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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英国将军对于礼节也是一丝不苟。他检视了两组俘虏,从他们面前一一走过。将军指出有些德国战俘穿着过大的灯芯绒外套,还扑上前抓住一个在原野灰长裤上打着蓝色补丁的俘虏。接着,他开始到处窥探,找寻其他能够批评的地方。在垃圾堆的顶端,他发现了一些应当可以吃的马铃薯皮,还有一根应当可以用来煮汤的骨头。视察结束之后,那些俘虏四人一排,踢着典型普鲁士正步从那位英国将军面前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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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库欣回到了他住的海滨大别墅。温暖的春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室内。他眺望着英吉利海峡,看见三艘驱逐舰航向南方。他看见几艘“伪装得极为可笑的运兵船”停泊在近岸处,还看见一排排渔船等待着起风。现在是退潮,许多人都走在别墅底下的干燥沙滩上,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寻觅着贻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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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欣感到焦躁不安。德军的重大攻势仍在持续进行,目标主要是英国的第五军,但第五军在去年秋天的第三次伊普尔战役当中遭受惨重损失之后,至今尚未恢复元气。一如往常,各种报道仍然充满了矛盾,出版审查仍然非常严格,谣言更是满天飞——不过,英军似乎确实正在撤退。医院几乎完全没收到任何伤员,这是个很糟糕的征象:德军显然推进得非常快,以致英军根本没有时间后送伤员。由某种巨型大炮发射的炮弹已开始轰炸巴黎。不过,库欣和其他人都没有收到新指示,所以只能“坐在阳光下或者在沙滩上漫步——慢慢等待。这是最痛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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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出窗外,俯瞰着底下的走廊,几个军官正坐在一张长凳上和一个小孩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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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3月27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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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穆斯利在君士坦丁堡度过三十二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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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个月真是过得多彩多姿。在圣诞节当天,被转送至君士坦丁堡的穆斯利展开了一场逃亡行动。一开始进行得颇为顺利。借着虚张声势以及充分的准备,他和几个同伴沿着一条经过仔细勘查的逃亡路线抵达加拉塔大桥,并且搭上一艘由一名帮手事先取得的船只航入马尔马拉海。船上备有大量鸡蛋,以供他们在航程中食用,但是缺少几件重要工具,特别是舀水桶。风很大,浪很高,海流也很强。桅杆在不久之后就断裂了,于是整场逃亡行动随即沦为一场闹剧。他们全身上下沾满了鸡蛋打破之后的蛋液,将不断进水的船奋力航向岸边。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偷偷回到他们被监禁的那栋屋子,在全身湿淋淋又沾满蛋液的情况下爬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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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他得到了一个惊喜——被转送到布尔萨。那里是一座美丽怡人的矿泉疗养小镇,有许多著名的硫磺浴场。这得益于他的眼科医生柯尼希的医嘱。柯尼希原是战斗巡洋舰“戈本”号的随船医生,那艘战舰与另一艘军舰在1914年导致奥斯曼帝国卷入了这场战争[11]。英军高阶将领都被监禁在布尔萨,因此穆斯利也得以分享他们的特权,诸如丰盛美味的餐点、较为晚近的报纸以及相当程度的活动自由。他在那经常与人下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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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收到了返回君士坦丁堡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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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利原本希望这道命令代表的是他即将经由换俘而被送回家乡。然而,他却在昨天被送往一座恶名昭彰的监狱。他刚得到通知说,他将因为逃亡未遂的罪名接受军法审判。他被关进一间狭小阴暗的牢房,里面还有一个阿拉伯人、一个土耳其人以及一个埃及人。他从栏杆往外望,可以看见一条长廊、一间厕所和一个壮硕的警卫来回走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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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穆斯利的三十二岁生日,他肚子非常饿,而且身体不太舒服。他想要点儿食物,但似乎根本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他拿到了一份报纸,但报纸的内容无法令他感到开心:德军在法国的攻势仍在推进,看似无可阻挡。他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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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警卫和狱友都借着大谈德军如何践踏着法国与我们而自得其乐。不过,我却等待着反攻。只要我们的实力尚未彻底瓦解,我们就会发动反攻。而且,在现代战争中,大量人员与物资的调动需要经历繁复的通信,所以德军的推进无论如何一定会遭遇距离过长的问题。这真是极为悲惨的一个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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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发生在傍晚。他的两个狱友打起架来,于是穆斯利趁着混乱溜到隔壁牢房,向一个他知道关在那里的英国皇家空军军官留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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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4月6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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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在拉瓦勒拔出左轮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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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相当确定,自战争爆发以来,这是他最想朝人开枪的一次;而且讽刺的是,他威胁开枪的对象竟是他自己的同胞。安德烈·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继续着他的旅程,但与其说这场旅程带他远离了家乡的安全(就算结果真是如此),不如说是远离了革命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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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萨洛尼卡根本没法逃离家乡的动乱,连那里的俄国部队也不免受到革命的影响,尤其是在布尔什维克掌权之后。现在何必作战?于是,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继续逃离——逃往法国,在一个愿意继续作战的俄军军营中担任连长,身上穿的虽然仍是俄军制服,却是为法国效力。(萨洛尼卡绝大多数的俄军士兵都拒绝加入,反倒组成革命委员会,挥舞着红色旗帜,唱着《国际歌》。然后,他们就在摩洛哥骑兵的严密看守下被押往法属北非接受劳役监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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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即便在法国也可以感受得到俄国革命的影响。或者,也许只有“革命”,因为弥漫于欧洲各地的情绪都是如此——摇摇欲坠、灰暗、疲惫、幻灭而且死伤惨重的欧洲,经过了将近四年的战争摧残;在这四个漫长的年头里,所有迅速获胜的承诺以及光荣复兴的希望都化为泡影,转变为恰恰相反的结果。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才刚抵达拉瓦勒的大营地不久——西部战线的俄军部队都聚集于此——但已看得出“这个营的精神受到了腐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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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首先,俄国已经退出战争,因为战胜的德国与处境窘迫的布尔什维克在一个月前签订了以条件严苛著称的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条约。[13]所以,就当下而言,俄国人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再在战场上卖命了。当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一行从萨洛尼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座营地里早已充斥着士气低落而且不受控制的俄国士兵——他们是先前驻扎于法国的俄国军团的成员。遇见他们无疑对新到的人员有所冲击。此外,巴黎距此不远,所以士兵也很容易受到该市许多激进移民团体的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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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不安的征象四处可见。在一场游行当中,有人将一根大螺栓掷向负责指挥所有驻法俄军部队的将领。有些排突然集体罢工,而且与萨洛尼卡一样,军官也收到了匿名的死亡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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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发展就在今天达到巅峰,原因是他所属的营即将首度被派上前线。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在今天上午抵达集合场检阅连队的时候,却发现集合场上空无一人。有人告诉他士兵刚召开了一场会议,决定拒绝离开营地。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又担心又紧张,几乎到了崩溃的程度,但他意识到自己除非采取“极端措施,否则一切就完蛋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还是下令全连的两百人必须到集合场上集合。虽然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人员总算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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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全连发表了一段简短的即席训话。他对他们说,他对政治上的问题根本不屑一顾,但纯粹就形式上而言,他们现在属于法军的一部分,也已宣誓将持续作战直至战争结束为止,而他的职责就是确保这支连队开赴前线。接着,他问他们是否愿意动身出发,结果他们齐声回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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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等了几分钟后,又问了一次同样的问题。他得到的同样又是个响亮的否定答案。他的脑筋转得飞快,而且“如梦似魇地望着眼前这幕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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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满心凄凉地意识到他把自己逼进了死角。绝望之余,他未经深思就拔出了身上的左轮手枪——他在事后坦承这个举动“颇为戏剧化”。然后,他说出了这句话:“我再问你们最后一次。坚决不上前线的人请出列。不过我警告你们,我会对第一个出列的人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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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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