露着胸脯,套着半透明的丝袜,脸上化着浓妆;年轻的军官敞开着领口,身上别满了引人注目的绶带勋章;协约国的士兵——身材壮硕的英国兵、和气的比利时兵、不幸的葡萄牙兵、长靴傲人的俄国兵,以及身穿合身战斗服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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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代也看到了一种新现象——军人乞丐。近来在餐厅或咖啡厅常可看见他们的身影。他们的胸口通常佩戴着勋章,而且都是级别崇高的勋章,例如因为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而获颁的军功十字勋章。他们借着贩卖明信片或者唱爱国歌曲而换取一点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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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代在人行道上遇见的这名军人乞丐缺了一条胳膊,而且还喝醉了。他游走于人群中,不断向人乞讨几枚钱币,不然来根香烟也好。他还不断重复着这个字眼:“和平……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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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科尔代和一名友人谈话,对方告诉他法军里的士兵哗变情形尚未结束,至今已有超过四百名哗变的士兵被枪毙。[22]他的友人还提及,有个哗变的士兵被判处死刑的时候说:“如果他们枪毙我,至少我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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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6月20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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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法姆伯勒返回沃洛申纳的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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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太阳,炎热的天气,天上不时传来雷声。在山丘上,她可以看见掩映在树枝下的帐篷,还有围聚在几棵树下享受阴凉的马儿,她还可以看到有人在混浊的河水中泡澡。法姆伯勒很高兴能够回来。现在一切都很安静,但有谣言说俄军将在几天内发动一波新的攻击行动。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届时就会有忙不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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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姆伯勒因为要和其他部队的英国护士见面而离开了几天,但这几天却已足够让她对先前觉得寻常无奇的事物产生注意。例如餐点。她接过士兵所吃的标准稀粥,不禁犹豫了起来。其中那一团团的油脂令她感到恶心,而鱼汤又太咸。她肚子虽饿,却只吃了点黑面包,配了些茶。她觉得众人的交谈令人沮丧,而且大家似乎都一心想要找人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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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后,我和索菲雅一起走到我们这座山丘顶上。远处可以看见高山的山尖,笼罩在深蓝色的薄雾中。萨兰丘基、科托夫与里布尼基等小村庄都分别位于我们脚底下远远的那几座山谷里;我们可以看到那些村庄里的家园都已毁损荒弃。敌人的战壕清晰可见,与俄军前线极为接近——只有二十米,索菲雅说她听人是这么说的。四周的原野上长有一片片鲜红的罂粟花,还有雏菊以及少量矢车菊。那一片罂粟花看起来是那么的抚慰人心,那么有家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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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艾尔芙莉德·库尔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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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争是个身穿灰色褴褛衣裳的鬼魂,是个有蛆虫从中爬出来的骷髅头。近几个月来,西部又发生了新一轮激烈的战役。我们在贵妇小径、埃纳与香槟区作战。那整个地区都沦为废墟,到处都是鲜血和烂泥。英国人带来了一种可怕的新式武器,一种用滚轮移动的装甲车辆,能够闯越各式各样的障碍。那种装甲车辆被称为坦克。[23]任何人都逃不过它们的摧残:它们能够辗过每一座炮台、每一条战壕、每一座阵地,而将其夷为平地——更别提那种车辆对士兵造成的伤害。现在,到弹坑里寻求掩蔽已不再有用。除此之外,还有那野蛮的毒气。不同于德国士兵,英国人与法国人还没有真正安全的防毒面具能够为他们在毒气攻击中供给氧气。此外,还有一种毒气能够侵蚀衣物而对人造成毒害。这是多么悲惨的死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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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6月25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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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摩内利所属的营在奥蒂加拉山陷入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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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轮到他们了。他们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好一段时间。过去两个星期以来,他们看着一个营接着一个营被派往奥蒂加拉山顶,每一次都目睹了这样的结果:首先下山的是抬着伤兵的担架员以及驮着死者的骡子,接着——经过几个小时或几天之后——则是幸存下来的士兵拖着脚步走过。这里的状况就是这样,运作得相当规律。一整营的官兵被送入炮火当中,接受无情的轰炸,等到他们损失了大多数的人员,再由另一营接替,照样待到他们损失了大多数的人员为止。就这样持续不断循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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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战役称为物资战。交战双方不时会发动攻击,穿越山谷中密密麻麻且尚未冷却的弹坑,再爬上某一座山峰或者翻越满是岩石的山脊。但大体上而言,步兵主要的任务就是死守特定地点——这样的地点在他们看来多多少少仅是随机选定的,但在参谋部的地图上或是胜利公报的幻想世界里却具有相当程度的重要性。这些“地点”通常是上帝或勘测员认为应当标示出其海拔高度的地方,于是在地图上标示出各种号码,例如“2003”“2101”或“2105”——然后这些号码就成了必须征服或保卫的“高地”。[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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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的情势看起来很不妙。摩内利在黎明时分醒来,炮火的怒吼声比先前更加响亮。他爬出睡袋,到外面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会儿之后,他所属的营便收到了集合的命令。他们动身出发,一长排背负重装的士兵静默无声地爬上高地,在一片危岩上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径不停爬坡。太阳在蓝天上缓缓攀升,看起来今天会是炎热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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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内利这么描述士兵脸上的表情:“在无可避免的命运面前,表现出一种平静的认命姿态。”他尽可能避免思考,设法让自己的心思专注在各种细节与实际问题上。这样的做法相当有效。他开心地注意到,自己向一名部下下达命令的时候,嗓音听起来利落又平稳。他推敲起自己的感觉:有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没有,但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乔祖埃·卡尔杜齐的一句诗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去:“我们的时代来临了,我们必然获胜。”摩内利觉得自己已经转变成一件工具,一件良好坚韧的工具,受到一股来自体外的力量的掌控。他看见一支分队带着骡子下山。他看见榴霰弹爆炸冒出黑色和橘色的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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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终于来到一座山洞前,洞口朝着战线。他们一旦走出洞口,就会置身在炮火之下。山洞的洞口狭小又拥挤,满是电话接线员与炮兵。那些人把身体紧贴在冰凉的洞壁上,以便让摩内利及其战友通过。他们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他以及阿尔卑斯山地部队的其他成员,摩内利不禁吃了一惊,但随即努力将那些目光从脑海中甩除。可是他因此产生的念头已经在脑子里扎了根:“老天,原来真的有这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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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队的上尉只说了一个词:“前进!”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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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随即一人接一人快步冲出洞外,就像游泳池的泳客跳下跳板一样。奥军机枪开始“嗒嗒”响了起来。摩内利向前方的凹陷处一跳。他看见一个人被一大块炮弹碎片击中头部,也看见地面上满是小弹坑。他看见尸体,有些地方堆栈了好几具,于是认定那些地点必然特别危险,因此在那里必须多加小心。他在几块岩石之间寻求掩蔽,并且吸气准备下一段的冲刺。“我在片刻的懊悔中看见自己的一生从眼前闪过;不祥的预感浮了上来,随即在惊恐中受到摒除。”接着,他冲了出去,向前猛奔,听到子弹飞过的声音——“咻,咻”——终于安然通过。不过,他看到上尉躺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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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先前已被警告过毒气的危险,于是他手忙脚乱地戴上防毒面具。过了五分钟后,他又把防毒面具脱了下来——戴着防毒面具根本无法奔跑。他们接着冲到了地面的下一个凹陷处。那里堆满了死尸,包括去年战役留下的尸体,现在只剩下骷髅与破烂衣物,还有尚有余温、还流着血的新鲜尸体——但他们都处于同一种不再受到时间影响的永恒状态了。摩内利又来到了另一个危险的段落。远方有一挺奥军机枪随时待命,只要有人胆敢通过这里就立刻开火——已有六七人死于那挺机枪的子弹之下。他看见一名士兵迟疑不前——那人的朋友刚刚中弹。那人口中说着想要回头,可是回头也一样危险。摩内利看见那个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冲下岩坡。机枪随即开火,但那人没有中弹,又跑又跳又滚地下了山坡。摩内利跟着依样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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