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508143
1707508144
丙、汉武的事业加强了这一条。吴楚对抗皇朝,汉代北逐匈奴、南辟疆域就不可能。一旦吴楚成了汉武事业的基础之一,这个统一帝国是南北统一的帝国,而且帝国的南向扩展一直在进展,远不如北向扩展之老是局限在长城线上的,就迥不相同了。
1707508145
1707508146
丁、降及唐世,因南北朝时期南方的开辟,东南财赋成了西北边防的基础。于是,运河,漕运,Owen Lattimore的所谓积谷(李密、翟让克敖仓的故事)等的超经济的经济运营,盐铁茶榷,以及其上派生的“皇商”,就一样一样堆积成为这个帝国的基础。
1707508147
1707508148
五、以上就是中国文明发展的脉络。这也才是中国文明的真正的脉络。比较起来,具体的田制,不过是小节而已。
1707508149
1707508150
北魏以至唐代的计口授田,不过是战后人口减少时的权宜之计,而且自唐初以后,实际上已成具文。
1707508151
1707508152
名田、限田、荫庇与编户之争,又是大迁移和大战争时代派生的暂时现象,夹杂江南蛮区开辟过程中的暂时现象。编户、贡赋、帝国徭役(包括兵役)是贯彻始终的。
1707508153
1707508154
豪强兼并是帝国官僚统治的必然结果,也是改朝换代的动力。
1707508155
1707508156
所以,邓拓的分析是牵强的。在方法论上,是把田制夸大为决定一切的基础。不对,不能这样做。中国的谜,必须要把精耕、灌溉、漕运、帝国、田制作为一个整体,才能得到解释。
1707508157
1707508158
六、这个解释,若从一个省区着眼,往往是不可理解的。例如,五代十国的吴越王国,完全可以脱离全中国而自立。如果真的长期自立下去,这个地区的农业和对外贸易的发展,也许真的可以形成中国式的资本主义。然而这样一个地方发展得太晚。既然隋唐时已经是以东南之财,养西北之兵,这个地方就无法脱离大帝国,或抵抗大帝国而求得独立自存。推而至于闽、粤等地,也莫不如此。
1707508159
1707508160
惋惜历史是没有用的。问题在于,懂得中国历史局面之所以形成的原因及其长处,它所背着的沉重的历史包袱,懂得中国的现代化和中国革命所要克服的这个历史包袱如何沉重,这是革命斗争所必要。
1707508161
1707508162
七、认为中国自周秦以来一直是封建社会,这种主张有两点是对的,而这两点都属于政治范畴:
1707508163
1707508164
甲、迄至现代,中国还留下自周秦以来历经递嬗的古代残余。这个“残余”可以上溯至周秦,这个传统,是周秦以来的传统;
1707508165
1707508166
乙、这个传统必须打倒,必须彻底肃清,才能建立一个现代化的中国。否则的话,中国永远将受这个曾经起过历史进步作用,然而已经僵化,已经长期成为中国停滞不前的传统的祸害。
1707508167
1707508168
这个传统,社会史论战中称之曰封建,或称之曰中央集权的封建专制。
1707508169
1707508170
八、就名词本身来说,这是极可笑的。因为它把“中央集权”、“专制”和“封建”搞在一起,真正是在调和无可调和的矛盾。然而它在政治上是对的。因为反对方面的理由,抬出商业资本主义在唐代(何不曰汉文景之世的商业资本主义?何不抬出战国时代的商人,或郑武公,以至殷祖和之联盟的商人?)已经发达,由此得出的结论是,中国的现代化已经是不成问题的问题了。
1707508171
1707508172
其实中国纵然早就见有商人,清代有景德、东川、松江的瓷、纺织和矿冶,可是这个大帝国依然是窒息了一切现代化经济的大帝国。乾隆时虽有十三行和盐商,然而他们是有义务报效的皇商,即或不报效,也不过过富埒王侯的生活,他们的积累,根本不是新教伦理下的西欧早期资本主义的积累。
1707508173
1707508174
正是这一点,是中国资产阶级软弱的历史根源。中国的资产阶级从来是仰承皇上和总督鼻息、捐班、报效的皇商,从来不是据城市以抗神圣罗马皇帝的Tuscany(托斯卡纳)、Hansa(汉莎)的资产阶级,更不必说和教皇争论十字军讨伐方向,而且居然转移十字军讨伐方向的Venice(威尼斯)了。
1707508175
1707508176
所以中国的现代化,所要克服的不是散漫无力的封建诸侯。中国的资产阶级,没有王权可以成为他的同盟者,相反,中国的现代化,必须掀掉形成帝国的全套政治、军事、财政、田制等全部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以毒攻毒,就必须形成全套国家机器和经济制度,现代化才能迈开大步向前走。
1707508177
1707508178
所以,论战双方,无论自觉或不自觉,敢于抵抗“马克思那里套来的公式”的人,无例外是叛卖了中国现代化事业的人。
1707508179
1707508180
九、可是,政治上正确的一方,就历史学方面来说,实实在在证明了他们对西方历史的枢要之点的无知,以致他们不得不硬把西方历史的一套公式生硬地套到中国头上来。
1707508181
1707508182
假如Marx(马克思)有机会详细研究中国历史,他必定会引申他的Asia(亚洲)生产方式之说。而扼杀Asia生产方式讨论的Stalin(斯大林),实在是不学无术的人。为什么他看不见,使Asia方式等同于两汉社会形态,指出它成为中国现代化的沉重历史枷锁,所能达到的政治结论,和硬把中央集权和封建连在一起的这个勉强的公式,是同样强有力的吗?
1707508183
1707508184
这里只有一个差异——中国的整套帝国机构及其意识形态,不同于彼得一世强化的军事封建中央集权(这称呼对俄国是适用的,而且这里,封建和中央集权并不矛盾),不同于明治维新以后日本中央政权中的藩阀因素……
1707508185
1707508186
然而这是学术上的仔细探讨——政治要求的是动人心魄的动员口号。这些“繁琐哲学”是有害于政治的。
1707508187
1707508188
十、说中国是封建的,还有另一个似非而是的根据,即下列公式:
1707508189
1707508190
地主士大夫=封建贵族
1707508191
1707508192
反对理由多得很,其中一个还出自Marx(马克思):中国只有普遍奴隶制,中国的大官僚要受廷杖,所以他们不是封建贵族。此外如梁启超的举中国学校科举制度(十年寒窗,一旦成名)为中国漫长皇朝时代的民主因素,孟德斯鸠的举西方君主制度为等级君主制之类。然而这都不过是皮相之谈。事实上中国的地主官僚士大夫作为一个阶级,其多变性比西欧强烈,其维持门阀毫无法律的保障而一任皇帝的喜怒,寒士成名也确实有,一旦成了举人,穷儒立即有人送土地给他(好像西方君主因为勋封臣下爵位,立即颁赐与他爵位相称的封土)等等,然而地主、官僚、士大夫确实成为一个排他性的阶级,他们和“比动物略高一等的农民”的界限异常明确。也许在官僚、士大夫之中,还要加上“名教”所排斥的吏在内,即水浒上的宋江这一类人物。廷杖并非普遍奴隶制的证明,正好像罗马被释奴隶的奴籍,不是划分阶级的依据一样。
[
上一页 ]
[ :1.70750814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