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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到1620年,把新大陆的经济和文化整合进一个“大西班牙”中,这个矿产红利的作用不应夸大。巨大的“西班牙”美洲处于西班牙有效占领区的飞地之外——委内瑞拉大草原,中美洲的热带低地,墨西哥北部沙漠,安第斯山脉以东的茂密森林,伸展到拉普拉塔河(Rio de la Plata)河口的草地。在那儿,没有矿产资源的支持,西班牙人的势力就不坚实或不存在。美洲白银也不是一个把欧洲经济和美洲绑在一起的完全可靠的手段。供应与需求上下波动。到17世纪早期,墨西哥向欧洲(尽管不是墨西哥人的银矿出产)白银的运输在衰落。墨西哥与东亚的商业联系正变得越来越重要,有很大一部分比例的白银输出到了东亚。1620年以后,随着欧洲人口的增长和商业活动减慢,对西属美洲白银的渴望降低了:宗主国与殖民地彼此疏远。[22]文化上,征服的后果也是错综复杂的。在墨西哥和秘鲁,西班牙人的突然袭击狂飙(物质上和生态上)迅速解构了征服前的宗教机构。到1531年,仅在墨西哥,西班牙人就拆毁了600所庙宇,捣毁了2000尊偶像。[23]旧神职精英权威尽失,殖民地臣民受到广泛的宗教同化,他们几乎不加抵抗就接受了基督教崇拜与节庆。[24]在某种程度上,印第安贵族被同化到行政机构中去。在更形而下的层面,西班牙人的服装取代了让教会皱眉头的传统服装。[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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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西班牙的文化影响被现实状况削弱。西班牙人的移民数量有限,集中在大城镇,与内陆腹地的印第安人只有偶尔的接触。[26]这个趋势被西班牙政府的决定强化。它决定美洲印第安人社区与移民实行分离,与管理者和教士视为移民堕落的剥削行为分开。与大多数内地(尤其是在安第斯高原)的遥远和难进相结合,这有助于确保其景观为本地人保留着旧教和神秘意义。甚至在更直接处于西班牙殖民影响下的美洲印第安人的地方,结果通常是含混不清的。在更大程度上,新西班牙行政区划重新创立了前哥伦布时代的旧“城邦”,在当地统治精英中有着相当的连续性。摧毁征服前的宗教机构并不意味着传统医治者、预言家和占卜者的终结,他们在农村继续享有很高的声誉。[27]当然,西班牙语也不能取代征服前的语言。一份新近的研究认为,直到17世纪,在西班牙语开始影响美洲印第安人的语法结构以前,其影响局限在使用某些借用的名词。[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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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西属美洲顽强地保持残余的印第安人特性,那么它也变得更为民族多样化。在墨西哥和秘鲁有足够的西班牙人来到——吸引着男女两性和广泛的职业——以创立“完全的”社会,能够以旧大陆的方式保存和再生产西班牙人的社区,这确实是真的。[29]但是,从征服早期起,西班牙男性就与本地人通婚,生产“混血儿”(mestizo)。为了补充日益减少和不情愿的当地劳动力,他们在16世纪中叶进口了非洲奴隶,并也与他们通婚,形成一个黑白混血儿(mulatto)社区。到17世纪中叶,新西班牙的人口组成是:大约15万西班牙白人,15万黄白混血儿,13万黑白混血儿,8万非洲奴隶,以及大约100万印第安人。秘鲁有着类似的模式。到17世纪40年代,整个西属美洲大约有33万非洲奴隶。[30]结果是一个复杂的人种分层社会的诞生,在这个社会,职业和地位反映了种族渊源,政治和经济权力大体上操纵在白人手中,不管他们是西班牙出生的还是当地出生的“克里奥尔人(Crioll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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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种程度上,在欧亚大陆的旧大陆无法想象的是,西班牙带来了前哥伦布时代的美洲最大的社会的解体及某些弱者的实际毁灭。它创造了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中,一个新的后征服社会能够被建立,它潜在地易于接受西班牙的需要和思想。但是,到17世纪中叶,在美洲150多年后,它完成了征服,而不是其美洲占领地的合并。新西班牙不会是另一个西班牙王国,一个卡斯蒂尔的复制品。取而代之,征服的结果像是一个新奇的不规则几何形状的拼接物,一个与众不同的亦或是仍是千变万化的西属美洲文化,一个新的克里奥尔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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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5—16世纪,葡萄牙航海家和西班牙征服者是西方突破的最生动的代理人。对未来欧亚大陆的权力平衡毫不逊色的,是莫斯科公国(Muscovy)在一个多世纪内的转型。直到1480年,它还是蒙古“金帐汗国”的一个附庸国。随后,它越过大草原推进到里海(Caspian),并建立巨大的毛皮贸易帝国。1639年这个贸易帝国经过西伯利亚森林直抵太平洋。在随后的一连串猛烈扩张中,在中国人或日本人影响占优势前,俄国人夺得了北亚的绝大部分土地。他们关闭了中亚的大草原人民常常横扫北欧的北大门,并在奥斯曼或伊朗的新萨非(Safavid)统治者能够把破碎的金帐汗国吸收进他们的新帝国体系前,占领了伏尔加河(Volga)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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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葡萄牙人或西班牙人,俄国人一直是一个与中世纪欧洲的一流国家隔绝的边疆人。一位西班牙作家说,“俄国和西班牙”“(是)欧洲大对角线的两端”。[31]所引用。俄罗斯(Rus)的渊源在于斯拉夫人(Slav)向东移民到森林带的边缘,在那儿他们与大草原及其游牧战士(如俄罗斯人称呼他们的,叫鞑靼人[Tatars])相遇。第一个俄罗斯国家一直以基辅(Kiev)为中心,其维京人(Viking)或瓦兰吉亚人(Varangian)统治阶级建立了一个商业中心,来利用从拜占庭和近东到波罗的海(Baltic)欧洲的水上商路。随着希腊正教在公元9世纪的抵达,基辅罗斯(Kievan Rus’)成了一个拜占庭西方的伟大文化楔子,嵌在东方的大草原人民(波洛夫齐人[Polovtsy]、哈札尔人[Khazars]和佩切涅格人[Pechenegs])与西方的异教立陶宛人(Lithuanian,或西俄罗斯人)之间。基辅成了一个巨大的教会企业的司令部,它在远至白海(White Sea)的北方森林建造了修道院。在13世纪,它被如诺夫哥罗德(Novgorod)和斯摩棱斯克(Smolensk)的其他俄罗斯国家对手削弱,在蒙古入侵的灾难中被征服。在1240年,该城市被夷为平地。森林带的俄罗斯国家成了金帐汗国的附庸,金帐汗国是1259年成吉思汗的世界帝国崩溃后的四大汗国之一。俄罗斯的统治者,尤其是易受攻击的难以防守的莫斯科公国——为舒适太靠近开敞的大草原——的统治者,发现自己在遥远的里海的瑟赖(Sarai)充当了汗国统治者的代理人和顾客。然而,重要的是,通过东正教会的文化影响,他们留住了鲜明的西方身份,保持了与拜占庭教长的纤弱的联系。[32]确实,蒙古人皈依了伊斯兰教,容易宽容东正教及其教义。莫斯科公国在几个俄罗斯国家中崛起,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其公爵的投机主义,他们把自己变成了大草原可汗的同盟者和合作者。[33]1331年后,蒙古的支持为他们弄到了大公(grand prince)的头衔;蒙古的势力驱赶了竞争的立陶宛大公(Grand Duchy)。立陶宛是西俄罗斯的强国,在14世纪70年代天主教化,并且与天主教波兰(Poland)结成联盟。莫斯科公国得到了东正教会的支持——一个重要的宗教和文化同盟——通过其对蒙古的影响和其领袖地位抗击天主教立陶宛。[34]在14世纪80年代,莫斯科利用了汗国的分裂,在库里科夫波(Kulikovo Pole)战役后确保短暂的独立。但是,对其命运的决定性影响是帖木儿从中亚老家的征服的巨大地缘政治的冲击,中亚在14世纪晚期仍是世界历史的中枢。尽管帖木儿最终没有建立一个像成吉思汗那样辽阔的新帝国,但是他粉碎了蒙古体系的残余,包括金帐汗国,它逐渐分解为独立的克里米亚(Crimea)汗国、阿斯特拉罕(Astrakhan)汗国、喀山(Kazan)汗国和失必儿(Sibir)汗国等。到15世纪40年代,莫斯科的华西里(Vasily)享有有效的独立。在1480年,他的继任者伊凡三世(Ivan III,1462—1505),击退了中亚大草原再度强加附庸地位的最后一次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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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0年以后的100年是莫斯科公国扩张的重要阶段,构成了西方入侵欧亚大陆中部和北部的整个进程。有着在伏尔加河上游的领土核心,莫斯科公国成了枢纽。那伸展到北方、东方(最终到达亚洲太平洋)的巨大森林帝国,里海和南乌拉尔(Urals)筋疲力尽的大草原帝国莫斯科公国把它们绞在一起。[35]但是,假若他们只是统治了一个小小的东俄罗斯公国,受天主教波兰-立陶宛的牵制,还受到富裕的北俄罗斯对手的挑战,如有着毛皮帝国和汉希替克(Hanseatic)贸易的诺夫哥罗德(Novgorod)的挑战,那么莫斯科公国的统治者几乎无法维持这些帝国雄心壮志。俄罗斯在欧亚大陆北部的崛起,需要莫斯科公国对俄罗斯东正教国家统治的巩固,以及防止被波兰-立陶宛的充满活力的联合君主国吸收的扩张运动。到1504年,这个君主国从黑海(Black Sea)伸展到波罗的海(Baltic)。无论喜欢与否,莫斯科大公只能依靠进入欧洲外交体系(寻找反对波兰的同盟)生存,依靠(并非不那么重要)在文化思想条件上与15世纪欧洲的新君主相竞争而生存。后来的俄罗斯历史大部分会是保持独特的拜占庭遗产和欧洲文化之间的微妙平衡,前者体现在俄罗斯东正教中,后者为政治经济情势所需从中欧和西欧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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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兰-立陶宛,到15世纪晚期,一场文化“现代化”的迅速进程已在进行中(1423年在克拉科夫[Cracow]印刷了第一本书),[36]与它进行政治文化竞争的逻辑是把伊凡三世征服的俄罗斯土地转变成一个王朝国家。“大诺夫哥罗德”的寡头政治传统被彻底根除。伊凡把自己想象成欧洲模式的大君主,把拜占庭和西方风格的王朝统治混合起来。在1492年,他自称为“莫斯科和全俄罗斯人的大公”。他与拜占庭公主索菲亚(Sophia Palaeologus)的婚姻,是在罗马教皇的支持下商谈的。他的使节在全欧洲呈扇形散开,四处出击。意大利艺术家、建筑商和建筑师被带到莫斯科。他的行政管理围绕着“大法官法庭”体制重新组织,有着详尽的档案记录和官僚等级。[37]伊凡四世(Ivan IV,“恐怖”雷帝)的登基仪式,以规模空前的加冕典礼为标志,是从拜占庭皇帝的逝去的老规矩中仔细改造而来。也许为了与天主教反改革相竞争,伊凡四世促进了修道院生活的复兴。[38]对“拉丁斯托夫”——“拉丁语世界”,主要指波兰——的敌意,与俄国向德国人、英国人和荷兰人的开放相平衡,这些人作为战士、移民、机械师和商人来到俄国。在16世纪打了漫长的战争来牵制波兰在俄罗斯西部土地的势力,阻止它引诱莫斯科公国的躁动不安的特权贵族及好战男爵,大公下定决心要摧毁他们的独立。[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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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莫斯科-波兰对阵激起的内部变迁,有助于解释俄国人在保住森林和大草原获得的惊人领土方面的成功。在北方森林的毛皮贸易帝国的基础,远在1478年诺夫哥罗德共和政体被莫斯科公国兼并前就由它奠定。1483年莫斯科公国派遣对乌拉尔外的第一次远征。到16世纪50年代,充满活力的商人斯特罗加诺夫家族(Stroganov)在西伯利亚建立了一个生意帝国,以运出当地森林居民提供的毛皮。这使他们与失必儿汗国产生冲突,这个汗国也依赖于毛皮贸易和控制供给。在1582年,一个受斯特罗加诺夫家雇用的哥萨克(Cossack)冒险家叶尔马克(Ermak),成功地占领了失必儿汗国的首都。1585年,随着斯特罗加诺夫的死去,他的私人帝国垮台。取而代之的正是俄罗斯国家,在鲍里斯·戈多诺夫(Boris Godunov)的指点下,到世纪末进行了西伯利亚西部的军事征服。[40]这样,就为横穿大陆的私人毛皮贸易商的狂潮肃清了道路,在1609年抵达叶尼塞河(Yenisei),1632年到勒拿河(Lena),1639年到太平洋,1643年到中国满洲边境的阿穆尔河(Amur,即黑龙江)。到1645年,有大约7万俄罗斯人穿过乌拉尔河。[41]鲍里斯·戈多诺夫果断干预的遗产,可以在行政控制中找到,改组的莫斯科公国据此拴住其遥远的森林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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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人征服北亚森林的相对容易,部分是俄罗斯人遭遇的森林居民的政治组织和技术能力低下的结果,他们还没有自己的国家。俄罗斯人的武器则赋予了一份重要的技术优势。但是,正如斯特罗加诺夫家已经发现的,只是在摧毁失必儿汗国的权力后,俄罗斯才能放开手脚去交易和征服。这是在森林和大草原间的重要链接。到16世纪90年代,俄罗斯人已经巩固了他们对邻国喀山和阿斯特拉罕的占领,它们分别于1552年和1556年被并入莫斯科公国。没有奥斯曼的支撑,没有支持克里米亚汗国(它逃脱了兼并)的贸易网络,在西伯利亚的最后一个金帐汗国幸存者全然无法抵抗俄罗斯人的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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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看之下,俄罗斯征服大草原汗国,可与科尔特斯和皮萨罗的功勋相比:几乎一次突然袭击,一个迄今无法征服大草原的辽阔领域——果戈里(Gogol)的似乎无限希望的“黄金绿色海洋”[42]——就落到莫斯科公国的手中。不过,俄罗斯人极少有西班牙征服者的优势。他们被敌人所熟悉,并不会被误当成上帝。他们几乎不能指望在开敞的大草原上享有决定性的战术上或策略上的优势——尽管伊凡四世携带150门大炮及其新的步兵火枪手(strel’tsy)到喀山。整整一个世纪以后,俄罗斯人对克里米亚汗国的攻打陷入混乱,为大草原战争的后勤所击败。[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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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成功的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解释,可以在16世纪伏尔加河大草原的社会和政治危机中找到。汗国不是王朝君主国,并且从来没有向君主制国家转变,而莫斯科公国正在转变中。汗国类似于松散联结的部落联盟,可汗依赖于部落酋长的支持。他们的经济依赖于贸易(尤其是与中亚的贸易),依赖于定居人民的税收,依赖于游牧民向南向西对有人定居的俄罗斯大地的劫掠。然而,到16世纪,这种政治经济处于混乱中。帖木儿已经摧毁了大草原依仗的大贸易城市亚速(Azov)、阿斯特拉罕和乌尔穆奇(Urgench)。[44]随之而来的贫困可能加速了定居化进程,由此,鞑靼游牧部落的旧平等主义秩序突变成地主和无地农民的分化世界。[45]随着缩减的军力(结果)以及内部团结更差,汗国之间的政治冲突变得更加棘手。而且,作为金帐汗国的继承国家,喀山汗国、阿斯特拉罕汗国、克里米亚汗国和失必儿汗国也进行控制大草原的相互竞争。莫斯科公国(第五个“继承国家”)利用这点在大草原外交中起了积极作用,并且,当它于15世纪70年代征服北方时,在难以防守的大草原边疆维持着和平关系。[46]结果,到16世纪初,莫斯科公国发展得比喀山和阿斯特拉罕强大得多:确实,它在1552年前在多个时期对喀山汗国施加一种保护国形式,并且用有防卫的新定居地一点点地蚕食其领土。到1552年,喀山汗国阿里汗(Shah Ali)成了俄国人的傀儡。许多鞑靼“王公”早就投向俄国人(并且有些皈依了基督教),有些像诺盖人(Nogai)的关键部落与莫斯科公国秘谋以晋升一个新可汗。恐怖伊凡是否有意于1552年吞并喀山汗国并不肯定。但是城市的抵抗及其残暴的征服确保了这样的结果。正是在诺盖人的帮助下,邻国阿斯特拉罕汗国在第二次闪电战中被制服和兼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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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这个大草原帝国主义的戏剧,但是夸大其直接意义会是不明智的。并没有金银财宝来赞助一个超级大帝国的缔造,尽管莫斯科公国商人(以及莫斯科公国)可能更容易从与伊朗和中亚的贸易中获益。[47]伏尔加河的土地开放给俄罗斯农民拓殖。但是,越过河流走廊,俄罗斯人的控制则没有保证,伏尔加河仍是一个蛮荒的边疆地区。鞑靼人继续从克里米亚抢劫。甚至迟至1592年莫斯科还遭到劫掠,其郊区被焚烧。俄罗斯人需要巨大的努力来建筑防线,以阻止入侵者或提高预警能力。其中一条别尔哥罗德(Belgorod)防线超过500英里长。在17世纪初,俄罗斯人不得不与大批抵达里海北部大草原的卡尔梅克人(Kalmyks)和平共处。[48]再往南去,在高加索(Caucasus),俄罗斯的影响受到新兴的萨非国家的抑制。[49]征服克里米亚汗国和伏尔加大草原边疆的最后封闭(在乌拉尔河和里海间的所谓“乌拉尔大门”),必须等到18世纪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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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莫斯科公国力争把自己变成一种王朝体制,标志着俄国最终成为欧洲扩入欧亚大陆北部发动机的一个决定性阶段,这种王朝体制能够吸收北俄罗斯的公国、抵抗波兰-立陶宛并吓住伏尔加河汗国。尽管到1600年,远非脱离了波兰-立陶宛力图驱向北方和东方的乌拉尔河的努力,莫斯科公国已经做出了重要行动,把自己与欧洲国家体系联系起来(在瑞典的帮助下击退波兰17世纪初的进攻),并且用需要支撑帝国扩张3个世纪的机构武装自己。建立在蒙古遗产和东正教支持的基础上,莫斯科公国统治者实现了双重革命。他们把特权贵族扈从的军事体系转变成为火枪手和大炮的炮兵部队,他们通过领地册封(pomestia)[50]集中控制土地,由此,贵族以军事或行政服务交换持有庄园。扈从过去一向自由选择任何忠诚对象。现在,他们被绑进严格的忠诚与责任义务的结构中,而新人——被称为“国家侍从”——则奖励给被征服和没收的土地。随之而来的是第二次革命。在一个贫困的农业经济中,只要地主阶级享有密切控制迄今为止流动的、自由的并常常反叛的农民社会,那么维持莫斯科公国军事工作的税负和服务是能够忍受的。[51]扈从的忠诚通过农奴制束缚农奴劳动力实现,并由国家权威、贵族权力和教会势力的无情结合来强制实行。作为欧洲扩张的东方先锋(而不是波兰和大草原之间的弱小缓冲国),俄罗斯成为一个欧亚大陆的斯巴达(Sparta),到世纪末部署了10多万人的大军。[52]但是,在西方受到世界上最富裕的欧洲国家的威胁,在南方仍然开敞的大草原边疆不断遭受骚扰,莫斯科公国之转变成“俄国”或“大俄罗斯”(Rossiya,Greater Russia)充满了艰难险阻。其进程是以内部恐怖主义(恐怖伊凡的特辖制[Oprichnina])和“艰难时世”(在1613年罗曼诺夫[Romanov]登基为沙皇之前的无政府状态)为标志的。1605年和1610年,莫斯科两度遭受波兰军队窜犯。[53]在美洲,欧洲海上帝国主义的人员成本,大体上是由当地印第安人和进口奴隶来承担。在旧大陆,陆地扩张面临更顽强的抵抗和更严酷的环境。所以在这里,西方突破的代价是一个更深的社会和政治压迫的国内社会制度,从波罗的海到太平洋最终会感受到其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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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兰的平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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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洲海上扩张的戏剧性事件中,容易忽视在伊斯兰世界同时发生的深远变革。在16世纪两股强有力趋势会合起来,加剧了伊斯兰对欧洲安全的挑战,并与西方推进到欧亚大陆外的外围世界相称。第一个趋势是更强更有凝聚力的伊斯兰国家的巩固。随着火器革命化了战争艺术,来自内亚的游牧民族大入侵减退了。第二个趋势是扩张性驱动把伊斯兰深深地带入东南欧、撒哈拉以南非洲、南印度和东南亚。如果说西方从大发现时代更强更富地显现出来,那么伊斯兰世界从其扩张时代也显现出来同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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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曼帝国构成了伊斯兰扩张的西方先锋。1453年占领君士坦丁堡,奥斯曼在南巴尔干的优势获得了占领该地区大帝国首都的报酬,及其控制爱琴海(Aegean)和黑海的海上商业。直到奥斯曼帝国在1922—1924年最终解体,君士坦丁堡(对土耳其人来说,伊斯坦布尔)一直是它的首都。在1453年后的几十年里,对南至希腊(Greece,摩雷阿[Morea],1458年)、塞尔维亚(Serbia,1459年)、波斯尼亚(Bosnia,1463年)、阿尔巴尼亚(Albania,1479年)和黑塞哥维那(Herzegovina,1483年)的地方,征服者穆罕默德(Mehmet the Conqueror)确保奥斯曼的直接统治。穆罕默德的继承人保证了摩尔达维亚(Moldavia)和瓦拉吉亚(Wallachia,包括现代罗马尼亚大部分地区)正式接受其附庸地位(1504年),在1520年占领贝尔格莱德,并且在苏莱曼大帝(Suleiman the Magnificent)统治下,把匈牙利加到他们北方保护国里。只有随着1529年对维也纳的袭击失败,奥斯曼才达到了向中欧推进的极限,那种后见之明才能看到的势不可挡的推进的极限。对于哈布斯堡(Habsburg)外交家乌吉埃·德布斯贝克(Ghiselin de Busbecq)来说,甚至在16世纪60年代,中欧的前景也是极度暗淡的。他直接观察过奥斯曼的军事组织,认为只是奥斯曼受到伊朗的分心,才推迟了土耳其的最后攻势。“我们能怀疑结果会怎么样呢?”[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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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450年后的80年里,奥斯曼人的欧洲帝国扩大了两倍多。他们在非洲和亚洲的领土征服也同样惊人。在加强了他们对南安那托利亚(Anatolia)的控制后,在1516—1517年他们发动了闪电战,动摇了马穆鲁克帝国,该帝国从首都开罗统治着埃及、圣地麦地那和麦加以及大部分肥沃新月带。[55]在把伊朗萨非统治者赶出东安那托利亚后,到1534年,奥斯曼人在巴格达,到16世纪40年代末在波斯湾牢牢确立了统治。用苏伊士的海军基地,他们占领和控制了也门。到16世纪70年代,从利比亚到摩洛哥的几乎整个北非沿海,都处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或宗主权之下。尽管地中海西端的西班牙在美洲建立了支配地位,但是奥斯曼人面对更强悍的对手,并在大得多的规模上,开拓了一个横跨三大洲的庞大帝国,用德布斯贝克的敬畏的评语说,集中了“整个东方的力量”。[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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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当程度上,这些胜利可以用奥斯曼的这些东西来解释:维持一支强大的常备军的能力,[57]纪律严明的步兵(土耳其士兵)的使用,海军力量的熟练部署,[58]以及一种无情的外交。奥斯曼人的运气在于欧洲和亚非对手之软弱和分裂,欧洲对手熟练地玩弄王朝对抗和天主教-东正教对立。他们的两个伊斯兰对手——埃及的马穆鲁克和萨非的伊朗没有联手,马穆鲁克对葡萄牙海军力量的忧虑可能严重地加剧了其策略上的优柔寡断。但是,奥斯曼帝国主义更多地基于军事和外交机会主义。向西,对欧洲,奥斯曼苏丹可以利用圣战(ghazi)传统(征服和皈依异教徒的宗教战争)来鼓励其追随者。似乎更可能他们的普遍目的是恢复拜占庭帝国(他们的模范和敌人)权力顶峰时期的境界。确实,他们的拜占庭“遗传”提出了它自己的要求。与其他古往今来的大帝国主义者一样,奥斯曼帝国发现自己受到帝国“逻辑”的驱使。需要推进政策来威吓其不计其数的附庸国和合作者;避开敌对联合;对间接统治失败的地方施加直接统治;牢固地掌握策略通道和堡垒来保护重要的农业和商业区。奥斯曼统治者对商业目标也不是无动于衷的。他们的海军扩展到红海和波斯湾,他们努力维护在印度洋的海军力量,可能一直想要从贸易网中获利,犹如葡萄牙、西班牙和后来的荷兰的海上事业一样。[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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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措施和动机可能有助于解释奥斯曼征服的模式,但是不能解释奥斯曼统治的成功移植或其惊人的持久性。奥斯曼力量的内在秘密是由统治精英的世界主义权术所塑造的,伊斯兰教、法律和文化体制的一面与富有活力的专制主义另一面之间小心的和谐一致。共同信仰、对伊斯兰教教法(Sharia)或伊斯兰法的共同认知,有助于使奥斯曼的统治为肥沃新月带、埃及和北非所接受,而苏丹作为伊斯兰反对基督教异教斗士的角色,给予其信徒强烈的忠诚力。在奥斯曼欧洲,土耳其穆斯林和当地皈依者构成了政治和行政精英的核心,是奥斯曼当局终极依赖之所在。一种提升统一价值观的共同的伊斯兰高端文化,在把辽阔帝国的当地和区域精英与帝国中心绑在一起中起了重要作用。奥斯曼的天才在于,用几个精明的创新重新强化这种伊斯兰团结。在欧洲和小亚细亚(Asia Minor)的军事采邑制——蒂马尔制(Timar),把农村地产的税收控制权交给当地的精英,精英们则对奥斯曼国家提供军事和行政服务。米勒特(millet)制则用一种社区自治安抚宗教少数派——基督教、犹太教,由神职人员或宗教领袖管理,但是与君士坦丁堡的东正教大牧首一样,他们由苏丹任命。在被征服人民中最重要的影响因素由此牢固地系于帝国体系。奥斯曼使无情执法和常规税收(作为反对任意的苛捐杂税)成为其统治的标志,至少在其前奥斯曼强权下的安定和平(Pax Ottomanica)的最初阶段一直如此。[60]对许多欧洲基督教臣民来说,奥斯曼的统治提供了秩序及可预见的帝国优点,这是英国后来宣称的印度农民的忠诚所系。帝国首都是一个世界性城市,那儿的外国人可以指望享受合理的待遇。[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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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曼体制的真正创新是定额壮丁制度——古兰制度(devshirme)。直到17世纪,奥斯曼苏丹统治在政治和军事上依赖土耳其贵族服务,并用雇用一支穆斯林皈依者的奴隶军队来保持平衡,这些壮丁(也许每年七八千人)在孩提时代就与他们的基督教父母分开来。定额壮丁制度消灭了前现代统治者十分恐惧的亲属和地域纽带。它为驻防在帝国各地的禁卫军力量(一支有25,000人的常备军)提供士兵,给苏丹提供办事员和官员,其最高级官员即从中产生。[62]它创造了一个有教养的、高级的“土耳其的”(Osmanli)统治阶级阿斯凯里(askeri,军事封建主——译者注),他们的前景是帝国的而非本地、种族或宗教的,他们的忠诚主要是王朝的而非领土的。在布斯贝克眼里,奥斯曼精英领导的挑选大大优越于其同时期的欧洲国家。奥斯曼体制似乎是一个帝国的宗教和政治的巧妙结合体,其力量震惊和吓坏了欧洲同时代人。1560年,布斯贝克咕哝道:“在他们那一边……持久的辛苦、团结一致、秩序、纪律、节俭和警觉。在我们这边,则是公共穷困、私人奢侈、减弱的力量、崩溃的精神。”[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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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16世纪60年代常常被视为奥斯曼力量的顶峰,把苏莱曼统治(1520—1566)当作奥斯曼帝国走向“落后”的迅速衰落的前奏。许多标准评论提供了一种道德剧。奥斯曼的“式微”与现代早期欧洲的进取精神、冒险精神形成对照,并被归因于软弱的领导阶层、腐败增长、奥斯曼君主制的体制缺陷、内部反叛、中央权威的侵蚀、缺乏商业和技术创新以及没有采用创造财富的国家政策。[64] 对这个问题的适当讨论必须等待后面的章节,但是,衰落的诊断在最好情况下也是早熟的。到16世纪中叶,奥斯曼体系开始变化了当然属实,奥斯曼已经停止向欧洲扩张。他们的封建骑兵(sipahi)被“火炮”军队所取代,奥斯曼军事力量日益不再依赖于军事采邑制,而是依赖于收税人的税收,他们似乎以牺牲中央的代价日益增加对外省的控制。也许在土耳其精英的压力下,17世纪定额壮丁制衰落,以及禁卫军作为世袭的社会等级的确立——只是他们不应该是——也可能削弱了15世纪打造的专制主义。16世纪末在安那托利亚的宗教和社会反抗,也许是一种奥斯曼“艰难时世”的症状,并非不像几乎同时伴随的俄国的极度扩张。但是,这些变化的影响不应该被夸大。可以更明智地把它们视为适应新的领土稳定、地方管理的更精细(且更花钱)形式以及对外省贵族阶级有益的一种经济增长模式的迹象。[65]所谓中央的“衰落”或许只是见仁见智的把戏。[66]与大多数前现代国家一样,奥斯曼帝国缺乏对其臣民施加严密管理的途径,经历了中央权力集中和下放的变迁阶段。在16世纪,其真正的成就是为了一个分权但有惊人凝聚力的奥斯曼“共同体”创造基础,这个共同体从马格里布(Maghrib)伸展到波斯湾,从哈布斯堡边疆伸展到萨非帝国。苏莱曼大帝及其继承者的真正遗产,并非一个专制主义国家,而是一个“奥斯曼化”精英统治的伊斯兰共同体网络,他们享有行省自治,但却忠于并且依赖于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赋予的权威、威望和合法性。在欧洲人眼里,比富有进取精神的早期苏丹专制主义更少令人生畏,奥斯曼“共同体”被证明是显著地持久。在18世纪中叶前,其生存几乎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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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奥斯曼人在东南欧和地中海没有取得对基督教国家决定性胜利,那么这至少部分是因为在东方对萨非伊朗的百年战争而资源吃紧——这是折磨现代早期欧洲大部分地区的“宗教战争”的伊斯兰对应事件。[67]从奥斯曼观点看,这场斗争对帝国的稳定比在匈牙利和克罗地亚寻求领土扩张重要得多。东安纳托利亚和阿塞拜疆易变的国境构成了突厥部落之间的桥梁,突厥人有些在奥斯曼国家中心地带,有些控制了伊朗高原大部。奥斯曼在小亚细亚的统治、奥斯曼在肥沃新月带的优势,有赖于这个反复无常地区的部落的忠诚。对萨非王朝在突厥政治和文化的支柱区域的崛起,无怪乎奥斯曼苏丹反应如此强烈。[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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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非帝国的缔造者伊斯迈尔一世(Ismail I),是一个以阿尔达比勒(Ardabil)为基地的军事什叶派领导人之子。该教派因其独特的头饰,以基泽勒巴什(Qizilbash)或“红头军”著称。[69]什叶派对伊斯兰教多数派逊尼派(Sunni,正统的)的敌意,源于对穆罕默德的早期伊斯兰哈里发的继承顺序的争议,从圣徒侯赛因(Hussein)获得大部分强烈情感。他是伟大的什叶派领袖,被逊尼派打败和杀死。什叶派每年在伊斯兰教的第一个月(Muharram)纪念侯赛因。什叶派伊斯兰教有自己的学说和理论传统,有自己的圣城和朝圣中心纳杰夫(Najaf)和卡尔巴拉(Kerbela,在今天的伊拉克)。什叶派教义也有着强烈的千禧年偏爱,信仰“隐遁伊玛目(Hidden Imam)”(祈祷者祈求时的称呼),指望对逊尼派世界的最终胜利。结果,对世俗统治者的权威,什叶派伊斯兰教也许比逊尼派的恭敬少一些,代之以指望毛拉(mullah)或宗教导师。[70]伊斯迈尔的天才在于增强一个部落联盟(自帖木儿死后西部伊朗缔造国家的常规手段),以及对作为圣战中宗教兄弟的王朝领袖自身及继承人的个人忠诚。[71]运用这种强有力规则,他取得惊人的成功。1501年,他成为伊朗西北最大城市大不里士(Tabriz)的主人。到1510年,他的军队已经征服了阿塞拜疆、里海的吉兰(Gilan)和马赞德兰(Mazanderan)、哈马丹(Hamadan)、伊斯法罕(Isfahan)、雅兹德(Yazd)、科曼(Kirman)、法尔斯(Fars)、现代伊朗大部、西至迪亚巴克尔(Diarbekir,深入现代土耳其境内)的安纳托利亚。同年,他还在呼罗珊(Khorasan)的马伏城(Merv,又称木鹿)打败了乌兹别克人(Uzbek),并吸收了有着伊朗文化的现代阿富汗(Afghanistan)的大部分,为萨非帝国奠定了基础。但是,4年后,在东安纳托利亚的卡尔迪兰(Caldiran)战役中,伊斯迈尔被奥斯曼军队的炮火优势打得大败。尽管在东安纳托利亚、高加索和伊拉克,萨非王朝继续挑战奥斯曼优势又一个世纪(萨非在1508年到1534年间和1623年到1638年间两度统治巴格达),但是在把萨非权力中心从安纳托利亚推到伊朗高原中,卡尔迪兰的失败将被证明是决定性的。1530年,首都从难防守的大不里士迁移到加兹温(Kasvin),并且在1598年最终确立在伊斯法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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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时,萨非统治的原有基础有了相当的变化。在伊斯迈尔及儿子太美斯普(Tahmasp)统治下,土耳其部落征兵额提供了军事力量和土耳其部落酋长——埃米尔(amirs),他们是军事和行政精英,正是通过他们统治了不断扩展的帝国。被征服地的分配是保持部落对皇家忠诚的手段。代价是派系斗争以及部落间偶尔的公开冲突,他们的游牧生活方式与稳定的领土管理针锋相对。然而,萨非王朝的第5位沙阿(shah,伊朗国王的称呼)阿拔斯一世(Abbas I)的登基,标志着政治革命的开始。阿拔斯通过非常类似于奥斯曼的定额壮丁制度的设计,从危险地依赖突厥部落支持中解脱出来。从格鲁吉亚和跨高加索的基督教社区,他雇用一支奴隶的军队和行政官僚(qullars或gholamani),这些奴隶皈依者会全心全意忠诚于他。[72]到1637年,他统治的末年,一半多的萨非行省是由奴隶(qullars)统治的。阿拔斯也创立了皇家火枪手(在种族上是伊朗人而非突厥人),创立了奴隶骑兵和炮兵部队,用来自直接管理的“权贵者(Khassa)”行省的数量日益增多的税收来支付。[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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