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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等待的攻击行动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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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的突击队向前冲刺,伴随着怒吼与尖叫声。摩内利瞥见一团灰色的人群以极快的速度移动。他们的攻击队形非常紧密,就1917年而言实在是异常紧密。敌军的攻击部队与他们属于同一类型,是奥地利阿尔卑斯山猎兵。怒吼,尖叫,枪声。武器纷纷开火,机枪嗒嗒作响,子弹呼啸飞过。摩内利看见他自己的几个部下:德·凡蒂、罗马宁、特龙博尼、德·里瓦。他们虽然须发杂乱、形容憔悴,但显然和他一样坚决死守这座阵地。他们的神情出奇地平静。怒吼,尖叫,枪声。那波灰色的人潮逐渐缓慢下来,停下脚步,然后被驱逐了回去。有一名军官欣喜若狂地跳上战壕边缘,对着撤退的敌军大骂脏话,只见那些攻击部队消失在他们自己的阵线里,留下了满地一动不动的尸体。吼声,挂在带刺铁丝网上的尸体——他们刚刚已经逼到了这么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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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攻击行动又重复了两次。接着,情势才稍微平静下来。炮兵部队里的一名少校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望,然后以难掩讶异的语气说道,他们的阵线竟然守住了。他称赞了他们几句,然后随即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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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内利在战役结束后拿出日记,在今天的日期底下只写了三个词:“Non é passato.”敌军没有突破。就这样而已。[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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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2月3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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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芙莉德·库尔看着一具棺木被运离施奈德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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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虽然寒冷刺骨,但她还是站在那儿等待。她等了漫长的两小时,手里拿着一株她用自己攒的钱买下的玫瑰。下午两点半左右,终于传来了鼓声。接着是更多的声响:先是整齐划一的行进脚步声,然后是管乐声,再然后是歌声。现在,她已能够看见送葬的队伍:前方是身穿原野灰色制服的乐队,接着是牧师,后面跟着灵车与哀悼者,最后是一支头戴钢盔、手持步枪的仪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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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悼者?她应当加入他们的行列——毕竟,她也是其中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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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纳·瓦尔德克中尉死了。他在两天前因为飞机坠毁而丧生。艾尔芙莉德昨天抵达学校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她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成了机械式的动作。现在,那个洞里回荡着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他的头是不是撞烂、撞碎了?第二个问题是:我要怎么隐藏我内心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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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车朝着她驶来。她看见了棺木。那是一具褐色的棺木,顶盖扁平,上面摆着一个花环。灵车行经她面前的时候,她上前几步,将玫瑰抛到棺木上。那株玫瑰滑了下来,掉落在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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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车继续前进,穿过火车站货物区敞开的大门,艾尔芙莉德跟在后面。瓦尔德克中尉的遗体将以货物托运的名义被运送回乡。一辆红褐色的货运车厢停在铁轨上等候。棺木从灵车上被抬了下来,然后牧师就在堆积的货箱之间朗诵了一本黑色小书的内容。士兵脱下钢盔,齐声念诵主祷文。接着,仪仗队士兵举起步枪,连续击发三声枪响。枪声过后即是一片静默。艾尔芙莉德可以闻到火药味。棺木连同花环被人抬上车厢,然后两个全身沾满煤烟的铁路工人“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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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街上,看见她的那株玫瑰遗落在地面上。她走过去捡了起来——花朵没有受到损伤。她把玫瑰举到鼻子下,然后低着头迈步跑开。她可以听到身后传来军乐队演奏乐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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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2月4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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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独自身在山顶上的皮索泽里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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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开始得颇为顺利。他们在黎明时分从山脚下的营地出发,展开上山的漫长旅程。山路很窄,但修筑得很不错,绕着一个个大弯蜿蜒通往山顶的隘口。天气很好,景色也非常壮观——不论往哪边看,都可以望见阿尔巴尼亚群山高耸雄伟的山峰。不过,他们才行走了将近十公里,就开始遭遇到艰困的路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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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在巴尔干半岛,远离他的家乡与祖国。他志愿加入这支被派往萨洛尼卡以支持俄军分遣队的部队。他这么做不是因为渴望冒险,正好相反,这是他精心思虑过后的计划,借此远离俄国,因为那里的政治革命已经转变为社会革命。“接下来恐怕会有不少流血事件,甚至可以预期会发生恐怖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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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他也企图借着阅读来了解当下的情势发展。过去六个月来,他埋首阅读历史文献,这些书籍探讨了革命活动(探讨的对象自然是法国大革命,但也有1848年的一系列革命),以及古罗马的马略与苏拉之间的权力斗争。当俄国开始在他身边崩溃瓦解的同时,他正忙着阅读、做笔记以及沉思。他认为自己在法国大革命的发展阶段当中发现了明显类似的展开。在那个时候的法国,一个明智的人会怎么做?那个人想必会早在恐怖统治之前就先离开法国,在马克西米连·德·罗伯斯庇尔垮台之后才回去。这么一来,那个人即可避开充满毁灭的时期,而在一切恢复正常之后再回到家乡。这正是他想做的事,所以他才会志愿到这里的前线服役。军服就是他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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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来到萨洛尼卡却令他大感惊骇。一部分是因为被烧成了废墟的城市景观:“我从来没见过像萨洛尼卡这样规模如此庞大的荒芜景象。”放眼望不尽的烧焦房屋。平民百姓——包括希腊人、土耳其人、犹太人与阿尔巴尼亚人——“悲惨地住在帐篷或简陋的木屋里,就搭建在他们原本家宅的废墟当中”。除此之外,还有协约国部队里弥漫的情绪。他不久就明白发现士气低落至极,而且所有士兵“都痛恨这条前线”。战役发生的频率并不高,但疾病却夺走了数以千计的性命,其中尤以疟疾最为猖獗。在比较好的餐厅里,经常可以看见桌上的盐罐与胡椒罐旁摆放着一碗奎宁药片。休假的士兵经常暴动,即便在军官餐厅里也会有不同部队的成员之间爆发斗殴事件。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对于军官餐厅里的斗殴现象尤其深感震惊,因为他以前从来不曾见过这种情况。同一个国籍的军人通常都会团结起来,和其他国籍的军人对立:英国人、俄国人与塞尔维亚人联合起来斗争法国人、意大利人与希腊人。在山区里,有个神志不太正常的法国上校自行宣告成立了一个小小的独立共和国,不但自己印行货币,还发行邮票。[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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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的计划进展得不如他的预期。即便远在巴尔干半岛,还是可以感觉得到俄国革命造成的影响。他所属的营里出现了愈来愈多的骚动情形,尤其是在他们收到最新的消息之后。他们已得知布尔什维克已成功夺权,并且开始——实际上,就是从昨天开始——在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与德国进行停战协商。士兵与士官满口埋怨,不但违抗长官,对于命令也都爱搭不理,集合时更是经常迟到。卫兵在岗位上打盹儿,军官不愿发放弹药给部下。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还真的遭到士兵开枪攻击,结果因此被调到一个信号连担任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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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正率领着这个信号连上山加入驻扎在普雷斯帕湖的一个俄军师,而通往那里的唯一一条道路,必须通过海拔1 800米的皮索泽里隘口。这段路程在一开始颇为轻松,但山上较高的地方仍有积雪,而且狭窄弯曲的道路也结了冰。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听到身后传来叫喊声。他转过身,看见一辆马车滑到路边跌下了山崖。他们赶到残骸处,发现其中一匹马已经死亡,而且他也不得不射杀另一匹马以解脱它的痛苦。又走了一段路之后,坡度变得极为陡峭,疲累的马儿再也爬不上去,所以士兵只好慢慢将马车推上隘口。背负着电报仪器的七十头骡子则表现得比那些马儿好一点儿,但它们没有受过适当的训练,以致有两头骡子跌下了深渊。时间慢慢过去,整个连队拉成一长排精疲力竭的队伍,只见士兵、马车与牲畜都以极慢的速度吃力攀爬上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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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下起了雪,但他们却还没通过隘口。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骑着马沿着愈拉愈长的队伍来回巡视。他们在六点左右抵达山顶,当时天色已经渐趋昏暗。在路旁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原野上,他看见一名士兵努力赶着一头骡子,但那头顽固的畜牲却说什么也不肯动。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叫那名士兵去找人帮忙,他会先待在这里看着那头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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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等待了许久,却都没有人来。到底怎么了?他们难道决定抛弃他吗?还是他们只是在下着雪的黑夜中找不到他?该怎么办?过去这一年来对他而言充满了失望与挫败,但他现在更是感觉跌落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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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整场战争当中,我极少觉得这么悲惨。刺骨的寒风吹袭不停;雾气逐渐升起,遮蔽了周遭的山丘;夜晚降临得很快,我却独自一人在山顶上,拉着一头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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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终于在黑暗中听见声音,于是赶紧出声召唤。那是两个落后的士兵,带着他们的马车与马匹。那两个士兵帮助他赶动了那头骡子。等到最后一辆马车通过隘口,已经是凌晨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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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2月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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