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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摩内利在卡斯特尔贡贝托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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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昨天,他就开始怀疑尽头已经不远了。尽头——竟然使用这么不祥的字眼?这场战役很可能会有不止一个结果,但出现圆满结局的可能性已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愈来愈显渺茫。经过一轮猛烈的炮轰、毒气的攻击、遭到包围的威胁,又经过失败的反攻以及一片混乱的近距离战斗之后——经过了这一切,摩内利与他的士兵再度撤退,而据守在一个高度较低的地方,在卡斯特尔贡贝托的一片树林里。不过,太阳一旦升起,奥军突击队必然也会对这里展开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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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这就是我自从参与这场战争的第一天以来所预见的时刻,不论我有多么不愿意。感觉起来就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过去所有的战斗、所有的煎熬与困苦集中于一个决定性的悲剧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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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寒冷的黑夜,而且还下着雪,摩内利与他的部下都又冻又饿又渴。昨天的撤退极为仓促,以致他们来不及吃已经发放的餐点,甚至也来不及把餐点打包带走。他们心中充满了深沉的恐惧与不安。他们不晓得敌人在哪里。摩内利派出一支巡逻队设法与己方的部队联络——那些部队应该、可能、想必在他们左侧某处——但那支巡逻队却没有回来。他们睡得很少。他们有一把榴弹枪,不断在黑暗中盲目开火。他们有十箱榴弹,宁可在敌军发动下一波攻击之前把这些榴弹消耗掉。无论如何,既然他们不得安睡,自然也要让敌人尝尝同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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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天色亮了之后,奥军机枪就开始朝着他们的阵地开火。接着是大炮。土木工事里满是烟雾,导致他们的眼睛与鼻子都刺痛不已。情势愈来愈绝望——当前的情势确实已然毫无希望。他们的连队人数愈来愈少,所有人不但饿着肚子,弹药也即将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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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投降。奥军士兵包围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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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内利拔出身上的左轮手枪,往旁一丢,看着那把枪滚下一道陡坡。那一刻,他的内心充满了苦涩:三十个月的战斗,结果就是这样的下场。他看见几个老部下流下了眼泪。他听到一人叹息道:“妈妈会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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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2月7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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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利·科庞在德帕内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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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过后,他们已经坐在车上,准备出发,这时却来了一通电话。一架德军飞机正在攻击几条前进战壕。他们能不能派几架战机赶走敌人?那个德军飞行员竟然无视恶劣的天气状况——科庞所属的飞行中队已经因为天气问题而有两天不曾升空,所以他们才会在机场里待得烦闷不已,而打算开车到德帕内去找些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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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柏[45]与他著名的歌舞团正在德帕内的医院剧院演出。李柏及其歌舞团在前线后方演出的戏剧和音乐表演,经常能吸引上千名的观众,其中大多数都是法国或比利时的士兵,许多都是复原中的伤员,而且所有人都深深渴望能够获得娱乐消遣。他们一行人中的两人下了车,急忙赶去换上飞行服;其他人则是按照原计划前往德帕内的剧院,沿着那条两旁种植着桦树的道路行驶,那条他们现在已经极为熟悉的道路。不过,他们倒是看见了第一架飞机升空,飞上灰色的天空。那是韦尔豪斯泰腾——科庞因为他试射机枪的特殊方式而认出了他。这一次,他试射机枪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像是和他们打着招呼。说不定确实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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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们收到一条电话消息:韦尔豪斯泰腾死了,被地面上发射的机枪子弹击中。他的飞机坠毁于己方的阵线后方。这群身穿军服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继续先前的谈话,“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死亡是如此常见的现象,随时盘旋在他们身边,因此他们实在无法将心思放在那上面。总之,他们如果想要继续从事这样的工作,就不能把死亡放在心上。[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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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对于现实的否认毕竟有其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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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兴高采烈地对大家说了一声:“各位先生晚安!”然后就离开了餐厅。在回房途中,我经过了韦尔豪斯泰腾的房间,就在我的房间隔壁。现在,他的房间一片黑暗。我在他的房门口停下脚步,心中情感翻腾不已,因为我突然明白感受到了他的消失所带来的冲击。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这场悲剧的规模。我开始扪心自问,像这样的牺牲是否真的必要,而我也不禁开始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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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2月20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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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凯莱门在帕德尔诺对一营波斯尼亚士兵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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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波雷托的重大攻势结束了。冬天已经降临,强悍的德军各师纷纷转而找寻其他受害者练习渗透战术[47],而法国与英国的增援部队也已抵达,为摇摇欲坠的意大利军队提供助力。前线已沿着皮亚韦河稳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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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帕尔·凯莱门遇见一营波斯尼亚穆斯林士兵。一如为法军效力的穆斯林殖民地部队,波斯尼亚穆斯林部队也被视为精英部队。他们经常被派到情势异常危险的地方作战。温文尔雅的凯莱门对这些人大惑不解,因为他们在许多方面都令他深感陌生。他对他们那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好战精神感到害怕。他们能够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波斯尼亚才在不久之前的1908年被奥匈帝国吞并。凯莱门认为其中至少有些年纪较大的波斯尼亚人曾经“反抗过那个强权,但他们现在却都已成为那个强权手下可靠而勤奋的士兵”。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对他们感到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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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瘦结实、强而有力的战士,就像现在已经濒临灭绝的稀有杉木品种一样。他们微微驼着背,仿佛对于自己长得这么健壮感到害臊。走路的时候,他们的头垂在双肩之中,深陷的小眼睛以锐利的目光扫射四方。坐着的时候,他们把双腿交叉于椅子底下,将头上的土耳其毡帽推至头顶上,然后安然自得地抽着他们的长柄烟斗,平静得仿佛置身于他们的家乡,在那布满纤细优美的清真寺尖塔的传说国度。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已成年,被太阳晒红的脸庞边缘蓄着尖尖的胡须。他们现在正在休息用餐。军用口粮那寒酸的罐头,拿在他们骨节突出的手指之间显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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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保罗·摩内利抵达了他的目的地——萨尔茨堡的一座老旧城堡,现在被当成战俘集中营使用。他已随着一群疲惫而且士气低落的战俘行走了将近两个星期,身上穿着破烂褴褛的制服,勋章与军阶章都已被扯掉。有些人互相争抢食物,队伍当中也不时爆发骚乱,原因是部队被俘之后,阶级秩序即告瓦解,于是有些士兵就借机反抗过往的严格纪律而攻击自己的军官。许多士兵都对自己不用再打仗而深感开心——也毫不掩饰他们这样的感受。摩内利也注意到,敌军虽然获得了胜利,但他们本身却也存在着严重的问题:许多站在路边观看战俘的奥匈帝国士兵都显得营养不良而且过于瘦弱。(敌军显然也遭遇了人员严重短缺的情形,因为摩内利发现他们的士兵当中有几个驼背,甚至还有一个侏儒。)对于摩内利一行人而言,他们的集中营生活将在今天展开,但他已体认到,在可见的未来,他的生活将不断摆荡于两种状态之间——烦闷无聊与挨饿。他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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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12月20日抵达萨尔茨堡的那座城堡——一座阴森的堡垒,有着陡峭厚实的墙壁,坐落于一座难以接近的高地顶端;这里没有阳光,我们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冻得不停发抖。在这北方的冬天里,环绕在雾与雪当中,想到传统的圣诞节庆活动实在是一大煎熬。饥饿让悲苦的情绪更甚,一个被仇恨所包裹的灵魂,实在体会不到任何甜美或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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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12月31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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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弗雷德·波拉德在勒图凯开了几个美国人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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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他流露出了自己孩子气的一面,也可能是因为他对美国人愈来愈觉气恼,也说不定这两种原因都有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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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德在深夜悄悄潜入美国军官所住的狭长营房,身边有三个朋友伴随着他。灯火都已熄灭,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里。室内唯一听得到的声音,就是那些美国军官的酣睡声,所有人都舒适地裹在他们的睡袋与棉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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