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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电话员不是此处这种战争矛盾现象的唯一受害者——所谓的矛盾现象,就是军队的毁灭力量已大幅增长,远远超过了将领控制以及引导部队的能力。在大型战役中,通信几乎总是不免中断,以致战场上的部队在炮弹爆炸的烟尘中盲目混战。[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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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降临了。空气中弥漫着三种气味:炸药的苦涩味、尸体腐烂的甜臭味,以及人类粪便的酸臭味。所有人都是就地便溺,不论蹲伏或躺卧在什么地方,只要有需要就直接拉下裤子,当着所有人面排泄。除非是不要命的傻瓜,否则这样绝对是唯一可行的做法。苦涩、甜味与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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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一支连队攻击2003号高地,结果顺利攻占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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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奥军又夺回了那座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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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6月30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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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摩内利从奥蒂加拉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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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山上撑过了五天。他们有时候会同时遭到四面八方的炮轰,有时候感觉仿佛整座山都受到了强烈的电流袭击,只觉得地面隆隆颤抖、不停跳动,还发出爆裂声与嘶嘶声。他们与死尸共存,靠着死尸维生,使用他们的弹药,食用他们的口粮,饮用他们水壶里的水,将他们堆栈在防御工事的上方阻挡子弹,站在他们身上以避免脚部冻伤。两天之后,他们就损失了一半的人员,有的死,有的伤,有的得了炮弹休克症。摩内利心想,也许会有十分之一的人员能够安然度过这段时期,因此他盼望也祈祷自己能够是其中一人。每当敌军的炮火暂停一会儿,他就随手翻阅几页他的口袋本《神曲》,借此寻求些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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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他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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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内利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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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讶异,不敢相信自己能够获得重生,能够坐在帐篷门口的阳光下感知这新的一切。生命是一种好吃的东西,我们以健康的牙齿默默咀嚼。死者是缺乏耐心的同志,匆匆出发去执行他们自己未知的任务。至于我们,却可在身上感受到生命的温暖抚触。我们轻轻啜饮一些令人开心的家庭回忆,然后对于自己再次能够向家乡那些可怜的老家伙说浪子即将回来而感到如释重负——这是我们在出发的那一天所不敢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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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7月19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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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内·阿诺在努瓦永看到玛丽·黛尔娜的演出被观众喝倒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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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表演为何不该依循传统,以《马赛曲》作结?师长大感意外,也颇为不悦。剧场总监似乎有点儿难堪又有点儿紧张,赶紧解释说,他们“过去有过多次不愉快的经验,发现在士气像当前这么低的情况下,最好避免在部队面前演唱法国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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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军队里发生士兵哗变至今已有三个月,军队直到现在才算是再度能够作战——但也仅是大致算得上而已。平静的表面下仍然潜藏着紧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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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4月底的士兵哗变情形最贴切的描述,也许就是所谓的幻灭造成的内爆。将领与政治人物将士兵哗变归咎于社会主义者的煽动、和平主义者的宣传,以及俄国革命的影响,等等。整体而言,今年春季对于法国而言是个动荡不安的时期。法国国内无疑也像俄国一样出现了对于战争的厌倦,而且就某些方面而言,这种情绪也以同样的方式呈现了出来:抗命、罢工以及示威活动。不过,促成这些现象的力量不是未来的梦想,而是当下的梦魇。此外,一股巨大的失望感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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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军在4月发动的重大攻势同样也是在慷慨激昂、严重夸大的宣传背景之下展开的,就像1915年秋季在香槟区发动的重大攻势一样:准备工作完美无瑕,德军已在崩溃边缘,这次必然能够突破敌军阵线,现在已到了战争的关键时刻,胜利毋庸置疑,等等。在宣称战争即将于四十八小时内终结的宏大承诺下,即便是对战争厌倦至极的人员也打起精神投入到了这场攻势当中。“祖国的孩子们快来吧!光荣的日子来临了!”[26]不过,随着攻势无甚收获——战果微乎其微,损失却极其惨重——所有累积的情绪便随即爆发开来。[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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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所属的营并未受到士兵哗变活动的影响。他的营来自旺代——一个丝毫不具革命传统的地区。他们首度意识到士兵哗变情形是在一天晚上。当时他们已在前线待了十天,即将卸下勤务回后方休息,结果却被告知他们离开前线的时间必须延后二十四小时。原本应当接替他们的那个营提出了几项精心拟定的要求,并且在那些要求获得满足之前拒绝进入战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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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他的部队在士兵哗变期间坚守立场,因此他们的师长才会要求在表演结尾演唱《马赛曲》。剧场总监终于不情不愿地屈服了。今天的剧场表演也可以视为军方高层的一种表态,显示他们在士兵哗变发生之后觉得自己必须对士兵表达更多的关怀:这场演出举行于户外,以便让最多的人能够观看。由于现在正值盛夏,因此在户外演出并没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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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接近尾声之际,主角登上了临时搭建的舞台。这场表演的主角可不是小人物,而是黛尔娜——堪称是欧洲最杰出的女低音,成名已有十年之久;巴黎歌剧院自然不必说,除此之外,她在米兰的斯卡拉歌剧院、伦敦的柯芬园剧院与纽约的大都会歌剧院也都曾经登台演出过,的确是个重量级的大明星。此外,如同阿诺以及其他观众所注意到的,她现在不仅在音乐界具有重量级的地位,而且连身材也是如此:他们在海报与照片中所熟悉的那个身材纤瘦窈窕的女声乐家,已经变成了一个极度肥胖的女子。尽管如此,她的歌声还是和以前一样优美,站在舞台上,身穿白色衬衣,手中拿着一面法国国旗。“同胞们,拿起武器!集结成军!前进!前进!”[28]在当前的情况下高声唱出这样的歌词,也许显得带点儿挑衅意味。毕竟,现在有那么多人都不肯拿起武器,也不肯集结起来,更不愿意在战场上前进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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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唱完最后几句歌词之后,大多数士兵的鼓掌声当中也掺杂了嘘声。师长暴怒不已,立刻下令找出那些发出嘘声的人员。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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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7月21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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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弗雷德·波拉德在白金汉宫获颁维多利亚十字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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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典礼总共将颁发二十四枚维多利亚十字勋章,但在白金汉宫禁区里等待领奖的军人只有十八人,另外六人是死后追赠授勋。一旁站着几个身穿平民服装的人士——他们是那六名死者的近亲,将代表他们领取勋章。一支军乐队在旁演奏,还有一支仪仗队擎着旗帜。他可以瞥见一批群众聚集在白金汉宫周围那道镀金的高耸栏杆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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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德获颁维多利亚十字勋章的消息一经宣布,各种庆祝活动就随即展开。不过,这些庆祝活动根本比不上他和另一名获奖者休假返乡一个月时所遇到的情景。他回乡之后,生活中尽是无穷无尽的派对、剧场表演、晚宴邀请、别人的欢呼以及对他的拍背恭维。他虽然有时候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但总是相当开心。每当他们两人想要为自己点的饮料付钱,总是有人会抢先付账,坚持为他们买单。他们只要抵达高级餐厅,就会立刻被人认出来,然后餐厅人员就会带着他们绕过排队的人龙,直接将目前最好的位置排给他们。波拉德出名了。报纸上都可以看到他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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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德也订婚了。对象是玛丽·安斯利,也就是被他称为“我的夫人”而且一度坚定拒绝了他的求婚的那名女子。波拉德猜测她当时之所以会拒绝,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士兵。但现在,现在!现在他已是军官,而且又获颁了大英帝国能够给予的最高军事荣誉。这场战争为他灌注了更多的自信,于是有一天晚上,他以手臂环抱住她,然后脱口说出一大堆“语无伦次的话语”,倾诉着他有多么爱她,多么想要她。在第二天上午出外散步的时候,玛丽说她还是不爱他,但实在不该在他这么爱她的情况下让他失望——况且,爱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他们的订婚戒指是白金的,嵌着碎钻与一颗黑珍珠。他们过去这几天和几个朋友住在海边的一家饭店,一同游泳、搭船、散步、参加音乐会、享用美味的晚餐,也吵了第一次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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