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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即便在法国也可以感受得到俄国革命的影响。或者,也许只有“革命”,因为弥漫于欧洲各地的情绪都是如此——摇摇欲坠、灰暗、疲惫、幻灭而且死伤惨重的欧洲,经过了将近四年的战争摧残;在这四个漫长的年头里,所有迅速获胜的承诺以及光荣复兴的希望都化为泡影,转变为恰恰相反的结果。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才刚抵达拉瓦勒的大营地不久——西部战线的俄军部队都聚集于此——但已看得出“这个营的精神受到了腐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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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首先,俄国已经退出战争,因为战胜的德国与处境窘迫的布尔什维克在一个月前签订了以条件严苛著称的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条约。[13]所以,就当下而言,俄国人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再在战场上卖命了。当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一行从萨洛尼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座营地里早已充斥着士气低落而且不受控制的俄国士兵——他们是先前驻扎于法国的俄国军团的成员。遇见他们无疑对新到的人员有所冲击。此外,巴黎距此不远,所以士兵也很容易受到该市许多激进移民团体的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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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不安的征象四处可见。在一场游行当中,有人将一根大螺栓掷向负责指挥所有驻法俄军部队的将领。有些排突然集体罢工,而且与萨洛尼卡一样,军官也收到了匿名的死亡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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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发展就在今天达到巅峰,原因是他所属的营即将首度被派上前线。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在今天上午抵达集合场检阅连队的时候,却发现集合场上空无一人。有人告诉他士兵刚召开了一场会议,决定拒绝离开营地。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又担心又紧张,几乎到了崩溃的程度,但他意识到自己除非采取“极端措施,否则一切就完蛋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还是下令全连的两百人必须到集合场上集合。虽然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人员总算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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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全连发表了一段简短的即席训话。他对他们说,他对政治上的问题根本不屑一顾,但纯粹就形式上而言,他们现在属于法军的一部分,也已宣誓将持续作战直至战争结束为止,而他的职责就是确保这支连队开赴前线。接着,他问他们是否愿意动身出发,结果他们齐声回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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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等了几分钟后,又问了一次同样的问题。他得到的同样又是个响亮的否定答案。他的脑筋转得飞快,而且“如梦似魇地望着眼前这幕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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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满心凄凉地意识到他把自己逼进了死角。绝望之余,他未经深思就拔出了身上的左轮手枪——他在事后坦承这个举动“颇为戏剧化”。然后,他说出了这句话:“我再问你们最后一次。坚决不上前线的人请出列。不过我警告你们,我会对第一个出列的人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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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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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盘算着最糟的结果。他真的打算对出列的人开枪吗?没错。他既然已经口出威胁,自然别无选择。不过,士兵也有可能集体扑上来对他施以私刑。这种情形曾经发生过。如果真是如此,他就会用手上的左轮手枪自我了断。“在我的记忆里,那段寂静有如梦幻一般。我的脑子里转着许许多多的念头。接下来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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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仍然持续着。士兵静止不动、犹豫不决的时间愈长,他距离获胜就愈近。士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寂静中的沉重气氛逐渐缓解,反抗的情绪转为顺服。队伍中有人高喊:“我们不是针对你个人,上尉。”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手中仍然握着左轮手枪,再次向他们强调了一通义务与原则。现场仍然一片寂静。接着,他要求愿意善尽职责的人举手——结果全连都表示自己愿意上前线。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之后,他宣布放所有人一天假,他们将在明天一早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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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离开集合场的时候,整个人摇摇晃晃得像喝醉了酒一样。他觉得脚下的地面不停旋转。他遇到一名军官战友,对方讶异地盯着他看。“你怎么了?”那名军官问道,“怎么脸色又青又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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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4月15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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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法姆伯勒抵达符拉迪沃斯托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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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在清晨缓缓驶入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透过车厢的窗户,她可以望见港口,看见四艘庞大的军舰停泊在那里,其中一艘飘扬着英国国旗。芙萝伦丝·法姆伯勒看到那面国旗,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一瞥见那块布,她所有的紧张、所有的烦恼以及阴郁的担忧仿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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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内心的喜悦、如释重负,以及满满的安全感!有谁能够知道这面光辉灿烂的旗帜对我们这些奔波劳累的难民具有多大的意义?我们仿佛是听见了一个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对我们说着:“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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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莫斯科出发至今已经二十七天,在这列呜咽哮喘并且不停吱嘎作响的运货火车上待了二十七天,混杂在一群陌生人之间——其中大多数是朝着东方逃难的外国人——乘坐在一节为了运送俘虏而设计的车厢里,肮脏又不舒服。不过,尽管寒冷令人难以忍受,甚至有时候还出现粮食与用水双双短缺的现象——缺水状况一度严重到所有人都不准洗手——但这尚不算她遇过的最糟的处境。此外,他们排列整齐而且盖满了官方戳章的旅行证件,帮助他们顺利通过了多疑的红军以及专横的铁路官员的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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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某方面而言,离开的决定是无可避免的结果。她没有工作,俄国与莫斯科当前的状况也不适合继续停留,饥荒愈来愈严重,社会秩序崩解,内战已然迫在眉睫。但即便如此,离开也不是一项容易的决定,而且她在做出这项决定之前还一度陷入了绝望当中。有一天,她的一个朋友看见她坐着哭泣,但她却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哭,甚至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因为答案并没有那么简单。她翻阅自己的日记内容,对过去若干不愉快的经历感到恐惧或厌恶,并且一面问着自己:“目睹那幕情景的人是我——真的是我吗?做出那件事的人是我——真的是我吗?”她想起自己见过的许多死尸,包括她这辈子看见的第一具尸体:身材瘦小的瓦西里,那个莫斯科的马夫,甚至算不上是战争的受害者,因为他是罹患脑瘤而死的。她问着自己:“后人会记得他们吗?可是谁能记得住那成千上万的许许多多人?”她在二十七天前向莫斯科的朋友以及她的雇主家庭告别之时,只觉得自己笨拙又冷淡,也觉得言语不足以表达她内心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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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步出火车车厢,走到镇上。她在街上可以看见各种国籍的人以及身穿各式各样军服的军人:有中国人与蒙古人、鞑靼人与印度人、俄国人(当然)、英国人、罗马尼亚人与美国人、法国人、意大利人、比利时人与日本人。(港口里有两艘大型军舰是他们的。)外国已开始干预俄国内政,原本只是意图敦促俄国继续参战,现已逐渐转变为反对布尔什维克的行动。市场与商店里的商品都相当丰足,甚至也买得到牛油。她一抵达领事馆,就遇到一位热心的官员,将她弟弟从英国寄来的二十英镑转交给她。符拉迪沃斯托克也有出海的航班,但那位官员没办法确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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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再度吃到白面包与草莓果酱,令她深深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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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维·库欣在同一天于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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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冷得不合时节,强烈的北风吹个不停。偶尔可以看见飞机逆风飞行,但数量不多。这种枯等命令而无事可做的状况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所有人都同样受到这种状况的影响,因为我们知道在别的地方,一定有外科团队正在奋力应付繁重不已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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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4月18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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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科尔代在巴黎听到几个打牌客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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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阴天。焦虑的氛围稍微消退了一点儿,但只有一点点儿。德军的大攻势已进行了将近一个月,但往南朝着巴黎推进的行动确实看似已经停止,反倒是北方的佛兰德斯发生了一连串的攻击。另一方面,德军也在同时开始朝着瓦兹河与默兹河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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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巴黎最热门的话题,自然就是巨炮了。自从3月23日以来,法国首都就几乎每天都会遭到某种特殊大炮的轰击,那门炮能够从德军阵线后方一个掩蔽良好的阵地将炮弹射击至一百三十公里外——此一射程非常令人难以置信,以致专家一开始都不禁对其真实性持疑。[14]这种大炮的随机轰击(一会儿打这里,一会儿打那里,每隔两小时左右就打一次),再加上德军迅速推进的消息,起初在法国首都里几乎引起了一片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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