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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25 他之所以会被布鲁塞尔吸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的家人。他辗转经由荷兰与他们通信,所以知道他们都还活着,但却自从1914年以来就不曾与他们见过面。事实很简单,他想再看一眼他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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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27 九点过后,科庞在迪克斯迈德以5 400米的高度飞越前线。在他下方,他发现有两架法国斯派德战机朝相反方向飞行。他很幸运。那两架法国战机吸引了德军高射炮的注意力。他看见那两架飞机周围满是炮弹爆炸发出的烟雾,而他则得以安然前进,显然没有被德军发觉。他算不上是导航专家,所以他打算依循一般的做法,沿着醒目的著名地标飞行,因此他的航线也就不是朝着布鲁塞尔直线飞行。他先飞向布鲁日,看见远方的一大片红色屋顶之后,再沿着铁路线经由根特飞到首都布鲁塞尔。在根特以南,科庞发现一架德军双座飞机突然出现在他右侧,但他努力压抑住对那架飞机发动攻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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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29 这时候,他首度感到一阵担忧。他回头望向后方,已经看不见己方的阵线。再过了一会儿之后,包括艾泽尔河乃至迪克斯迈德也都消失于视线之外。他完全是独自一人。“单独身在一架脆弱的飞机里。”——这句话在航程中不断盘旋于他的脑子内。与世隔离的感觉非常强烈,以致他不再环顾周围,而是将目光集中在前方的地平线上——尽管这么做大幅提高了遭到敌人突袭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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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31 在阿尔斯特上空,科庞初次瞥见了布鲁塞尔。他身体前倾,眯起眼睛,隐约可以看见司法宫,其巨大的圆顶耸立于市南区的一大片屋顶之上。怀着高兴又茫然的心情,他开始大声唱起歌来,尽管他的歌声被引擎的嗡嗡声给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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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33 科庞经过一列在底下缓缓前进的火车——这是他首度见到人烟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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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35 九点五十二分,他飞进布鲁塞尔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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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37 在布鲁塞尔南站,他俯冲而下,掠过屋顶上方。在那样的高度与速度下,他的体验变成了一连串飞快闪过的印象。在路易斯大街上,两辆电车在几栋浅色建筑物旁交会而过;在圣十字广场的市集里,有些摊贩欢欣地将蔬菜抛上空中;索尔维公园里可以看见树木,还有水库如同镜子般微微荡漾的水面;不远处,他父母的住宅,一幢高耸的白色房屋,有着红色的屋顶。家!科庞向右急转弯,在房屋的一扇窗口内看见两名女子的侧影,随即认定其中一人必定是他的母亲。在房屋后方,他看见自己儿时房间的窗户。透过映照着阳光的玻璃,他想到了自己大概在八年前挂在房间天花板上的飞机模型——那架飞机说不定还挂在那里,就在房内的阴影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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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39 在布鲁塞尔上空来回盘旋十三分钟之后,科庞飞离了那座城市密集的屋顶与巷弄、宫殿与街道,朝向根特飞去,接着再从根特直接飞往迪克斯迈德的前线。远方,北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现在,几乎确定自己能够安全回航,他于是觉得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尽管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会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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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41 不过,我一想到自己刚刚做的事情以及我的父母,内心就不禁又充满了绝望——这样的绝望使我的心揪成一团。我后来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心灵上的痛苦,它几乎令人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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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43 十点四十五分,威利·科庞滑翔降落在勒莫埃尔的机场。他看见狭窄的营房建筑以及罩着绿色防水布的机库,但现在他“内心的绝望已被胜利的喜悦所取代”。他跳出驾驶舱的时候,笑得近乎歇斯底里。他拍了拍发热的引擎整流罩,然后哼着歌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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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45 1918年2月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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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47 帕尔·凯莱门在卡尔多纳佐的山路上目睹一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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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49 他仍然驻扎在意大利的北方阿尔卑斯山前线,能够望见弗留利平原。天气如果很晴朗,甚至还能够瞥见地中海在远方形成一条闪亮的细线。谣传说奥匈帝国将再度发动一场攻势,但部队要从哪里来?粮食与弹药短缺的状况空前严重,大多数部队的实力都远低于名义上的战力。不过,天气已渐渐回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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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51 在凯莱门驻扎的高地上,补给品都由卡车运来。在蜿蜒于险峻山坡上的道路中驾驶那些笨重的车辆,需要非常高超的技巧。帕尔·凯莱门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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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53 在艳阳高照的晴朗天气里,一名将领从他的车上出来检查一处防御工事,身旁跟着不可或缺的助理——一名傲慢的参谋部军官。他们的车辆在路上横冲直撞,不断按喇叭,从远处就借此示意一辆沉重的补给卡车让路。那辆卡车尽可能开到了路旁,却还是没有足够的空间让那辆擦得闪闪发亮的原野灰色大车通过。那个参谋部军官探出车窗,怒声大吼:“停到旁边去,你这头猪!”结果那头可怜的“猪”把车开得太接近路边,以致连人带车滚落于山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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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55 1918年3月11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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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57 米歇尔·科尔代到法兰西喜剧院观赏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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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59 这是阿纳托尔·法朗士的新戏《科林斯人的婚礼》在巴黎法兰西喜剧院的首演。当然,米歇尔·科尔代与他的妻子都到场观赏。演出在第二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打断:一名演员走到脚灯前,宣布空袭警报声已经响起,德军轰炸机又再度出现于飞往巴黎的途中。观众席前排有人大叫:“继续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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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61 接着,尽管有五分之一的观众离席,演员却还是又开始继续演出。科尔代觉得焦虑不安。他也想离开剧院,却不好意思在包厢里当着所有友人面前这么做,所以只好和他妻子待了下来。结果,这场演出变成了一段奇特的体验。空袭警报的尖鸣声交杂于演员音调高亢的台词之间。在晚上九点二十五分,他们听到了第一批炸弹爆炸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闷住的缓慢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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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63 自从今年初以来,巴黎已经遭到多次空袭,最近的一次是在三天前的夜晚。那些轰炸机——大型的双发动机哥达轰炸机[6],不然就是体型更庞大的四发动机齐柏林—斯塔肯轰炸机——总是在天黑之后发动攻击。探照灯、高射炮弹的爆炸闪光以及信号弹的银色光芒因此点亮了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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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65 现在,巴黎实施了彻底的灯火管制。太阳一旦下山之后,民众出门就必须手持小手电筒以便照明。(罪犯随即善加利用这种状况,以致街头抢劫案的数量增加。)电车与地铁里有涂上蓝漆的辉光灯,科尔代认为那种灯光使得街头妓女化了浓妆的脸呈现出和“腐烂的尸体”一样的颜色。重要建筑与纪念碑都盖上一层保护用的沙包,商店橱窗也增添了奇特的花样,原因是商店老板纷纷将纸条黏在橱窗上,以降低玻璃破裂而四处飞散的危险。1月30日的空袭过后,科尔代在大军团大街一栋遭到炸毁的房屋外看见窗帘与壁毯的碎片,还有一只女性的粉红色长袜飘扬在树上。附近所有房屋的窗户都被震破,仆人们忙着清扫玻璃碎片,并且暂时用报纸将窗户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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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67 由于整座城市一片黑暗,炸弹又是从极高的高空投掷而下——高度通常超过四千米——所以那些轰炸机都不会瞄准特定目标,因为根本无从瞄准。这些攻击行动纯粹只是要引起法国人的恐惧,尽管规模有限。不过,这些空袭确实有其效果,许多人已开始逃离巴黎。英国与法国的空军也展开了空袭,选定了轰炸机航程范围内的德国城市——斯图加特、美因兹、梅斯、曼海姆、卡尔斯鲁厄、弗莱堡与法兰克福。不过,除了多佛以外,伦敦却是欧洲最常遭到轰炸的城市。[7]一开始,轰炸伦敦的空袭行动都是由齐柏林飞艇队执行,但后来事实证明那些飞艇力有未逮,因此在1916年间便被重型轰炸机取代。不过,即便在那里,伤亡人数也不是特别多——造成最多伤亡的一次空袭,是1917年6月13日的一场日间空袭,共造成162人丧生。[8]不过,这些空袭行动倒是表示交战双方又打破了另一项重要禁忌:空袭的轰炸目标完全是没有武装的平民。科尔代认为这种行为非常野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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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69 在第二幕与第三幕之间的休息时间,科尔代与他的妻子走进一片漆黑的剧院休息室。休息室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座伏尔泰的雕像藏在一堆沙包后方。休息时间长得异乎寻常:剧院经理正忙着与人讨论是否应该继续演出。讨论结果决定表演必须继续下去,尽管空袭尚未结束。“可想而知,”科尔代语带尖酸地评论道,因为他确信自己的想法没错:所有人一定都想要回家,却只是“因为害怕遭到别人批评而留下来——尽管别人也都满心想要回家。面子比性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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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71 于是,他们回到观众席观赏第三幕。落幕的时候,外面的空袭仍在继续进行。演员邀请观众到剧院的地下室避难。科尔代与妻子跟着身穿晚礼服的人潮走进巨大的地窖,见到原本装点着剧院内部的大理石胸像现在都被成排摆放在地窖里,盖着防水布。科尔代看见一个身穿军服的人把自己的帽子戴在莫里哀的雕像头上。众人的情绪显得压抑而麻木,尽管女演员试图借着朗诵诗文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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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4373 到了午夜,有人高喊说轰炸已经结束。他们离开剧院,发现街道笼罩在浓雾当中。手电筒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在朦胧的雾气中四处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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