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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科庞终于骑着摩托车回到自己的基地,那时他已喝得酩酊大醉,在寒冷的夜风中大声嚷嚷着自己是个英雄。他的朋友在夜里把他的房门钉了起来,以致他第二天早上只能从窗户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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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罗伯特·穆齐尔刚抵达意大利东北部的乌迪内市,他刚晋升为上尉。在卡波雷托战役的重大突破渐趋明朗完整之际,西南前线总部所有人员必须迁到乌迪内市,穆齐尔只能不情愿地跟随。意大利部队匆忙撤退后,城里混乱与失序的状况使人手足无措。天气也让人心烦,他实在不了解,这次的配置究竟有什么道理。不过,他的职务还是有点特殊:对部队向前推进时所掠夺的大量艺术品进行估价、保护并签收造册。在乌迪内有很多事要做,但穆齐尔相当讨厌这个地方,尽可能想请长假,或是在首都坐拥丰富资源的“战争新闻通讯社”谋得职务,打算尽快脱身前往维也纳。他也打算重新拾笔,继续撰写1914年停笔的那部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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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1月14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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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维·库欣从巴黎搭火车前往滨海布洛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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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乘火车已经变得愈来愈麻烦。要想确保自己上得了车,就必须比发车时间提早至少一个小时抵达车站,而且上车之后面对的又是一个遵循丛林法则的世界,至少座位完全是先抢先赢。哈维·库欣造访了巴黎许多次,因为他在那里加入了不少委员会,致力于改善军队的医疗状况以及普及新式治疗方法方面的知识。所以,他仍然保持着务实而且专业的一面,这也正是当初促使他来到法国的原因。尽管如此,他的这一面也已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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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今天盘踞在库欣脑子里的并不是这件事情。他坐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正在返回滨海布洛涅的途中,准备回到他刚开始在那里工作的一家医院。现在时间是上午刚过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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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库欣坐在同一个包厢里的乘客,显示了这场战争已经变得多么庞大复杂。他看见一对中年法国夫妇,妻子裹着旅行毯,先生全神贯注地看着早报。还有几名俄国士兵,其中一人蓄着模样夸张的白色络腮胡。也有一些比利时士兵,因为他们帽子上悬垂着的流苏而极具辨识度——但库欣认为那样的设计“很愚蠢”。此外,还有一个葡萄牙军官,他一脸愠怒地站在走廊上(库欣猜想自己可能抢了他的位子)。以及一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飞行员,翻阅着《巴黎生活》这本有伤风化的杂志。这本杂志之所以恶名昭彰,是因为其中经常刊登衣不蔽体的女性照片(经常被士兵撕下来钉在战壕与住所内),以及许多女性征求(新)丈夫的广告,尤其还有士兵寻求“教母”的广告。大家都知道——不然也会这么怀疑——这些广告大多数都是性交易的暗号,而美军士兵也收到高层发出的警告,敦促他们不要购买这本法国的色情杂志。[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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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欣已逐渐将伊普尔周围那些旷日持久的血腥战役抛在脑后。那些战役刚在一个星期前画下句点,因为加拿大部队终于攻占了一堆断垣残壁——这堆瓦砾正是这场战役由之得名的那座村庄——帕森达勒。英军司令部似乎纯粹只是为了名声而任由那些徒劳无功的攻击行动继续下去,一定要等到他们能够宣称自己达成了“目标”才肯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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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个可笑的目标。库欣今天觉得心情灰暗悲观。“我有时候不禁纳闷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又全在这里做些什么,”他在日记里写道,“以及我们实际上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阴沉情绪主要是由俄国与意大利那些令人不安的消息所引起。高举“现在就要和平!”口号的布尔什维克已在东方夺取了权力,伤亡惨重的意大利军队也一再撤退。他们真的有可能守住皮亚韦河的新阵线吗?(库欣的医疗队之所以得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接手滨海布洛涅的医院,原因是本来驻扎在这里的英国医疗队接到命令,必须尽快迁移到意大利。)库欣觉得协约国正处于1914年的马恩河战役以来最糟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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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情绪一低落,就往往会迁怒于他人。库欣怒目瞪视着包厢里的那些比利时与俄国军人。他写道,比利时士兵的帽子上之所以会有那愚蠢的流苏,“遵循的显然是在倔强懒散的骡子面前得垂挂一小束干草的原则”。至于俄国人,则是只懂得吃,却什么都不做,“他们的士兵当然不作战,更糟的是也不工作”。协约国之间没有任何团结精神,挫败更是一再接踵而来。在这同时,“德国佬据说已计划在春季之前突破西部战线”。库欣并不觉得特别乐观,而且就像其他千百万人一样,也觉得自己的命运掌握在遥远的力量手中——一种再也没有人能够控制的力量。“在任何时刻,我们的命运都有可能被某种万花筒般的变化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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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飞行员放下手上的《巴黎生活》,转而看起一本名叫“我的小女人”的小说。火车在铁轨上发出规律的声响,摇摇晃晃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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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1月15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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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摩内利参与守卫通达雷卡尔山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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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雪与烂泥。工兵在山肩上架设了带刺铁丝网,那里就是敌人必须受到阻挡的地方。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语。恰恰相反。他们在上个月早已听过许多次同样的话,但意大利军队却仍然在一座座山顶与一条条河流之间不断撤退:从伊松佐河退到塔利亚门托河,又从塔利亚门托河退到皮亚韦河。在北方的阿夏戈高原,意军仍然或多或少据守着部分阵线。不过,即便是那里的阵线也已开始缓缓后撤。这两条前线当中只要有一条失守,另外一条就会陷入极为艰困——实际上根本是无以为继——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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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通达雷卡尔山上守卫的阵地一点儿都不理想。这里的射界毫无用处,摩内利的连队必须守卫的区块也长得荒谬。他平均每一百米只能部署八个人。摩内利本身充满了自制力与决心,尽管一连串的撤退以及意大利恐将战败的可能性令他惊恐不已:战败,不只是输掉这场战役,而是整个战争。他真心要死守这座阵地,不论这座阵地有多么糟糕,也不论情势有多么不利。他上一次在日记里留下记录是在两天前。他写到这些山已经被敌人占领是多么悲哀的事情。“不过,”他在最后指出,“他们一旦与我们的痛苦与仇恨面对面,绝对不可能突破我们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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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等待的攻击行动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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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的突击队向前冲刺,伴随着怒吼与尖叫声。摩内利瞥见一团灰色的人群以极快的速度移动。他们的攻击队形非常紧密,就1917年而言实在是异常紧密。敌军的攻击部队与他们属于同一类型,是奥地利阿尔卑斯山猎兵。怒吼,尖叫,枪声。武器纷纷开火,机枪嗒嗒作响,子弹呼啸飞过。摩内利看见他自己的几个部下:德·凡蒂、罗马宁、特龙博尼、德·里瓦。他们虽然须发杂乱、形容憔悴,但显然和他一样坚决死守这座阵地。他们的神情出奇地平静。怒吼,尖叫,枪声。那波灰色的人潮逐渐缓慢下来,停下脚步,然后被驱逐了回去。有一名军官欣喜若狂地跳上战壕边缘,对着撤退的敌军大骂脏话,只见那些攻击部队消失在他们自己的阵线里,留下了满地一动不动的尸体。吼声,挂在带刺铁丝网上的尸体——他们刚刚已经逼到了这么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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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攻击行动又重复了两次。接着,情势才稍微平静下来。炮兵部队里的一名少校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望,然后以难掩讶异的语气说道,他们的阵线竟然守住了。他称赞了他们几句,然后随即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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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内利在战役结束后拿出日记,在今天的日期底下只写了三个词:“Non é passato.”敌军没有突破。就这样而已。[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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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2月3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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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芙莉德·库尔看着一具棺木被运离施奈德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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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虽然寒冷刺骨,但她还是站在那儿等待。她等了漫长的两小时,手里拿着一株她用自己攒的钱买下的玫瑰。下午两点半左右,终于传来了鼓声。接着是更多的声响:先是整齐划一的行进脚步声,然后是管乐声,再然后是歌声。现在,她已能够看见送葬的队伍:前方是身穿原野灰色制服的乐队,接着是牧师,后面跟着灵车与哀悼者,最后是一支头戴钢盔、手持步枪的仪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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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悼者?她应当加入他们的行列——毕竟,她也是其中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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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纳·瓦尔德克中尉死了。他在两天前因为飞机坠毁而丧生。艾尔芙莉德昨天抵达学校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她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成了机械式的动作。现在,那个洞里回荡着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他的头是不是撞烂、撞碎了?第二个问题是:我要怎么隐藏我内心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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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车朝着她驶来。她看见了棺木。那是一具褐色的棺木,顶盖扁平,上面摆着一个花环。灵车行经她面前的时候,她上前几步,将玫瑰抛到棺木上。那株玫瑰滑了下来,掉落在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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