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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商鞅还有儒者的成分,而韩非以前,以权术操纵臣下的那种绝对君权理论未建立,召王的威仪还未发挥到淋漓尽致,“民为本,社稷次之”之说,还可以公然横行,还不至于杀头。然而,有了中央集权的政治,又在君王之外,再也没有足以与君王抗衡的权力机关,其要发展到“势治”(中央集权的法制=势治),真是大势所趋,无可避免的。有这样的绝对权力,君王不用,就会造成权臣,权臣必定会篡国。战国时代,我们见三桓三家,此后的中国历史,不有王莽、赵匡胤、萧衍、陈霸先,以至其他无数成功了和未曾成功的弑逆之臣吗?所以,君王必定要用权术才能御下,才不致大权旁落。韩非是商鞅的必然的补充,用Hegel(黑格尔)术语来说,韩非是商鞅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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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中国历史上,开始封建太早。中国历史,是由封建主义转向中央集权的专制主义,而不是中央集权的专制主义转向封建主义的。所以,像欧洲那样,封建分裂中的城市与市民,成为资本主义兴起的契机的,在中国不可能发生,因而也是无可羡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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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即使不是拿西方来套中国,而拿中国史本身的发展来论法家,来论统一,结论和郭沫若也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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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时代,有其罪恶的一面:“列国相争,杀人盈野。”然而战国二百年间,未闻人口减少,经济衰退,相反,却是一种进步发展的气象。思想学术的繁荣,更无论矣。假若战国七国分立的局面,或者三国四国分立的局面再继续五百年,一千年,中国决不会搞到秦汉以后的长期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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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郭沫若称颂法家,又贬抑韩非与秦始皇。郭沫若拥护中央集权的专制主义,又要行儒术。郭沫若不懂“法家→韩非→秦始皇”的逻辑,而幻想儒家的仁能够行于专制主义的王朝,真是典型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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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准历史笔记 贾谊论法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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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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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岂顾不用(法)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曰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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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苟积而民怨背,礼又积而民和亲。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使民善者或异,或遵之以德教,或殴之以法令……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累子孙数十世……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雠,祸几及身,子孙诛绝……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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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侧偶也)远地则堂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势所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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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今同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太迫乎?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礼貌?)之矣,吏民偿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亡耻,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有败,则因而挺之矣,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主而观之耳……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曰帷薄不修……故贵大臣……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牦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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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是时丞相绛侯周勃免,国人有告勃谋反,逮系长安狱治,卒亡事,复爵邑,故贾谊以此讥上,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至武帝时稍复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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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贾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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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按照“孔老二”的说法,周代的统治术确实不同于商,商民“勉而无耻”,周民“有耻且格”,看起来,商代,至少到纣王时代(或者纣以前已经延续了二三代),重征伐,至少不限制商业(如果不是奖励商业的话),对于当时诸独立的诸侯国(其实,那是些独立的部族),采取高压和剥削政策,周钻了这个空子,反其道而行之,所以得以广结与国,并以其优越的文化和工业技术,形成商以外另外一个中心,“三分天下有其二”,以“统一战线”灭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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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统一战线灭商的周,在灭商屮诚然壮大了自己,还是不得不继续统一战线政策,“礼乐”或“礼义”,就是在这种文明程度不高的古代世界中,以“尊尊贵贵”的办法,奠定一个当时的中国能够接受的秩序。当然,胡萝卜之外也有大棒,卫鲁齐之封,成周之筑,关东的屯兵(卫之六,成周之六?)等等都是大棒。不过大棒是为了维持“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秩序。这一套就是“孔老二”在其已经废弛、濒于灭亡的时候,梦寐以求恢复和再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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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这一套的基础,在于工业、武力和文化的垄断。商也垄断了,不过商凭借垄断来实行高压政策,周则以垄断为大棒,复加之以胡萝卜。保持垄断的手段有世卿制度,有法律和典籍的神秘主义,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教育政策(什么乡学、明堂之类,都是后世添进去的酱油和醋。史官和贵族秘传的文化,超越秘传的范围,成为“学校教育”的内容,仅仅始自“孔老二”)。富有讽刺意味的是,力主“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坚决反对铸刑鼎,公布法令的“孔老二”,本人却是冲破秘传文化制度,兴办私学的首创者——至少是大规模办起私学来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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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萝卜是垄断以外的另一种武器,不过它也是保持垄断本身的武器。世卿制度之外,再加上一个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严格身份等级,养成一种逐级对长上效忠的风气(“委质为臣”“以国士待我,以国士报之”),提倡廉耻,即贾谊所描绘的贵族有过自杀(日本的切腹,是其流风余韵)等等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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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这一套,其实也是在贵族范围内相互间权利义务关系的规定,也就是说,那是贵族范围内的人权和财权的法权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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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范围内的人权财权的法权关系,是否也影响及于贵族和其所属士、庶人、皂、隶之类的关系?贵族对下面,是不是予取予求,生杀予夺的?《诗》提供了一些有关“风尚”的资料,田氏篡齐的故事,“委质为臣”的礼,“近悦远来”的箴言,似乎足以说明,小国林立,至少人民的得以“自由”(?)去就,至少使下层人民的利益也获得了某种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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