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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在和谈时,罗马在撒克逊人和他们的战船之间秘密部署了重装骑兵和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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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士兵更加英勇地从四面包围撒克逊人,然后抽出战剑将他们一一杀死;没有一个撒克逊人能回到他们的老巢,没有一个能幸免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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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安继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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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些公正的法官会谴责这次行动背信弃义,恶毒可憎,但是仔细考虑之后,他们便会觉得如果有机会的话,歼灭一伙有害的强盗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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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阿米安而言,在对付蛮族的时候,搞两面派也不是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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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人仍然以观看处死蛮族人为乐。罗马各地的圆形竞技场都亲历了角斗士格斗和别出心裁的行刑等各种暴力行为。据估计,仅在罗马竞技场就有多达20万人死于暴力。在帝国的每一个主要城市都有类似的竞技场,只是规模要小一些。观看处死蛮族人是罗马人的一种标准娱乐方式。公元306年,为了庆祝平定莱茵河边境,君士坦丁皇帝让人在特里尔的竞技场将俘获的两个法兰克族日耳曼首领——阿斯卡里克(Ascaricus)和梅洛盖斯(Merogaisus)——喂了野兽,并派人把这个消息散布到帝国的其他地方。22即便没有蛮族首领可供消遣,罗马人也总能找到一些替代品。公元383年,我们的老朋友叙马库斯已经是罗马的首都行政长官,他在写给皇帝瓦伦提尼安二世的信中提到罗马观众大饱眼福,观看了角斗士屠杀伊朗语族的萨尔马提亚士兵。叙马库斯的评论值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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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您的战果丰硕,但亲眼见到后,我们就更加深信不疑了……当这些战果被大声宣读出来时,我们惊诧万分,而现在我们已经亲眼看到这些战果:一队战俘身戴镣铐……排成一列。他们那曾经凶煞的面孔如今已经吓得惨白,十分可悲。一个曾经令我们畏惧的人现在[成了]我们取乐的对象。他那训练有素、用来挥动古怪兵器的双手现在也不敢迎击角斗士了。愿您轻而易举地获得更多的胜利……让我们勇敢的士兵俘获[蛮族]俘虏,在城里的竞技场里把他们干掉。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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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叙马库斯而言,这些蛮族人的死意味着文明的罗马秩序将继续战胜混乱的蛮族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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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善于言辞的罗马人而言,他们在竞技场里堂而皇之地表达对蛮族人的憎恶,这不仅仅是因为蛮族人是他们的敌人。大约在撒克逊人在罗马的西北防线被伏击的同时,作为御用演说家兼哲学家的德密斯修正站在君士坦丁堡元老院前为瓦伦斯皇帝的政策辩护。演说中有一段评论尤其能说明问题:“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存在一支蛮族部落,盛气凌人,难以驾驭——我指的是我们的暴躁脾气和那些永无止境的欲望。它们和理性相对立,就如同斯基泰人(Scythians)及日耳曼人和罗马人势不两立一样。”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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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人在他们的宇宙观里对蛮族人有清晰的定位。他们主张人类是由智慧理性的灵魂和肉体这两种元素组成。宇宙中存在比人类高等的生物,虽然它们被赋予不同的力量,但是它们都具有一个共同特征,即完全由灵魂构成。比人类低等的是动物,完全由肉体构成。人类独一无二,结合了灵魂和肉体,由此就得出罗马人的理性观。对于罗马精英这样完全理性的人而言,理性的灵魂支配肉体。而对于蛮族人这样较低等的人而言,肉体支配灵魂。简而言之,蛮族人与罗马人正好相反,他们嗜好酒、性和世俗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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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族人在其他方面也表现出非理性的一面。只要看看一个人对机遇的反应,便不难判断这个人是罗马人还是蛮族人。如果意外走点小运,蛮族人便会以为自己已经征服天下。但同样,轻微的挫折也会让他深陷绝望,悲叹自己的命运。罗马人会算计各种可能性,策划合理的方案,在任何情况下都照计划行事。而不幸的蛮族人却被偶然事件左右。整体而言,蛮族社会也比罗马社会低等。在他们的世界里,权力代表正确,力量代表胜利。由此,蛮族人就是罗马人自我形象里那个至关重要的“他者”:一个低等社会,其失败突显了帝国统治的优越性和合法性。事实上,罗马政权认为自己不仅仅是比边界对面的那些政权要稍好一些——而是要完全好得多,因为它的社会秩序是由神规定的。这种理念不光让罗马的贵族阶层自我感觉良好,还是帝国运转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尽管帝国为了应对公元3世纪的危机增加各种税收,但公元4世纪时,由于统治者频繁提及蛮族人造成的威胁,人民基本上都还愿意纳税。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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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一策略奏效了,但是将边界对面的邻近部落塑造成罗马秩序的对立面,同时还利用他们作为自己征税的借口,这样做是有代价的。蛮族人的形象使帝国以外的所有人都成为一种威胁,被定义为蒙昧社会的低等人。这一态度意味着:其一,罗马人和其他人的冲突应该是一种正常关系;其二,不管罗马帝国想要做什么,它都应该成功。神的庇佑难道不是指在与不受神眷顾的人对抗时永远不败吗?皇帝的至高美德就是胜利——通常以神授予桂冠的画面形式呈现在钱币上。如果时任皇帝没能取得胜利,那便意味着他不称职。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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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皇家御用演说家的任务是调整边境战事的叙事角度,维护皇帝战无不胜的形象。例如,公元363年,尤里安皇帝率领军队进行了一次军事大冒险,穿过波斯领土500公里,直达首都泰西封(Ctesiphon)附近。波斯的“诸王之王”沙普尔任由他继续深入,然后突然布下陷阱。罗马士兵不得不边战边朝罗马撤退。6月底,尤里安在一次小冲突中战死,罗马军队陷入绝境。他们距离罗马边界还有250公里,且粮食告急,但由于波斯人的反复袭击,每天只能撤退约5公里。尤里安的继任者约维安在这次战役中被选为皇帝。约维安别无他法,只能和波斯讲和,以屈辱条件换取和平。罗马军队可以撤离,但必须把尼西比斯和辛格拉(Sangara)两座主要城市、多个战略据点和五个边境行省割让给波斯(地图3)。由于罗马人民迫切期望胜利,约维安无法承认这次战争失败,尤其是在统治初期神的认可还不是特别明显的时候。他发行的钱币图案声称与波斯缔结和约是一次胜利,德密斯修也被推选出来去不断强调这一点。这位御用演说家显然很为难。他能想到的最可信的说辞是这样的:“波斯人一得知声明便放下武器,表示他们和罗马人一样愿意选[约维安为皇帝],很快对这个他们从前并不畏惧的人也警惕起来。”接着他又根据公元前522年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诸王之王”大流士的著名故事说了一句显然有些荒谬的谐语,说波斯人通过马的嘶鸣声来选取他们的统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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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密斯修已经尽力了,但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说法。到公元364年1月,约维安已经面临东部城市的抗议,控诉他向波斯投降。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德密斯修在元老院发表了至少45分钟的演说,其中大约只用了1分钟谈论波斯问题,然后他就巧妙地转向对约维安更有利的事情。27在这次战役中,约维安的决策和人民对胜利的期待相悖。不久,德密斯修就可以承认这一点了。公元364年2月,约维安去世。这年年末,德密斯修为继任者瓦伦斯发表了第一次演说。他抓住约维安仅当权8个月就早逝这一事实来证明他的统治没有得到神的认可。这样就可以圆满地解释被波斯打败一事,罗马也保全了因神的庇佑而永远不败的自我形象。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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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文所述,即便是与波斯作战,这样惨疼的失败在当时也比较罕见。整体而言,罗马在欧洲的边境地区仍占有军事优势。偶尔来个善意的谎言,罗马通常还是能够满足人民对胜利的期待,一时的失败也不会影响罗马人对自我和蛮族的定位。边界对面的蛮族在罗马秩序里没有一席之地,罗马不负众望,正不断地歼灭他们。激烈冲突确实是罗马在各边界外交政策的一个重要元素,但不管是在莱茵河边界及多瑙河边界,还是在东部边界,现实都比“他们和我们”这一简单观点所暗示的要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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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更详细地探讨这一现实,我们可以聚焦罗马位于多瑙河下游的一段边界。这段边界一边是罗马的色雷斯教区,另一边是公元4世纪时日耳曼语族的哥特人统治的喀尔巴阡山和黑海之间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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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雷斯:最后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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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69年,叙马库斯率领使团向皇帝瓦伦提尼安一世进献冕金(参见本书第一章)。同年,在多瑙河中游临近诺维奥杜努姆(Noviodunum)要塞处进行了一次首脑会谈。瓦伦提尼安一世的弟弟、统治帝国东部的瓦伦斯皇帝乘坐御船驶离多瑙河南岸。在河的北岸,他和阿塔纳里克(Athanaric)会面。阿塔纳里克是紧邻边界的瑟文吉(Tervingi)部落——日耳曼语族的哥特人——的首领。他和瓦伦斯交战近三年时间。这一次,我们终于有了第一目击者的描述。德密斯修为君士坦丁堡元老院记录了事情的经过。他以元老院派到皇帝身边的使团团长的身份出席了会谈。据德密斯修记载,瓦伦斯使敌人完全迷惑了: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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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伦斯比蛮族人的首领要聪明得多,让蛮族人对他们的首领完全丧失信心。他[在船上]的口水仗比[之前三年的]武力交锋更有力。尽管如此,他把对手打败后,又将他扶起,朝着迷惑不解的对手伸出手,在众人面前和他结为朋友……[阿塔纳里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但心情矛盾:他自信满满,同时也畏惧担忧,对他的臣民既蔑视又警惕,因协议中的不利条款而心情沮丧,又因有利条款而兴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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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塔纳里克的追随者的情况也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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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胜枚举,驯服顺从,成群地沿河散开……我环顾河的两岸,[看到罗马这边的河岸]闪烁着士兵秩序井然的身影,他们平静而又自豪;河的对岸却到处是乱作一团、跪地求饶的乌合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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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德密斯修的记载,阿塔纳里克和他带领的哥特人就这样完美地扮演了蛮族人的角色。德密斯修提到的和平协议的具体内容完全印证了瓦伦斯的统治地位。他终止一直以来赏给哥特人的岁赐,将边境贸易限制在两个指定的贸易中心,并且启动一个建筑防御工事的项目,以确保哥特入侵者无法再造成任何麻烦。瓦伦斯出色地满足了人民对罗马统治低等的蛮族人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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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仔细研究便会发现,德密斯修的故事不大合乎情理。双方的战争不是瓦伦斯首先发动的,而是由阿塔纳里克挑起。公元364年至365年,罗马情报表明哥特人已经开始不受管束。瓦伦斯派遣援军前往多瑙河前线。公元365年,前任皇帝尤里安的叔叔普罗科匹厄斯(Procopius)贿赂援军,拉开他篡位的序幕。阿塔纳里克向这位意欲篡权的普罗科匹厄斯派遣了一支3000人的哥特军队。如果哥特人像德密斯修所记载的那样满足于以钱财换取和平的话,那么阿塔纳里克为什么还要采取这种挑衅行为呢?虽然持续交战三年,瓦伦斯也没能在战场上实际打败哥特人。公元367年和369年,瓦伦斯的军队在哥特人的领地上恣意洗劫。他们的行动只是在公元368年,由于阿尔卑斯山和喀尔巴阡山的冬雪提前融化而受到牵制。多瑙河泛滥,罗马士兵无法将通常用来运送重型装备到河对岸的浮桥串联起来。阿塔纳里克采取撤退的战略,才免于被困。等到缔结和约时,哥特人已经深陷困境,粮食紧缺,但他们并没有像30年前君士坦丁时代那样被逼得无条件投降。既然罗马人并没有像德密斯修描述的那样对哥特人取得决定性胜利,那么公元369年缔结的和约条款比公元332年的还要苛刻,这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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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密斯修在演说里“忘了”提及一个关键信息。瓦伦斯在同哥特人作战时,波斯前线的局势恶化。与约维安缔结和约后,波斯“诸王之王”沙普尔在美索不达米亚收复大片地区。他现在又将注意力转向高加索(Caucasia)。公元367年至368年,他罢黜罗马同盟国亚美尼亚(Armenia)和格鲁吉亚(Georgia)东部的统治者后,任命了新的统治者。对于瓦伦斯来说,保卫波斯前线远比逼迫哥特人彻底投降要重要得多。所以这个新威胁迫使他从巴尔干半岛抽调兵力,将他们派往东边。但是瓦伦斯已经动员了多瑙河的军队,纳税人正期盼他获胜,而且他还要报复哥特人支持普罗科匹厄斯篡位。就这样,战争一直持续到公元369年。但当全面胜利再次变得渺然无望时,他只能做出让步,与哥特人言和。瓦伦斯和阿塔纳里克的会面确实达成了妥协。这一点毋庸置疑。德密斯修特别提到哥特人“因有利[条款]而兴高采烈”。值得注意的是,这次会谈的地点也同样说明瓦伦斯做出了妥协。通常罗马皇帝会打着军旗在蛮族人的领地上得意扬扬地游行,并就地逼迫蛮族首领归顺他们。公元4世纪的史料仅记载了两次水上首脑会谈,另一次是在莱茵河。同样,罗马皇帝(瓦伦提尼安一世)需要确保一方防线的安全,以便处理另一防线的问题,最终也是让步言和。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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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要说服元老院把与哥特人达成的和议看作一种胜利,德密斯修需要做的就显而易见了。他把终止赏给哥特人的岁赐说成是罗马政府的一大收益。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小便宜而已。罗马政府几个世纪以来一直都用岁赐来笼络藩属王。我们可以称之为“外援”。德密斯修并没有提及罗马的巨大损失,即取消了在和波斯作战时要求哥特军队支援的权利。德密斯修特别能巧言善辩。元老们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哥特人投诚、瓦伦斯在和谈时无所不能的生动场景。据同时代两个史料的叙述,议和是这次战争的合理结果。由此看来,这位演说家的精彩演说似乎奏效了。瓦伦斯成功地保全了面子。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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