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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50 在欧亚大陆的另一端,距离玛格丽特的时代近400年前,富有的寡妇李清照通过全然不同的方式,实现了某种相似的成就,她不仅用怀念亡夫的诗词扬名男人独霸的中国文坛,还打赢了一场艰苦的战斗,与贪财且虐待她的第二任丈夫离了婚。在不违背农业社会根本价值观的前提下,李清照成功地保护了自己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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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52 而最感人的例子或许是在公元前5年左右离世的一位名叫图里亚(Turia)的罗马女富豪。图里亚身后没有留下任何著作,但她悲伤的丈夫昆塔斯(Quintus)把自己在葬礼上的长篇致辞铭刻在墓碑上,这块墓碑有大约3/4残存至今。即使以罗马碑文的严苛标准,这段文字也因其情感炽烈、文字感人而胜出一筹。昆塔斯深爱图里亚。“我希望以我的而不是你的不幸来结束我们这场长久的婚姻;那会是更好的结局,”他说,“我生活的宁静与你一并去了……天降的悲痛让我丧失了所有的自制力,悲伤已经彻底压垮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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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54 图里亚是个坚强的女人,不是《女孝经》抑或希腊和罗马哲学家撰写的社会规范中召唤的那种任人践踏的可怜虫。昆塔斯问道:“我为何要提起你的妇德:为何要说起你忠贞顺从,和蔼可亲,通情达理,辛劳纺线,虔诚信仰,衣着得体,仪容端庄?”答案是:因为“很少有女人有此遭遇,受尽折磨”。无论代价如何,图里亚坚持了她的价值观。作为一个少女,在自家亲属反对其父的意愿时,她赢得了他们的认可;作为一个成年人,她曾直面全罗马最有权势的人,要求让她被流放的丈夫回家;未能为昆塔斯诞下子嗣时,她主动提出离婚,以便他另行婚配拥有后代。他拒绝了,他们没有子女,但快乐地生活了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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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56 阿格拉里亚没有女权主义者,也几乎没有共产主义者或无政府主义者。相反,大多数人认为等级制度及其无止境的等级阶序是美好生活的道德基础。关于这一点,没有人比莎士比亚的《脱爱勒斯与克莱西达》(Troilus and Cressida)中的人物优利赛斯(Ulysses)说得更加精辟,这部作品写于昆塔斯悼念图里亚的大约16个世纪之后。“啊!秩序若是动摇,”他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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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58 这事业的前途也就黯淡了。若是没有秩序,一切社会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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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60 将如何立于合法地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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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62 秩序一旦废除,琴弦一经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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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64 听吧!跟着就是嘈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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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66 强权即是公理;也可以说,是非原是由公理裁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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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68 此后将无是非可言,亦无公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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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70 那时节一切都包括在强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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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72 强权包括在意志里,意志包括在欲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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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74 而欲望这东西乃是一只腐蚀一切的饿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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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76 由意志与强权双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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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78 一定要到处寻觅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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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80 最后吃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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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82 莎士比亚写下这些诗句之后不到50年,托马斯·霍布斯把优利赛斯的观点变成了政治哲学领域有史以来最重要的论点之一:阻止所有的人相互对抗的唯一方式是将等级奉为圭臬,从而产生利维坦——一个足以胁迫其难以驾驭的属民和平生活的强力政府。霍布斯对证据没什么兴趣,而我们现在知道他大体上是正确的。正如第二章所提到的,根据我的计算结果,大半缺乏等级的觅食者的暴力死亡率超过10%,而农耕者的这一比率接近5%,有时还要低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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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84 只有在暴力致死率下降的情况下,农耕者才能有效。以野生食物和四处迁徙为生的觅食者,其劳动分工非常简单,在田野中也没什么资产投入。他们当然不会对超过10%的杀戮率甘之如饴,但在这样的血雨腥风中确实仍可生活。但农耕者做不到。因为他们依靠的是驯化的能量来源,需要复杂的劳动分工和大规模的田间资产投入,这一切无法在觅食者那样暴力的环境之中幸存。“在这样[暴力]的条件下,”霍布斯说,“工业没有发展空间;因为由此产生的结果是不确定的,从而土地无人耕种;既无航海,海上进口的商品也无用处;没有宽敞的建筑物;没有交通或移徙设施,这类东西需要很大的力量;关于地貌一无所知;没有时间概念;没有艺术;没有字母;没有社会;而最糟的是对暴力致死始终怀有恐惧和危险;短暂的人生充满了孤独、贫穷、险恶和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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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86 但是,如果说农耕把很高的暴力比率变成了一个问题,它同时也提供了解决之道。生活在相对空旷环境之中的觅食者在面对攻击时可以选择逃跑,去新的地方狩猎和采集,但农耕者身陷日益拥挤的环境而无法脱身。因此,农耕者在打赢了和邻国的战争之后,有时会与战败者协作建立一个更大的社会。这是一个残酷的过程,通常会有强奸、抢劫和奴役肆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产生更大的社会,其统治者——就像盖尔纳所说的阿格拉里亚一样——“关心的是榨取税赋,维持和平,此外无他”。统治者有强烈的动机绥靖其属民,劝导他们努力工作,“恺撒的归恺撒”,彼此之间不要杀戮,也不要破坏彼此的生产资料。成功实施绥靖政策的统治者往往会为了自己的繁荣兴盛而牺牲失败者的利益,在一万年的历史进程中,取得的净效应是统治者逐渐降低了暴力死亡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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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88 为实现这些目标,统治者需要让属民相信只有政府有权使用暴力,正如韦伯所说,“只有某些政治社群,即‘国家’,才被认为有能力依靠指令或许可,将任何被其他社群进行人身胁迫的行为‘合法化’”。要试图说服属民自己是唯一获准使用暴力的群体,政府趁手的主要工具是法律,但法律本身的正统性最终取决于政府在武力上的相对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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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90 为胁迫和进行此种威压之目的,完全成熟的政治社群发展了一个诡辩的规则体系,所谓“正统性”即可归罪于它。这一规则体系组成了“法律秩序”,而这一政治社群被认为是其唯一的规范缔造者,因为在现代,该社群往往已经篡夺了以人身胁迫强行要求他人遵守其规则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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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92 近代国家在垄断合法使用武力方面不如现代国家,但他们沿此道路走得越远,其属民就越不认为他们有权使用暴力解决其自身的问题。大多数轴心时代所共享的信仰体系中有关逆来顺受的训令在这一过程中的确发挥了作用,在罗马帝国以及早期现代的欧洲,我们可以找到一些具体证据,看到男性精英如何逐渐放弃了仇杀权。在这个过程中,“君子”一词起初用于形容随时准备使用暴力的人,后来转而用于形容能够自我克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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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94 或许是因为强迫劳动——这是阿格拉里亚社会的基础——取决于主人强迫其从属的能力,因而比起运转顺畅的化石燃料社会,农业社会合法暴力的范围更大。公元2世纪的罗马文法学者奥卢斯·格利乌斯[71]记录过一个令人不快的故事,例证了对暴力日益负面的评价与阿格拉里亚的需求之间的紧张状态。格利乌斯说,一天,普鲁塔克[72]这位博学多才的希腊绅士——他曾在百忙之中写过一篇名为“论摆脱愤怒”的文章——决定鞭打自己的一个奴隶。这个奴隶抱怨说普鲁塔克犯了他在自己书里批评的毛病;于是,普鲁塔克邀请这个奴隶参加哲学辩论,与此同时,鞭子在他的背上撕扯着皮肉。这就是农业生活中的道德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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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96 人类的演变:采集者、农夫与大工业时代 [:1707498709]
1707499697 重返阿西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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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499699 农业社会是个海纳百川的庞大类别,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从中找到一系列普遍共享的道德价值观。这些价值观的核心便是等级为善的观念。等级制度反映了自然/神圣的秩序,某些人来到人间就是发号施令的,而其他大多数人则必须服从。对暴力的评价也基于同样的原则:当正统的统治者需要暴力,它就是符合道义的力量;反之则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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