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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她斜倚在柔软的卧榻上。地面覆盖着毛毡地毯以便行走。一队仆人在她周围服侍。还有一群侍女面朝她坐着,正在精细的亚麻布上做彩绣活计,用来装饰蛮族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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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看起来就像游牧民的帐篷营地,只是用更加耐久的材料建成。普里斯库斯暗示说阿提拉在他的王国里还散布着几处这样的王宫,但是并未告诉我们具体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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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史学家还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当地公众生活的生动画面。他们刚一到达,就见证了迎接阿提拉归来的接风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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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拉一到,少女们便迎上前去,在他面前排成数行,路两旁的女人们用双手捧着白色亚麻布制成的窄幅织物遮在少女们的头顶。这些织物如此之长,每一条下面都能容纳至少七名少女走过。这里有很多行这样捧着织物的妇女,嘴里唱着斯基泰人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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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里斯库斯注意到,用餐时座位是精心安排过的。一排长榻排成马蹄状,阿提拉坐在正中间,坐在右边的比左边的身份更尊贵。之后酒宴开始。一位侍者给阿提拉斟满酒,他向自己右侧第一个人敬酒。那位来宾起身,小口抿或是喝干作为回敬,然后再坐下。其他宾客同样也向第一位宾客敬酒。阿提拉先是向马蹄右半边的宾客,然后是左半边的宾客,依次致意。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明聚集在他筵席上的这些人之间应有的关系,同时也清楚地表明他们之间的尊卑等级。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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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里斯库斯还向我们介绍了阿提拉本人。君士坦丁七世摘录的普里斯库斯有关匈王形象的一手记录并没有存留下来,但通过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公元6世纪史学家约达尼斯的转述流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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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拉的]步履高傲,目光巡视四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他的桀骜不驯。虽然嗜战,但他并没有暴力倾向。他深谋远虑,足智多谋,怜悯那些寻求怜悯的人,且忠实于那些他认可为朋友的人。他的身材矮小,有宽阔的胸膛和硕大的脑袋。他的眼睛很小,胡须稀疏,略微发白。他的鼻子扁平,肤色略深。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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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清楚这是直译普里斯库斯的原话(他用希腊文写作,而约达尼斯用拉丁文)还是意译。但在某种程度上,这些文字刻画了一幅令人敬畏的伟大征服者的形象。我们原本就认为阿提拉勇于面对冲突,但我们想过他会被描述成睿智和仁慈吗?他性格的双面性在普里斯库斯的其他记录中也有展露。一方面,他围绕自己注定不断征服的命运树立个人崇拜;另一方面他又表现出平易近人的一面。普里斯库斯讲述了一个故事,放牧人循着受伤小母牛留下的血迹,找到被埋藏的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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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它挖了出来,随即献给阿提拉。阿提拉对这件礼物非常满意。因为他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人,他认定自己命中注定要成为整个世界的统治者。有了这把玛尔斯之剑,他在战争中就会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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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信这把剑的发现如果是真的,只不过是加强了阿提拉业已拥有的征服意识。但他的习惯和装扮在我们意料之外。普里斯库斯在阿提拉的宴会上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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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其他蛮族和我们准备的是盛在银盘里的丰盛菜肴,而阿提拉面前只摆放了一个盛着肉的木盘……宴会上的其他人端着金银制的高脚酒杯,而他的杯子却是木质的。他衣着普通,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比较干净。无论是他挂在腰间的剑,还是他蛮靴上的搭扣,或是他的马缰,都不像其他斯基泰人那样用黄金或是宝石来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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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本章稍后将会看到,考古发现证明普里斯库斯并未夸大匈人帝国的精英们使用的器皿之奢华。但对这位神指定的征服者而言,朴实无华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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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这些描述中能得出怎样的“真实的”阿提拉还值得商榷。我们看到的都只是表象,而非内在。即便这样也足以表明我们现在审视的是一个聪明、有城府而且相当在意自己公众形象的人。他对自己的命运有着强烈的自信,不需要外在的标志来彰显权力。拒绝华丽服饰和丰盛美食表示这些世俗追求都配不上自己这样一个注定成为伟人的人。这是匈王阿提拉的领导秘诀之一。普里斯库斯的史料和其他一两处史料向我们揭示了另外几条秘诀。不难想象,阿提拉对待潜在的敌人冷酷无情。普里斯库斯没有记录使团在纳伊苏斯带上的五个匈人叛逃者的下场。但之前被遣返给阿提拉的另外两个叛逃者——被称为“王室之子”的麻马(Mama)和阿塔卡姆(Atakam)——被施以刺穿刑。28刺穿刑似乎是匈人帝国处理大多数问题的主要方法。普里斯库斯后来见证了一个被俘间谍被处刺穿刑以及两个在战争中杀死自己匈人主人的奴隶被处绞刑。29虽然都没有详细说明,但各种史料都一致认为,阿提拉对于他的兄弟布勒达的死多少有点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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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暴力变得缓和了。如前文所述,尽管布勒达被除掉,但他的一个妻子保留了自己的封地。马克西米努斯和普里斯库斯遭遇暴风雨时,还受到她的热情款待。与我们在本书第五章中所见的斯提利科和费利克斯政治生涯结束时他们妻子的遭遇相比,阿提拉兄弟整个家庭的遭遇要好得多。或许从阿提拉的联姻策略中我们能找到原因。他娶了很多妻子,其中必定有政治联姻,利用联姻来笼络部落中重要的次级首领。布勒达大概也是这么做的。因此国王的妻子很可能有着深厚背景。即便国王下台,也不宜疏远她们。普里斯库斯的记载同样也显示阿提拉处事谨慎,尊重他的主要支持者们。他在正式晚宴开始时的祝酒环节不仅建立了尊卑关系,而且还给予每个人相应的尊重。作为使节,当普里斯库斯到达王宫时,见证的一件事情就很能说明问题。阿提拉的得力助手奥尼吉修斯的妻子出来问候他:“带着食物和……葡萄酒(这是斯基泰人非常隆重的礼仪)迎接他,请他品尝她出于友好捧出的食物。为了取悦一个亲信的妻子,他坐在马上品尝了食物……”跟关键的支持者保持良好关系无疑需要大量诸如此类的行为。阿提拉也可以表现得不合情理,但那通常都是在他想找茬儿的时候。实际上,良好的关系还需要不时分享战利品。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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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些都没能让我们深入了解阿提拉的思想,但让我们对他的成功秘诀有了一些了解:绝对的自信以及随之而来的个人魅力;必要时冷酷无情,但又不失节制和精明;尊重下属,因为他们的忠诚至关重要。阿提拉对亲信们的这种控制力在普里斯库斯此次出使结束时得到充分展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结束得像一枚哑炮。普里斯库斯给我们展示了一整幅跟随阿提拉踏遍多瑙河中游平原的画卷,让我们了解匈人帝国是如何运转的,甚至还有为了进入匈人宫廷所做的努力。如果要像戏剧一样满足观众,此时需要来一场雄辩,马克西米努斯和普里斯库斯设法说服阿提拉,然后像英雄一样凯旋。现实却要乏味得多。如此艰难地获得觐见机会后,马克西米努斯和普里斯库斯就只是在阿提拉给罗马皇帝写回信时陪同左右。他们唯一的收获是以500个苏勒德斯的代价赎回一位罗马贵妇西拉(Sylla)。匈人还归还了她的孩子们,以示友好。然后阿提拉派遣一名亲信贝里库斯(Berichus)同他们一起收拾行李返回。开始时贝里库斯非常友好,但在途中又莫名其妙地变得充满敌意,收回他送给使团的一匹马,并拒绝跟他们一起骑行、吃饭。因此,这次出使既没有带来和平,也没有挑起战争。普里斯库斯和马克西米努斯为罗马和匈人之间关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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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次出使还有另一个更戏剧性的高潮,虽然这次跟普里斯库斯没什么直接关系。在那个乖戾的匈人陪同下,马克西米努斯和普里斯库斯一路跋涉穿过巴尔干半岛,途中和翻译维吉拉斯相遇。维吉拉斯正在重返北部的路上,表面上看是要带去皇帝关于叛逃者问题的答复。但维吉拉斯到达阿提拉的宫中之时,阿提拉的手下发现他的行李里藏着高达50磅黄金的巨款。维吉拉斯叫嚷着,坚持说这笔钱是用来赎回囚犯和购买优良的牲畜运载行李。但如前文所述,阿提拉曾下令说在和谈结束前,罗马使节不得购买除食物以外的任何商品。而50磅黄金足以买到喂饱一支小型军队的粮食。当阿提拉威胁说要杀死随行的维吉拉斯之子时,翻译官认罪了。事情是这样的。当初马克西米努斯和普里斯库斯还在君士坦丁堡做出使前的准备之时,幕后操纵者——宦官克里萨皮乌斯(Chrysaphius)已经跟匈人使节埃德科谋划好要刺杀阿提拉。这笔钱就是给埃德科的酬劳。普里斯库斯和马克西米努斯的真正任务,尽管他们并不知情,其实是充当外交幌子,以便幕后那些玩弄阴谋诡计的人干他们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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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还不够危险,那么实际经过还要复杂。在上一次北上的途中,他们一过多瑙河,埃德科就把一切都告诉了阿提拉。在事后回顾时,普里斯库斯发现原来这个阴谋就是他和马克西米努斯在旅途中遇到的所有蹊跷事情的原因。这说明为什么当时在君士坦丁堡,另一位匈人使者俄瑞斯忒斯没有跟埃德科一起被邀请赴宴——那正是这个阴谋最初成形之时。这同样也说明为什么匈人知道使团所有明面上的目的。埃德科当时就得知一切,并把相关细节报告给阿提拉。还有此后维吉拉斯和埃德科之间的私下谈话,普里斯库斯当时就觉得维吉拉斯给出的解释十分牵强,不可信,以及为什么阿提拉会对维吉拉斯充满敌意。更重要的是,这还解释了那条禁止罗马人购买食物以外任何商品的禁令。所有这一切都是为维吉拉斯设下的陷阱,让他在被发现携带黄金时找不到任何借口。克里萨皮乌斯精心设计的阴谋,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埃德科对阿提拉显然是既恐惧又钦佩,不会对自己的主君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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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整个事件跌宕起伏,但普里斯库斯的叙事出奇地平淡。阿提拉本可以随时把他们全体送上刺穿刑的木桩,因为罗马使节自己打破了所有保护外交使节的规则。幸运的是,阿提拉并未绞死所有人,而是深谋远虑,把这次阴谋看作加强他对东罗马心理支配的又一次机会。维吉拉斯得以再添50磅黄金赎回自己的儿子。而两位匈人使臣,俄瑞斯忒斯和伊斯劳,被派往君士坦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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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拉]命令俄瑞斯忒斯把维吉拉斯用来装收买埃德科的黄金钱袋挂在脖子上,去到皇帝[狄奥多西二世]面前。[1]他将向皇帝和宦官[克里萨皮乌斯]展示这个钱袋,并质问他们是否能认出这个钱袋。伊斯劳(Eslas)则直截了当地说,狄奥多西有一个出身高贵的父亲,而阿提拉同样也有高贵的血统……但阿提拉依然保持着他的高贵血统,而狄奥多西则已经落败成阿提拉的奴仆,缴纳岁贡。因此,狄奥多西不义,像卑贱的奴仆一样偷袭阿提拉。阿提拉成为狄奥多西的主人是天命。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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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场面一定很尴尬。满朝官员身着华服,位序分明,代表着维护罗马帝国至高无上地位的神的眷顾。而两位蛮族使者大步闯入,上演这出闹剧。普里斯库斯对罗马如何应对的叙述没有留存下来。但没有什么比这样正式羞辱东罗马帝国的统治者更能说明阿提拉的满满信心。凭借这种信心,阿提拉在这个世界上占据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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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面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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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他的个人魅力和精明地展示出来的统治力相比,阿提拉对欧洲的统治要恐怖得多。这种统治力既是匈人两个重大变化的结果,也是其原因。仅一代人的时间里,这两个重大变化就把匈人从君士坦提乌斯和埃提乌斯的有力盟友转变为世界的征服者。普里斯库斯的叙述向我们含蓄地指出了这些变化的原因。没有发生这些变化的话,阿提拉的征服生涯也就不会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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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文所述,普里斯库斯并非第一个到访匈人的东罗马史学家兼外交官。公元411年至412年,奥林匹奥多罗斯带着自己的鹦鹉取道海路,冒着猛烈风暴驶离君士坦丁堡。他们随后绕过雅典,沿亚得里亚海北上,抵达北岸的阿奎莱亚。很遗憾,仅有一份有关这次出使的简要概述存留下来。但其中包含了一个重要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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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林匹奥多罗斯讨论了多纳图斯(Donatus)和匈人,以及匈人众首领的箭术天赋。这位史学家描述了出使匈人领地的任务……讲述了多纳图斯如何被誓言欺骗并惨遭杀害,首领中资历最深的卡拉顿(Charaton)是如何对这起谋杀勃然大怒,以及他是如何平静下来的。他的怒火因华贵的礼物而平息。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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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摘录不无可疑之处,尤其是多纳图斯及其谋杀者的身份。他是否是匈人还尚无定论。有观点认为,奥林匹奥多罗斯的使团抵达时,多纳图斯正好被杀。两者不仅仅是巧合,而是普里斯库斯卷入的那场阴谋的早期成功版。33但关键是,在公元411年至412年,匈人是由多名首领共同统治(具体数字并不确切)。这些首领有不同的席次,而卡拉顿是其中最资深的。这不禁让人联想到另一个游牧民族的等级制度。这个游牧民族就是可萨人(Akatziri)。在普里斯库斯出使期间,可萨人的命运引起他的关注。当罗马使节抵达匈人营地之时,奥尼吉修斯和阿提拉的长子已经前去征服这个部落。据普里斯库斯描述,这次出征也是机缘凑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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