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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善自称是第一个用哲学对话来达到喜剧效果的人,但即便是这个说法也很难站得住脚。普鲁塔克的作品中有些类似的情节——特别是在《格吕鲁斯》(Gryllus)中,基尔克(Circe)新变出的一头猪同奥德修斯对话的场面——还有瓦罗与贺拉斯提供的证据,似乎表明曾有一个希腊化时期的范本,其作者是与琉善同为叙利亚希腊语作家的前人,加达拉的梅尼普斯(有人认为他是琉善思想的主要来源)。梅尼普斯的作品是否真是一个重要的范本,这一点很难说清。比这类借用更为重要的是,琉善在尽人皆知的古典文献的狭小范围内进行反复借用,并具备多次改写旧题材的天才。他也确实有自己的原创性,他拿手的“短对话(miniature dialogue)”就是我们可以发现这种原创性的领域之一。他正是用这种形式写了亡灵、诸神、仙女、海神以及演喜剧的高等妓女们(hetairai)的对话。跟短诗、书信、箴言(都是当时流行的体裁)一样,短对话是为那些厌烦长文的读者写的。它显然同叙述、趣闻介绍、描写等基本修辞练习,甚至为基础的改写训练有着联系。但在琉善笔下,它却具备了真正的魅力。我们喜爱多里斯(Doris)的说法,即波吕斐摩斯(Polyphemus)只爱伽拉特娅(Galatea),因为她的肤色令他想起自己的财富——牛奶与奶油。我们赞赏从西风神泽菲鲁斯(Zephyrus)眼中看到的欧罗巴(Europa)与公牛的形象特写(ecphrasis),或是宙斯自愿向伽尼麦德(Ganymede)暴露身份的情节。我们品味着天真的年轻妓女和她充满希望、野心的母亲(尽管我们对这位寡妇做出品评的唯一证据只有她送女儿去做这种营生的事实)间对话的那种略带色情的表达效果。有时候,琉善几乎被视为走在他的时代前面的社会主义者。这种看法把他过分抬高了。认为清贫光荣,为富不仁的主张是那个时代典型的修辞手法。而琉善始终追求的目标不过是娱乐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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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善的许多对话是“短对话”手法的扩展,但在近80卷似乎出自琉善之手的作品集中,我们不仅看到了纯粹的修辞学作品(“闲谈”、讲话稿和对希罗多德的仿作),还有一些同当时的文化生活存在着更加严肃的联系的著作。后者包括一篇犬儒派学者德摩纳克斯(Demonax)的“传记”,还有对两个宗教骗子的猛烈抨击(尽管其内容在很大程度上是虚构的)——某种秘仪的发明者,阿博努泰库斯的亚历山大和犬儒主义者佩里格利努斯•普罗透斯,后者为了引人注目,于167年在奥林匹亚自焚身死。但科幻小说的鼻祖,《真实的故事》可能才最好地表现了他想象力的优雅,以及那种熔讽刺和幻想于一炉,吸引了一代代学童们的琉善式风格。下面这段节选无须解释;它令人惊奇的写作技巧是显而易见的(1.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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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极生悲似乎是常有的事。我们只享受了两天顺风之旅。第三天破晓时,我们突然在日出的地方看到了大批妖怪一样的鲸鱼,其中个头最大的有200英里长。它张开大口向我们扑来,搅起海浪,身旁泛着泡沫。它龇着牙,牙齿高过阳物,利如岩石,白若象牙。我们彼此拥抱,彼此表达着临终前的祝愿。随后我们便听天由命。它现在追上了我们,把我们连人带船一起吞了下去。不过,它没能把船咬成碎片,它沿着齿缝溜了进去。我们进到肚子里后,起初什么都看不见,到处漆黑一团。然而,过了一会儿,怪兽张开了嘴,我们便看到了一个又高又宽的广阔空间,大到足以容下一座一万居民的城市。肚子中部有些被咬碎了的小鱼和许多其他动物,以及船帆、锚、人的骨骸、货物;其中还有土地和山丘——我猜想它们可能是由被吞进来的淤泥构成的。这里有一片丛林,里头有各种树,还长着蔬菜,它们似乎是被什么人种下的。这块地的周长为30英里。我们看到一些海鸟——海鸥和哈库昂(halcyons[3])在树间建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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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古罗马史 埃里乌斯•阿里斯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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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塔克和琉善都不在斐罗斯特拉图斯所作传记中的2世纪“哲学家(sophists)”之列,尽管两人都身处广义上的“哲学家”世界边缘——琉善其实还更深入地融进了这个圈子。差不多可以算作琉善同时代人的埃里乌斯•阿里斯泰德则可以代表典型的安东尼时期哲学家——富有、见多识广、夸夸其谈、自恋。现代人对他少有好感。抛开其繁复的写作技巧——他在风格上刻意模仿其榜样(德摩斯梯尼和修昔底德作品中的演说词)的思想深刻性,但这种努力似乎归于徒劳,他的著作的引人入胜之处实在少得可怜。我们欣赏(但并不想再读第二遍)他对公元前413、370年政治形势的细腻重构,它们构成了阿里斯泰德笔下的“西西里人”和“琉克特拉人(Leuctrian)”发表高谈阔论的背景。毫不令人奇怪的现象是,直到最近,才有人试图用现代语言翻译阿里斯泰德的全集。威廉•坎特(Willem Canter)学术里程碑式的伟大拉丁文译本(1566)长期以来无人问津,无人欣赏。但这多少有点不够公平。阿里斯泰德至少在三个方面值得我们关注。第一,(或许也是最广为人知的)是他对罗马的颂词,发表于144年夏,那是从一位感恩的臣民角度出发,对安东尼治下帝国成就的精美、浮夸的叙述。第二,在于他把颂歌纳入散文修辞术的贡献,颂歌在此之前一直是诗人们的专利。他为此感到自豪,并且也不无道理。他用散文为萨拉皮斯(Sarapis)、雅典娜和狄奥尼索斯写的颂歌不乏亮点;以亮丽笔触描写了大海和岛屿的颂歌《致爱琴海》可能是这类作品中最为迷人的。第三,阿里斯泰德写了一部单行的,记载心路历程的自传(Hieroi Logoi),逐日记载了医神阿斯克勒皮乌斯(Asclepius)以参谋、医生身份进入自己生活的过程。妄想症患者是不讨人喜欢的;但阿里斯泰德记录的完备性,他天真的虚荣和轻信,以及其语言的活泼(并不精致,事实上几乎算不得“艺术散文”)共同创造了一篇文本,值得史学家、心理学家和宗教心理研究者们的关注。阿斯克勒皮乌斯以古怪的方式引导着他;在下文中,正沿着小亚(Asia Minor)海岸进行一次从克拉佐麦尼(Clazomenae)到福卡亚(Phocaea)的短途(但遭遇了风暴)航行(2,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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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轻拂,我们继续前行,东方刮起了一阵疾风,最后变成了可怕的飓风。船头翘起,尾部沉下。它几乎沉没。到处都受到波浪的击打。它随后驶向深海。水手们汗流浃背,大声叫喊。甲板上的所有人发出惊呼——一些朋友陪在我身边——但我说出的只有“阿斯克勒皮乌斯保佑!”我们经历了千难万险,多次在抵达码头的时候功亏一篑,被冲回大海,让看着的人们捏一把汗。但我们最终抵达了陆地——平安而快乐,但是好险!夜幕降临的时候,神明命令我净身,并告诉我如何去做。我的净身十分彻底,就像服过了菟葵一般(亲身服过那种药的人告诉过我那种感受)。一切都被波涛洗掉了!神明现在告诉了我整个真相,因为我原本命中注定要有沉船之厄,那正是这些遭遇发生的原因。现在,为了安全和完成我命定的历程,我必须跳进港口里的一条小船,并设法把它弄翻沉没。有人负责营救我,把我拉上岸。我当然乐于这么做。大家都对这种继真正危难之后的,怪异的假沉船做法啧啧称奇。我们明白,阿斯克勒皮乌斯保佑我们逃离了大海。这次净身则是他额外的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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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古罗马史 结 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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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本章开头处强调,这个时代的散文文学是一种高度职业化的艺术。无论是在拉丁还是希腊文化圈里,阅读作品的公众都期待能看到一场精巧的文字游戏中的准确、雅致和精湛技巧。我们在结论里要对此做一点补充修正,特别是最后一段来自阿里斯泰德的选文可以说明,当时还存在着一种自白式的文学。书信、散文、展示个性的演说词史无前例地成为了最流行的文学样式。联结这两种特色——它们乍看上去似乎是难以调和的——是这种文学得以产生的社会背景性质。当时存在着一个来源多元化,但受过一致教育的统治阶层,对于他们而言,著作中的独特性既对普遍意义上的成功表示了尊重,也经常会取得这种成功。这个精英集团中的成员,无论生活在叙利亚还是西班牙,都是他们自身和彼此之间的关注对象。他们的情感、道德问题甚至病态都是适合写作的题材。他们拥有共同的文化背景,也对古典时期的历史抱有共同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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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难在这个时代发现散文写作的独创性天才,虽然普遍的赞许声可能会把塔西佗当成一个例外。即将到来的基督教作家们更有资格获得这方面的荣誉。但他们的高超技巧,他们的魅力和关注点,以及他们传递给我们的,关于古代生活(他们自己的生活年代和更早的岁月)诸多方面的大量信息,都是值得有品位的读者和细心的学者们研究的。塞涅卡与普林尼,普鲁塔克与琉善,以及许多其他作家,都是一个与当代西方社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文明国度的出色记述者。他们内省自身,回顾过去,并以他们使用的两种文学语言作为表述这两大题材的卓越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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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古罗马史 进一步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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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论性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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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权威文学史作品外,下面这些著作对于研究整个时代也是有用的:E. Norden, Die antike Kunstprosa (3rd edn. Leipzig, 1915,重印:1958); A. D. Leeman论拉丁散文的Orationis Ratio (Amsterdam, 1963); B. P. Reardon的Courants Littéraires grecs des Ⅱe et Ⅲe siècles (Paris, 1971); G. Kennedy, The Art of Rhetoric in the Roman World (Princeton, 1972)。此外还应补充两本较早的作品:J. P. Mahaffy, The Silver Age of the Greek World (Chicago-London, 1906); S. Dill, Roman Society from Nero to M. Aurelius (London, 1904)。两部著作至今都还值得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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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别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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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中涉及的大部分作品的文本和翻译都收录在洛布古典丛书中。这套丛书,同法国双语版的布代(Budé)丛书一样,质量良莠不齐,但对于研究后期希腊作家非常有用,并且包含了一些价值很高的新近版本,如老普林尼(M. Winterbottom)、小普林尼的书信集(B. Radice)与赫罗狄安(C. R. Whittaker)。在下列名单中,洛布丛书中未收录的作家已用星号标出。对于未列出的作家,一般的情况是:(甲)有洛布版;(乙)目前尚无出色的英文研究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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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istides: A. Boulanger, Aelius Aristide (Paris, 1923).关于他病中“日记”的出色探讨见E. R. Dodds, Pagan and Christian in an Age of Anxiety (Cambridge, 1965)和A. J. Festugière, Personal Religion among the Greeks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1954);洛布丛书中还只有一个选本。最新的“日记”译本见C. A. Behr的Aristides and The Sacred Tales (Amsterdam, 1968),书中还包括了对阿里斯泰德职业的讨论。C. A. Behr的阿里斯泰德全集译本业已出版(Amsterdam, 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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