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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格拉利亚到因达斯特里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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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石燃料使用者一直在变革能量的获取方式。在利用煤炭实现首次突破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新的碳氢化合物(石油和天然气)来源,发明了新的开采方式(如深海钻井和水力压裂法等),学会了新形式的能量输送方法(尤其是电力)。他们还成立了新的商业、法律和金融机构来组织这场能量热潮。这一切发生的速度让当代人目不暇接。“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消失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1848年,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变化刚刚开始时如是说,“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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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早期的几次能量革命一样,最明显的结果是规模上的一次跃升,而化石燃料革命远比觅食或农业能量变革要大得多,也快得多。起初,规模剧增集中于西北欧(图4.2)。欧洲人口在19世纪翻了一番,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形象地称其为“白色瘟疫”,不断有婴儿诞生在蒸汽轮船和火车上,随着这些交通工具跃向其他大陆,像传染病一般蔓延全球。1800~1900年,欧洲和北美(欧洲移民的主要目的地)的居民占世界人口的比例从15.8%激增到23.6%。然而,特别是1945年后,随着全世界越来越多的区域掀起了化石燃料革命,生产规模的增长蔓延到了全球。2000年,欧洲和北美在世界人口的比例缩减为区区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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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2 第四章中提到的地点和社会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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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0年,世界人口还不到10亿,1900年即增长到16亿,2000年为60亿。如今,全球平均每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居住着45人,也就是说世界上宜居部分的人口密度高达100人/平方千米。农业社会的典型人口密度30多人/平方千米,少数城邦(如古雅典)达到了100人/平方千米,而在化石燃料世界,一般整个国家的人口密度就超过了200人/平方千米。孟加拉的国土面积为15万平方千米,平均人口密度超过了1 000人/平方千米,某些城市国家(特别是香港和新加坡)的人口密度超过了6 000人/平方千米。农业社会最大的城市有大约100万人口,但截至1900年,伦敦人口激增到660万,在我撰写本书时(2014年底),东京拥有3 820万居民(比公元前5000年的世界人口总数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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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末,化石燃料已经在试图冲破农业社会的能量限制,西北欧的思想家们才最终阐释了农业生活的根本原则,这是思想史上最大的讽刺之一。1798年,托马斯·马尔萨斯[2]认识到尽管人口可以呈指数级增长,大约每20年便可两倍三倍地增加,但食物供应却一般只能线性增长。这意味着尽管好运气(农业创新、好天气等)可以暂时提高生产能力,但从长期来看,需要填饱的肚子永远比可吃的食物数量增长得快,这迫使大众退回到贫困状态。然而在1850年,人们清楚地看到,化石燃料可以改变这种状况。蒸汽动力的交通工具方便了从产地运输食物到人们的居住地,供应量大幅增加,以至于尽管需求随着人口爆炸而上升,价格仍然下降了。到1900年,西方人口不仅在数量上比1800年翻了一番,(平均来看)他们个头更高,营养更好,身体更健康,寿命也更长。1900年以来,将化石燃料(以前文提到的化肥、汽油动力的拖拉机和电动马达等形式)直接施用于农田大大提高了产量,而且从1950年以来,化石燃料社会的全球化和绿色革命也将这些收益推广到了全世界。2000年,人类的身高平均比1900年他们的曾祖父母高10厘米,寿命延长了30年,扣除物价因素后的收入高出了5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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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马尔萨斯解释其人口数量与生产力关系的逻辑仅仅几十年前,苏格兰哲学家亚当·斯密也以同样的理性解释了分配的逻辑。他认为,国家的财富并非来自劫掠或垄断,而是来自市场的规模及其所推动的劳动分工。亚当·斯密推断,劳动分工本身是“人性中某种倾向的必然结果……即互通有无、以物易物和互相交易的倾向”。为了追求利润,人们专门从事自己特别擅长或代价低廉的工作,并用劳动成果换取他人尤其擅长或代价低廉的商品和服务。通过创造这类商品和服务的市场,他们既降低了成本,又提高了质量,皆大欢喜。“我们的一日三餐并非仰仗屠夫、酿酒师或面包烘焙师的恩惠,”亚当·斯密评论说,“而是出于他们对自身利益的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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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全力引导产业,使其产量达到最大价值”,亚当·斯密解释道,一个人“只是为自己赚取利润,在种种情形下,他都是由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着,不由自主地去达到并非出于本意希望达到的目的……在为自己谋福利的过程中,他往往能够比出于本意更有效地促进整个社会的福利”。其含义很明显:参与互通有无、以物易物和互相交易的人越多,大家就越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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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密时代的大问题是,农夫虽然比觅食者富裕,但劳动生产率水平仍然很低(根据我在第三章中提到的经济学家安格斯·麦迪逊的计算,典型的农民每天的收入相当于1.50~2.20美元,而典型的觅食者只有1.10美元)。因为农民的购买力很弱,他们只能支撑得起小型、无组织的低效市场,而因为市场无法聚集足够的规模来满足农业社会所需要的一切,国家干预和强迫劳动经常是调动工人和商品的最有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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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石燃料改变了市场的结构,形成了反馈回路,扫清了阻碍规模和整合的旧障碍。如果没有市场来吸收商品,使用蒸汽动力来生产大量制成品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幸运的是,蒸汽动力在产生利润的同时也解决了这个问题:产生的利润可以支付更高的工资,工人们有更多的可支配收入来购买工厂生产的商品。这是一个良性循环:蒸汽动力的交通工具推动着交易商品的成本一路向下,让更多的人买得起它们,而高工资也诱惑着越来越多的人去工厂工作而不是留在家里务农,这促成了愈发复杂的劳动分工,制造出更多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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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石燃料把马尔萨斯和亚当·斯密的问题结合起来一并解决了。随着人口爆炸(1780~1830年,英国人口大约翻了一番,增至1 400万),18世纪末的很多农民都面临着贫困和饥饿的威胁。19世纪的资料表明,进入受薪劳动力市场会是一个痛苦的经历,工人必须服从严格的时间纪律,适应复杂的工厂环境,一切与他们在乡下的所见所闻有着云泥之别;然而仍有数以百万的人选择这样做,因为另一个选项——饥饿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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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苦的农民都渴望到肮脏危险的工厂工作,以至于1780~1830年,英国工人的工资只提高了5%,而每个工人的产量提高了25%。工资的提高只在19世纪30年代有所加速,且即使在那时也只有城市工人才享受到这一福利。巨大的原动力来自生产力,随着生产力水平的迅速攀升,雇主们发现和工人们分享部分利润要比镇压罢工划算得多。(在狄更斯、马克思和恩格斯著述的时代,工资上涨的速度是有史以来最高的,这是另一个巨大的讽刺。)在接下来的50年,工资和生产效率上涨的速度一样,甚至在1880年后超过了后者。到那时,农村的收入也开始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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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经济学家西蒙·库兹涅茨[3]猜想,工业化经济中的收入不均遵循倒U型的模式,在早期阶段上升,而后呈下降趋势,从19世纪的文献中计算得出的基尼系数表明,他大体上是正确的。17世纪,英国的收入不均(图4.3)状况呈现出先进的农业社会的典型特征,但整个18世纪,收入不均程度陡然放大,工人的工资停滞不前,而资本家的利润却持续增高。城市工人的工资在1830年前后开始提高,但资本回报率上升得更快,1867年,基尼系数达到了0.55,几乎与有据可查的最不平等的农业社会一样高。但到1913年,基尼系数——尽管以21世纪的标准来看仍然极高——就已经降回到18世纪的水平。在法国,工业化的步伐直到19世纪30年代才真正启动,收入不均也遵循同样的曲线,在19世纪60年代达到顶峰,1901年回落到0.48;在美国,税后基尼系数从1774年的0.44迅速升高到1860年的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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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3 库兹涅茨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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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8~1913年英国的收入不均状况,林德特和威廉森(1983)计算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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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早期化石燃料社会的收入不均现象持续恶化,化石燃料能量却水涨船高,工资的提高改变了一切。受薪工作足以吸引数以百万的自由工人,工资的提高大大降低了强迫劳动的必要性——与日益富裕的受薪工人不同,贫困的农奴和奴隶买不起工厂大量生产的制成品,因而就商业利益而言,强迫劳动就成了经济增长的阻力(特别当使用强迫劳动的是竞争对手时)。社会走向化石燃料的程度越深,对于废除奴隶制和解放奴隶的政治支持也就越多。从18世纪80年代开始到1848年,大多数欧陆国家废除了农奴制度,就连俄罗斯也在1861年跟风废除了农奴制。1807年,英国在其帝国境内禁止奴隶贸易,并于1833年彻底禁止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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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奴主和奴隶主们进行了反击,他们自然更关心自己的沉没成本,而不管什么化石燃料经济的逻辑要求。有时人们可以为其人力资本提出优厚补偿,以此来收买他们,但有时推翻强迫劳动的制度则需要暴力。截至1865年,美国的南北战争解放了400万奴隶,外加皇家海军的西非舰队拦截并释放了15万非洲人,当时他们正被装船,准备横渡大西洋去出售。1888年,最大的奴隶制社会巴西废除了人身束缚,但非洲和中东的最不发达地区仍然延续着强迫劳动(毛里塔尼亚直到1981年才禁止奴隶制),21世纪,世界各地都将奴隶制度和农奴制度视为非法,这一制度只能改头换面,或见于无法无天的穷乡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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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年来,强迫劳动是农业社会不可或缺的,但化石燃料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内将其一扫而尽;自由的受薪劳动刚刚取得胜利,化石燃料就又开始着手解决农业社会劳动力市场的另一个古老而又不可或缺的障碍了,那就是性别的劳动分工。和强迫劳动的情况一样,供给和需求两者都对变革有所贡献。在需求一方,从19世纪开始,以化石燃料为动力来源的机器不断降低整个经济对体力劳动的需求,但提高了对组织的需求;因为女人在脑力上不输男人,也能提供一样的服务,女工可以为劳动力市场规模翻番提供潜在的机遇。白领变成了粉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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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供给一方,最重要的因素是婴儿。由于婴儿死亡率过高,农民社会要想维持稳定的人口数量,就需要妇女平均生育六七次。但化石燃料所释放的能量使得女人更高大、更健康,营养更好,因而她们的孩子个头更大、更健康,营养更好,成长得更茁壮。19世纪50年代,所有在美国出生的婴儿中,大约有1/4在周岁前就夭折了,但到1970年,夭折率降低到1/50,到2014年,每163个婴儿中才有一个。自“二战”以来,化石燃料助力的交通遍及全球发挥了重要作用,推动全球婴儿的死亡率下降了2/3,2014年,不少于55个国家的婴儿夭折率甚至比美国还低(在日本这个婴儿最安全的大国,每400个婴儿中只有一个在周岁前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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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化石燃料到来之前,普通女人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怀孕和生产,一旦这样做丧失了必要性,父母就日益倾向于在小家庭里尽其可能加大投入饮食和教育,而非生得越多越好。在19世纪结束之前,农业社会的低工资—高死亡率—高生育率的制度就已经开始让步于高工资—低死亡率—低生育率的制度(人口统计学家称其为“人口结构转型”)。在20世纪,市场对父母们无须孕育新生的性生活立刻做出了反应,1920年,乳胶避孕套上市,1960年,口服避孕药面世。到2002年,欧盟的妇女平均活产数为1.46,远低于人口替换率,随着1950年后化石燃料遍布全球,总生育率下降了一半以上(图4.4)。在化石燃料时代,妇女平均花在生产育儿方面的时间只有几年,有数十年的时间可以从事受薪工作,提高家庭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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