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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以色列人会问自己怎么能和那些纵容对以色列发动自杀袭击的人对话。巴勒斯坦人会反诘,他们跟那些声称想要永久和平但是却在过去一年里建了30个新的定居点的人没什么好谈的。双方都有充足的理由彼此猜疑。但是必须要让两边进行对话,除此以外别无选择。[2]再往后两边的人民将不得不开始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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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遗忘的事情有很多。巴勒斯坦人记得1948年发生的大规模驱逐,记得土地征用、经济剥削、约旦河西岸地区被殖民、政治暗杀以及每天发生的数以百计的各种微小的羞辱。以色列人记得1948年的战争,记得阿拉伯国家从1967年以前到现在都拒绝承认以色列国,并且反复威胁要把犹太人赶入地中海,记得去年发生的平民被随意屠杀这样的可怕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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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中东的记忆并不独特,甚至在记忆的痛苦程度上也并不突出。20年中,爱尔兰共和军频繁地发动袭击,他们将信仰新教的平民当着他们孩子的面枪杀在自家门口。新教徒们也开枪予以还击。目前暴力事件仍然有,虽然发生的次数大大减少,然而这并没有阻止温和的新教徒与新芬党中的温和派进行公开谈判,格里·亚当斯[3]和马丁·麦金尼斯[4]合法政治领袖的身份也已被人们接受。1944年,德国党卫军在法国奥拉杜尔村(Oradour)活活烧死了700名法国人,其中有男有女还有小孩。屠杀发生后不到6年,法国和德国便走到一起,两者的合作(舒曼计划)成为新欧洲建设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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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战”最后的动乱中,许多波兰人被乌克兰人从自己的土地驱逐或杀害,也有众多乌克兰人被波兰人从自己的土地驱逐或杀害,被驱逐和杀害的总人数成千上万。这样一种发生于一个群体内部的疯狂暴力事件非中东所发生的事件可比,就算以目前的伤亡率算,犹太人和阿拉伯人还要互相打几十年才能达到与之相当的死亡人数。但是尽管有那样惨痛的回忆,今天的波兰人和乌克兰人不仅和平共处,而且两国还沿着安宁的边境线展开日益紧密的协作与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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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可以做到的。在今日中东,巴以两国各自沉浸在密封的记忆与民族叙事中,对方的痛苦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但是曾经的法国人与阿尔及利亚人,曾经的法国人和德国人,曾经的乌克兰人和波兰人,尤其是爱尔兰阿尔斯特省曾经的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亦有过这样的经历。要消除处于敌对关系的两个群体之间的隔阂并不是什么神奇事件,但是事情发生的顺序是很清楚的:首先要有政治上的解决方案,一般而言,这个解决方案是由外部力量自上而下地强加在两边民众头上,而且常常发生于双方相互的怨恨已经达到顶峰之时。只有这时,人们才能开始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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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沙龙即将在整个中东地区开启又一轮持久的死亡、衰退的循环,目前可能是阻止它发生的最后时刻,美国总统也终于承认了这一点。对于以色列而言,这毫无疑问是最后时刻。以色列会在阿拉伯人得到他们的土地、建立自己的国家之前从内部衰落下去。许多人因为害怕被认为支持沙龙而选择不来以色列,很快国际社会中更多人也会采取同样的做法,最终以色列将会被国际社会抛弃。沙龙给巴勒斯坦人带来许多伤害,可是他们将比沙龙活得长。以色列的前景就不那么确定了。对于世界上其他国家而言,中东危机意味着爆发国际战争的风险加大,也意味美国的反恐战争(无论怎么描述这场反恐战争)可能会失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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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东观察家出于好心,他们有时将信心寄托在交战双方能对各自的利益有理性、开明的认识。这些观察家认为,巴勒斯坦人应当接受以色列的主导地位,以此换得物质上的繁荣和人身安全,这样一来他们的处境会好很多,他们迟早也就会放弃追求完全的独立。他们甚至要说沙龙派进坦克背后有战略考虑,那就是:只要能吓倒阿拉伯人,他们就会知道如果打下去他们将会有多大损失,从而答应以色列的条件停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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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是所有的殖民幻想中最危险的。阿尔及利亚的阿拉伯人在法国统治之下的生活毫无疑问要比在取代法国的本民族专制政权统治下的生活更好些。这样的说法放在许多曾经由英国统治的前殖民地身上也成立。但是,衡量一个地方的生活好坏不完全是从当地的收入水平、人均寿命甚至安全来考虑。正如阿隆所指出的那样:“假设人们会为利益而牺牲他们热爱的东西,我们这个世纪所获得的经验就会被否定了。”这就是为何在对待阿拉伯人的方式上,以色列人在走向一条不归路。除了进行和平谈判并最终解决问题以外别无他途。如果现在不开始,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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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最早发表在2002年5月《纽约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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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67年6月初,第三次中东战争爆发,它发生在以色列和毗邻的埃及、叙利亚及约旦等阿拉伯国家之间。——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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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彼拉多,钉死耶稣的古代罗马的犹太总督。——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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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格里·亚当斯(Gerry Adams),新芬党主席。亚当斯于20世纪60年代加入了反对英国统治北爱尔兰的运动中,他在加入该组织后积极主张以暴力解决北爱尔兰问题,并参与策划多起暴力袭击事件。——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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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马丁·麦金尼斯(Martin Mc Ginnis),未成年便参与民权运动,随后加入新芬党,曾是爱尔兰共和军高级将领,也是推动北爱和平进程的重要人物。——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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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改变之后 第7章 另求他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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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和平进程已经终结;它并非无疾而终,而是被蓄意毁灭。马哈茂德·阿巴斯(Mahmoud Abbas)的权力被巴勒斯坦权力机构主席阿拉法特削弱,又被以色列总理沙龙羞辱。阿巴斯的继任者也将面临相似的命运。以色列继续嘲弄着自己的靠山美国,对“路线图”不屑一顾,继续修建非法定居点。美国总统现如今就像一个口技表演者的玩偶,只在一边卑微地重复以色列内阁的话:“都是阿拉法特的错。”以色列人继续脸色阴沉地等着下一个炸弹袭击者的出现。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被赶进日益缩小的聚居点,靠欧盟的救济维持生活。“新月沃土”上尸骨遍野,沙龙、阿拉法特以及少数恐怖分子都可以宣称自己获得了胜利,他们也的确是如此宣称的。我们无路可走了吗?我们还可以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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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初始,大陆帝国日薄西山,在欧洲这些帝国的臣民们梦想着建立自己的“民族国家”:波兰人、捷克人、塞尔维亚人、亚美尼亚人以及其他民族希望能够在自己的故土自由地生活,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哈布斯堡王朝和罗曼诺夫王朝土崩瓦解,各个民族的领袖纷纷抓住了这个机会。许多新国家像一阵风一样纷纷成立,这些国家成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国家中占多数的民族(由语言或宗教或古老的身份来界定这个多数的民族,或者是将三个方面结合起来界定)受到优待,而那些生活在这些国家的少数民族的利益则被牺牲掉:他们成了二等公民,他们在自己的家园成了永远的“常住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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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众多民族主义运动中,犹太复国主义的野心受到挫败。犹太复国主义者梦想在已不复存在的土耳其帝国的版图中选择一块合适的土地建国,但这个梦想需要等大英帝国从该区域撤出才能获得实现,这个过程持续了30年外加一场第二次世界大战。于是,直到1948年一个由犹太人建立的国家才最终建立,这块地方之前是奥斯曼帝国的巴勒斯坦。但是,以色列国的建立者也受到了在华沙或敖德萨或布加勒斯特那些19世纪末的同代人所使用的概念和范畴的影响;因而,以色列在民族与宗教上的自我定义及其对于所谓内部的“异族人”的歧视与哈布斯堡王朝崩溃之后的罗马尼亚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尽管双方都不愿意承认这点)也就毫不令人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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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说,以色列的问题不在于人们常常提到的,认为它是欧洲在阿拉伯世界的“飞地”,问题在于以色列成立的时间太晚。它把一个19世纪晚期典型的分离主义方案带进了一个已经前进了许多的现代世界。现在的世界是重视个人权利、追求国门开放的世界,是一个拥有国际法的世界。“犹太国”这样的观念的内涵是犹太人以及犹太教独享特权,所有非犹太人公民都将被排除在外,这样的观念根植于另一个时间和地点。简单地说,“以色列”本身就是个不合时宜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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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一个重要属性上,以色列与此前帝国崩塌之后建立的那些没有安全感、心怀戒备的小国非常不同:它是一个民主国家。困境因此而来。由于以色列在1967年的战争中占领了一些土地,它目前面临三个不甚理想的选择。第一个选择是,它可以拆除被占领区域的犹太人定居点,恢复1967年以前的国境线,犹太人在这样的国境线以内占明显多数,这样一来以色列可以同时保留“犹太国”和民主国家的身份——虽然这个民主国家的宪法中会有其异常之处:以色列国内的阿拉伯人是二等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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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选择是,以色列继续占领“撒玛利亚”、“犹地亚”和加沙,这些区域中的阿拉伯人加上目前以色列国内的阿拉伯人将在未来5到8年内成为多数人口。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以色列须在两个身份中做出选择:要么成为“犹太国”(要做到这点则意味着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非犹太人没有选举权),要么成为民主国家。从逻辑上讲,以色列不能同时保留两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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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还可以继续占领目前被占领的区域,但是又摆脱占绝对多数的阿拉伯人口,那便是将其强行驱逐或者夺走他们的土地和生计,这样他们除了流落他乡以外别无选择。如此,以色列的确可以同时保留“犹太国”和民主国家的身份。但是这样一来,以色列将成为第一个把全面进行种族清洗作为国家计划来执行的现代民主国家,以色列也会因此永远成为法外之国,被国际社会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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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假定第三个选择对于一个犹太人建立的国家而言不可想象,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没有看到过去25年多来以色列在约旦河西岸稳步增加的犹太人定居点及其对土地的攫取,或者没有听过以色列右翼将领、政客发表的言论,他们其中有些人仍在政府任职。在以色列政治中处于中间立场的是利库德集团。利库德集团主要由已逝的纳赫姆·贝京(Menachem Begin)的赫鲁特党(Herut Party)组成。赫鲁特党的前身是亚博廷斯基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领导的犹太复国修正主义运动,因该党对法律和领土有关细节完全漠视,左倾的复国主义者称其为“法西斯”。如果听到以色列副总理埃胡德·奥尔默特(Ehud Olmert)的话(他自豪地坚称他的国家尚未排除暗杀巴勒斯坦权力机构总统这一选项),我们就会知道法西斯这个称呼比以往更合适。政治谋杀是法西斯才做得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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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目前的状况算不上绝望,但是可能接近无望的境地。自杀炸弹袭击者打不倒以色列,而巴勒斯坦人又没有别的武器。不将所有犹太人赶进地中海便不罢休的阿拉伯极端分子的确存在,但是他们对以色列构不成战略上的威胁,这点以色列军方也很清楚。任何一个理智的以色列人都知道哈马斯或者阿克萨烈士旅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在“大以色列”中阿拉伯人口将逐渐成为多数,以及以色列社会的政治文化和民众的士气在逐渐被削弱。杰出的工党政治家亚伯拉罕·伯格(Avraham Burg)最近这样写道:“为生存我们挣扎了两千年,而现在的以色列是一个被一群蔑视、嘲弄法律和公民道德的腐败集团所统治的殖民国家。这就是以色列的现实。”[1]除非做出改变,否则5年内的以色列将既非“犹太国”亦非民主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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