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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佩提乌斯是怎样看待他的诗人角色的呢?在第1卷(第7~9首诗)中,他形容自己的诗是叛逆性的,与自己叛逆的生活方式相得益彰。爱情等于生命,这是他的根本前提。这一认识使他把传统上视为伟大体裁的史诗看得一文不值。与此同时,他宣称,他的哀歌体诗作可以完成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使性格倔强或误入歧途的情妇回心转意;并且诗中包含的知识和经验会对他人有益。换言之,在“爱情人生”(对普罗佩提乌斯而言是唯一的人生)中,哀歌体情诗是有用的,并且确实富于教育意义,与史诗的无用形成鲜明对比。我们应当注意普罗佩提乌斯在这里所做的事情。他试图赋予自己的诗歌以传统上的实用性和使事物不朽的功能,同时却否认它们历史上的前身——史诗具备这些要素。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翻案;出世被巧妙地描述成了入世。在第3卷中,我们看到,他用相似的手法错置、滥用(有人会如是说)了对诗人职责的一种崇高看法,即诗歌可使事物不朽。卷中的第2首诗夸称,普罗佩提乌斯的哀歌体情诗具有使女孩不朽的力量。贺拉斯无疑属于会称此为滥用的批评家之列;并且这里存在着一个有趣的联系:贺拉斯本人形容不朽的语言被借来进行这种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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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此类的言论造就了普罗佩提乌斯诗歌的本质特征,而没有提供多少重要的相关信息。他的爱情诗(尤其是第1卷)或是戏剧式的——他同昆提娅或另一人物间的“舞台”互动,或是演说式的——向形形色色的听众发表义愤、痛苦或欢欣的讲演。它们经常使用神话式的类比,神话世界里的共通性。它们的成就在于使我们看到了昆提娅和普罗佩提乌斯的个性特征,看到了他们的情感与交往关系,看到了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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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第1卷中的第2首诗是一篇对昆提娅的劝告,希望说服她放弃华而不实的作风,特别是使用化妆品的嗜好;普罗佩提乌斯处理这一题材的方法揭示了许多关于他的个性、昆提娅的个性,以及两人如何彼此影响的信息。第16首诗则高声质问昆提娅,她何以无法像卡律普索(Calypso)、许普塞普勒(Hypsipyle)和其他神话中的浪漫形象那样忠贞不渝——并由此揭示了贯穿普罗佩提乌斯一生,并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他创作情诗的动力的紧张状态。昆提娅显然并非神话中的浪漫形象。但这是浪漫的普罗佩提乌斯难以接受的。至于演说式的例子,读者可以去阅读诗篇2.8。普罗佩提乌斯在那里借助阿喀琉斯失去布里塞伊斯(Briseis)时的巨大悲痛,来证明自己失去昆提娅时的悲伤情绪是正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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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部分成书于后三头时期的第1卷中,普罗佩提乌斯是毫无顾忌、完全独立的。他在集子中加入了一首关于公元前41年佩鲁西亚(Perusine)战争的讽刺诗(21),挖苦了胜利者屋大维。他后来也从未丧失这种独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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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普罗佩提乌斯在精神上如此独立,第1卷的质量和流行程度还是引起了梅塞纳斯的注意;不可避免的结果是,梅塞纳斯提出建议,认为普罗佩提乌斯应当把奥古斯都的业绩写进史诗。第2卷(创作于奥古斯都时代的第一阶段)的头一首诗便是对梅塞纳斯干预的回应。它包含若干有趣的特征。首先,为了回绝创作史诗的建议,普罗佩提乌斯采用了维吉尔首创、其他诗人(包括贺拉斯)沿用的手法。其大意是说“我愿意,假如我能够”,随后解释自己之所以不能写史诗,是因为诉诸诗歌的力道不够或缺乏,或诗歌调谐捉襟见肘。跟维吉尔一样,普罗佩提乌斯声称自己继承了卡利马库斯的传统。众所周知,卡利马库斯的美学理念是排斥史诗的。然而,很明显的是,普罗佩提乌斯并未认真地解释他的卡利马库斯派思想,他本人并非真正属于卡利马库斯派(这与维吉尔有所不同),他也不是真心实意地打算让人家这样看待自己。他只是委婉而机智地拒绝了人家建议他完成的差事。并且略带一点嘲讽意味的是,当普罗佩提乌斯列举出他本可以写诗纪念的(如果他具备足够能力的话),属于奥古斯都的英雄事迹的时候,梅塞纳斯显然会觉得他不写倒还更好些。这份清单包括了内战中最丑恶的情节,包括佩鲁西亚战役;在奥古斯都当权的时代,人们要么宁可忘记这些事件,要么对其情节进行加工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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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佩提乌斯拒绝了写作史诗的任务;但我们必须看到,他从此就是宫廷文学圈子中的一员了——尽管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独立性遭到了扼杀。诗篇2.1的结尾处有一段对梅塞纳斯的赞颂,这暗示了诗人受赞助的地位:“我们青年一代都梦想得到您的恩泽,您是我今生来世的真正荣耀”;但这首诗的结论仍然强调,普罗佩提乌斯至死都是一个爱情诗人。诗篇2.7为奥古斯都放弃立法强迫罗马人结婚的最初企图而感到欢喜鼓舞;在诗篇2.16中,当普罗佩提乌斯重弹老调,抱怨自己是何等可怕与可耻的时候,他把自己同马尔库斯•安东尼的可怕、可耻、不切实际、至死不悟的性格联系了起来。诗篇2.34先赞美维吉尔即将问世的《埃涅阿斯》,又在最后一组对句中夸赞普罗佩提乌斯自己是专为昆提娅写作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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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于20年代末的第3卷以炫耀性的诗章(1、3)开篇,肯定了普罗佩提乌斯作为爱情诗人和卡利马库斯派的角色。这些诗作不仅是炫耀式的和自命不凡的,普罗佩提乌斯还在这里模仿了贺拉斯新出诗集中自负的宣称,即他是罗马的阿尔凯乌斯。但这一卷中对情诗的兴趣有所下降,而且从表面上看,更多地开始关注公共事务。读者可以从中嗅出奥古斯都时代第二阶段即将来临的气息。但通过讽刺和其他手法,普罗佩提乌斯让一切又失而复得。例如,第4首诗赞美了奥古斯都计划将在帕提亚取得的胜利。普罗佩提乌斯复制了贺拉斯与科尔涅利乌斯•加鲁斯用过的手法,把自己描写成一位观赏凯旋式的忠诚之士。但他略显放肆地补充说,他会倒在情人舒适的怀抱里观看凯旋场面;并且他还把这首诗和另一首并排在一起,后者提醒我们:爱神是一位和平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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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创作于奥古斯都时期第二阶段的第4卷中,我们看到了诗人得到奥古斯都直接赞助的迹象。当贺拉斯不情愿地写了《颂歌》第4卷的时候,所谓的“卡利马库斯派”诗人普罗佩提乌斯感到,出于谨慎或强制性的理由,他非得写点更具卡利马库斯真实风格(和爱国主义风格)的作品不可了。卡利马库斯曾对探讨制度原因与起源的诗歌很感兴趣,普罗佩提乌斯也在他的第4卷中创作了关于罗马制度原因和起源的诗篇:他现在开始明确地自称“罗马的卡利马库斯”,并且不无道理。第3卷中的那种叛逆式技巧现在已不合时宜了;但普罗佩提乌斯仍在坚持自己的完满形象和幽默感。例如,他从探讨某个“起源”的话题中引出了对阿克兴海战的叙述,其叙述方式并非是拙劣的模仿,而是像罗马的卡利马库斯确实应当做的那样;这种异域的、繁复的情节效果可以给普罗佩提乌斯带来许多乐趣,并且也不至于对元首造成多大冒犯。这首诗或许是他最好的作品之一。在另一首优雅的诗歌中,原本富于道德意味的,关于塔佩娅(Tarpeia)故事被赋予了色情动机——这同样符合普罗佩提乌斯的胃口,对元首则无伤大雅。事实上,第4卷中有着不少佳作。一定的压力(如果不是绝对专制制度下的)能够激发艺术家的创造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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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中的最后一首诗值得注意。它是为一位罗马女士写的葬礼哀诗,诗中间接赞美了许多奥古斯都试图用来教育人民的道德品质。我们可能会推想它是无聊乏味或令人生厌的。但它并非如此。事实上,它是非常感人的,并且对于读过全部普罗佩提乌斯作品的读者来说,有着一种独特的感人之处。死去的女士在诗中开口说话,表明自己对丈夫终生诚实、眷恋与忠贞——这正是普罗佩提乌斯希望在昆提娅身上找到,结果却事与愿违的那种忠诚。因此,普罗佩提乌斯对完美无瑕的罗马女士的纪念,反过来也是对自己的失败与痛苦的纪念:这是一种可悲的讽刺。这首诗构成了普罗佩提乌斯的全部作品的压轴之作,发人深省并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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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古罗马史 提布卢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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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前面已提到过提布卢斯,把他看成是麦萨拉及其家人的赞颂者。除此之外,他几乎对国家事务毫无兴趣,也不觉得有必要去解释自己的无动于衷——这是个无须更多理由的事实:帝国的影响力没有必要扩展到帝国事务的范围之外。提布卢斯也不喜欢描述他的诗人角色,或他本人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在一些零散的、组合在一起的哀歌体诗歌(它们多数是致读者的)中,提布卢斯描写了乡村和他的爱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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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维吉尔一样,提布卢斯对乡村表现出了排他性的、略显浪漫的喜爱之情。但这种感情还是真实的,以诗篇2.1(纪念每年一度的乡村节日)为代表的作品便建立在这种情感之上。事实上,提布卢斯的大部分诗歌都是如此。他可能确实住在乡下——像他声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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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第1首诗中的前44行都在表达这种愿望。我们应当辨认出这一愿望所包含的具体内容。首先,提布卢斯似乎确实想成为一个小业主和自耕农(“让我像农夫那样,赶早播撒葡萄种子”)。但我们看到,这是个富于幽默感、有意为之的声东击西。他真正想做的只是体验一下农活,做个业余劳动者,在乡村的简朴环境中,在自己的地产上过闲适的生活。他在第一首和后面的诗歌中为我们勾勒了这处地产的面貌。它的面积已缩小(可能是在财产充公事件中),但仍然够大,由奴隶进行劳作。因此,跟普罗佩提乌斯一样,提布卢斯向往(令人震惊的事实)一种悠闲的生活,一种“无所事事的生活”(uita iners,他的原话);并且,像普罗佩提乌斯那样,他谴责军事和商业活动。但与习惯了城市生活和城市礼仪的普罗佩提乌斯不同的是,他希望能在乡下度过闲散的时光。两人之间的这点区别正是提布卢斯希望我们认识到的特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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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44行诗表达了提布卢斯式的愿望。我们会问,那爱情呢?它的位置在哪里?我们还会问,提布卢斯何不立刻动身前往他的地产,而要留在罗马痛苦呻吟呢?最主要的答案是——因为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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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布卢斯用下面的话继续倾诉着他的田园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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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ua seges satis est, satis est requiescere lectosi licet et solito membra leuare toro.quam iuuat immites uentos audire cubantemet dominam tenero continuisse si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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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4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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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块田地已经足够,只要还能躺在床上,在熟悉的睡椅上舒展四肢。躺在这里,倾听旷野的风声,温柔地抱着我的女主人,这是何等欢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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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布卢斯用了“女主人”一词,表明他是自己爱人的奴隶(像普罗佩提乌斯对昆提娅那样),他把心中思恋的那位称作德莉娅(Delia)。同昆提娅相似,德莉娅的真实社会地位也是不无争议的。但她的特点跟昆提娅区别不大:可能是被释女奴,看起来极为崇尚物质利益,总的来说具备明显的城市特征。但我们却知道,她是提布卢斯乡村生活理想的一部分;事实上,正如第二首诗向我们揭示的那样,那是他乡村生活理想中不可或缺的成分:他说,自己愿意在乡下过苦日子,只要德莉娅也在那里。这就是他的田园理想无法圆梦的原因:因为其中包含了一个无法兼容的元素——德莉娅:“但我成了囚犯……在她的门口站岗放哨。”(同上,1,55~56)首先,这一事实可以解释他为何没有陪麦萨拉一道出征。但很显然的是,一个羁留在城中情妇门口的人不可能同时也是个住在乡间地产上、追求田园理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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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莉娅阻碍了提布卢斯去实现自己的愿望。我们还发现一种制造紧张情绪的因素,它贯穿提布卢斯的一生,充实了他的诗歌,使他成为堪与普罗佩提乌斯匹敌(并成为其对立面)的浪漫主义梦想家。普罗佩提乌斯想在昆提娅身上看到神话人物的影子,这个意愿注定要在现实面前破灭。提布卢斯想在德莉娅身上看到一个符合他乡村理想的形象,这一想法同样注定要被现实撞得粉碎。与普罗佩提乌斯一样,他也有看透真相的时候。诗篇5对提布卢斯的田园和爱情理想进行了最为详尽的叙述:乡间的生活,德莉娅在收割中扮演着贤内助的角色,等等。但这一描述的结论却是:“haec mihi fingebam”——一切都是幻梦。在当时清醒地认识到自身境遇的可怕情绪中,提布卢斯用苦涩的讽刺笔调复述了自己从前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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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感到,在激怒传统价值观的手法上,提布卢斯刻意要与普罗佩提乌斯有所不同。他也着意要表现得更为叛逆。拿“奴性”来说,普罗佩提乌斯声称自己的受奴役是一种被迫承受的负担,并把它视为心灵上的奴役。提布卢斯谈论的实际上是奴隶才会接受的肉体羞辱,而他像个受虐狂一样,似乎心甘情愿地从情人那里接受了这些惩罚。提布卢斯还换了另一个更糟的情人:尼米希丝(Nemesis),她比德莉娅更为铁石心肠、利欲熏心和唯利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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