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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欣深感震惊。不只是因为黏腻的泥泞里遍布着垃圾——“马匹的尸体、被炸毁的坦克、坠落解体的飞机、火药桶、炮弹、迫击炮、炸弹、被毁坏,或者丢弃的推车、带刺铁丝网”——也因为这个地方就某方面而言正合乎他的预期。实际上,这里看起来与照片中的战场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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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宗讷贝克的道路上,浑身泥土的加拿大部队与卡车、大炮以及驮负着弹药的骡子挤成一团。路旁还有些等待着出发的部队。空气中回荡着此起彼伏的炮火声:那些声响时高时低,时低时高,但从不停下来。飞机盘旋于朦胧的阳光中,时隐于高射炮弹爆炸后的一团团黑烟之间。他看见一枚德军炮弹落在差不多只有两百米外的地方,黑色的泥土“像喷泉一样”高高喷起。接着,他又看见另一枚炮弹落下,这次距离更近。他对自己的反应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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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体内的野蛮人促使你仰慕起这片战场的肮脏、浪费、危险、争斗以及壮丽的噪音。你不禁觉得,这终究才是人的目的所在,而不是坐在安乐椅上,抽着烟、喝着威士忌、阅读着晚报或畅销书籍,假装这样的装模作样就代表了文明,假装你浆挺美观的衬衫后方没有隐藏着野蛮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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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深渊的边缘,他在一时的头昏眼花当中——这位对于战争造成的苦难与悲惨知之甚详的医生——怀着近乎不情愿的心态,而突然觉得自己也能体会到这场战争的宏大与优美,或者该说是形塑了此一悲剧的黑暗毁灭力量。不过,他们已经看够了,于是转头返回伊普尔。他看着太阳在中世纪的服装会馆的废墟后方落下,看着夕阳最后的光辉映照在一颗准备收工落地的观测气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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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芙萝伦丝·法姆伯勒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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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有个被德军子弹打伤的人被带了进来。不久之后,他就得知自己是那间病房里唯一一个被敌军打伤的士兵。他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在那群自戕或是意外受伤的士兵当中颇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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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0月30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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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摩内利喝着白兰地等待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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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这个星期里,伊松佐河上发生了大事。敌军仅仅凭着一次攻击行动,就达成了意大利军队在十一次攻击行动中一直达不到的目标——突破对方的阵线。此外,敌军也正在持续推进。摩内利与北方前线的其他士兵都不确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确定目前的状况。他们据守着一座坚固的阵地,在几天前还正准备住进他们刚盖好的小屋里过冬。他们身在高纬度地区,这里早就已经下了不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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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论是报纸或公报都送不到这里来,所以他们只能置身在这什么都不知情的迷雾中,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谣言,而谣言也一如往常地混乱不已、相互矛盾而又异想天开。例如说,德军已经攻占了乌迪内;有二十万名意大利人投降受俘,还是三十万?气氛很低迷。军官餐厅一片寂静,摩内利喝着白兰地以纾解绝望所带来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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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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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前线传来悲惨的消息。敌人踏上了我们祖国的领土,我们的士兵却纷纷抛下武器。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们只能等待原本就已够糟了,却又因为官僚的愚蠢、签核与传阅、指挥官在紧张之余仍然迂腐的行事作风,以及不受我们尊敬的长官所说的笑话,而更令人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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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1月1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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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凯莱门看见一个步兵营离开伊松佐河的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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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天空笼罩着一座灰色的高山,一场静默无声的雨持续不断下着。傍晚,在前线待了一段时间的一个奥匈帝国的步兵营开始后撤。帕尔·凯莱门也在那里,看着他们拖着蹒跚的脚步,沿着山上的小径从高原的阵地上撤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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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波雷托攻势[39]其实只是要为伊松佐河上处境紧迫的奥匈帝国部队争取一点喘息的空间,以便迎接意大利军队即将发动的另一场重大推进。然而,不晓得什么原因——薄雾、毒气、突袭、意大利人愚蠢的性情,还是经验丰富而且受过新式机动战术训练的德军部队[40]——这场攻势达成的突破不论在广度与深度上都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期望。接着,这项突破带来的影响又接连造成了后续的发展。伊松佐河上的意大利军队因为面临被包抄的威胁,恐慌之下朝着塔利亚门托河撤退。这是奥匈帝国的一场重大胜利。[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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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山途中被凯莱门看见的那个步兵营没有实际参与攻击行动,但还是显示出了这场行动留下的痕迹。凯莱门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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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时而动身前进,时而被前面的人挡住而停下脚步,有时也在路旁躺下休息。看着那些人,实在难以相信他们就是奥匈帝国的政治家与将领们赖以捍卫国家的战斗部队。这群衣衫褴褛、疲惫瘦弱的士兵,满脸蓬乱的胡须,穿着皱巴巴、湿淋淋又脏兮兮的制服,踩着破破烂烂的靴子,脸上满是倦容——这就是“我们英勇的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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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部队停止了前进。整个营都在斜坡上坐了下来。有些士兵从背包里拿出口粮罐头,用折叠刀的长刃挑出食物,直接塞进嘴里吃。他们的手上沾满尘土,也因为搬运重物而结满了老茧。他们脸上的皱纹随着咀嚼的动作而蠕动。他们坐在潮湿的岩石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开了盖的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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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制服所采用的布料,比规定的还差了许多。他们的靴跟简直像纸糊的一样。得以豁免兵役的军需供货商就借着这种偷工减料的货色赚取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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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乡,在没有受到战争影响的家户中,现在正是享用晚餐的时间。电灯泡发出亮光,洁白的餐巾、精巧的玻璃杯、银制的刀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外表清爽而且身穿平民服装的男士,带领着女士走到餐桌边坐下。一旁的角落说不定还有乐队演奏着音乐助兴。饮料晶莹闪耀。他们面带笑容,闲聊不着边际的话题——在友伴当中,谈话的内容应当是轻松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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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晚上,他们有没有想到这群肮脏邋遢的部队?由于这些人承担了超乎人力的艰巨任务,家乡的生活才能保持不变。不变?——对于许多人而言,现在的生活甚至还比以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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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1月10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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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卡夫卡梦见塔利亚门托河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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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几个月,卡夫卡的生活发生许多变化。他和菲丽丝的婚约再度告吹(这样倒好)。他被诊断出罹患结核病,生病成了他的借口。他向工作单位请假,且离开了位于申博恩宫的公寓——“我最后一次关上宫殿的窗户,锁上门,感觉就像死去一样。”出于健康考虑,他搬到乡下,和亲爱的小妹奥特拉同住。她住在卡罗维瓦利以东五公里、位于曲瑙的小农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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