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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63 杨君袖出书二帙,帙题曰《本朝通鉴长编节要纲目》,曰:“此吾先子柳溪先生之所用力也。旧尝刻摹行于世矣,鹤山魏先生为之序引。中更兵火,旧梓毁于烬无遗,仅遗此二帙。所幸先子手泽尚存,道传欲继其志,复刊之。鹤山序已逸,集亦不载。顾无以冠其篇首,愿得一言,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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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67 某观之,盖奇书也,不可以泯不传。独鹤山先生既序于其前,某于先生无能为役,何敢僭序于后?再拜谢不敢。杨君请之力,则告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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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71 记事者必题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此韩退之读书法也。今观先公之书也,虽李氏之旧,然而辞翦其浮,事举其要,类总其萃,年系其时,挈提以纲,而纪载以目,经综而纬列,璧合而珠连。使读之者可以便览观,可以备遗忘,注516可以识伦类,可以记岁月,可以旁通而曲畅,注517可以本具而末举。其有益于学者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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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75 司马《通鉴》一书,有《节本》,有《举要历》,有袁氏《本末》,有朱夫子《纲目》。今此书之节要,辞翦其浮,即司马《通鉴》之自节本也。此书之标题,事举其要,即司马《通鉴》之《举要历》也。类总其萃,年系其时,袁氏之《本末》也。挈提以纲,纪载以目,即朱夫子之《纲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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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79 一书而诸体备焉,用心亦勤矣。此东莱先生所谓“躬为其难,而遗学者以易”也,注518用心亦仁矣。父有此书,子不忍没其传,欲复刊摹,以行乎世,用心亦孝矣。杨君其力为之,他日成,愿以一本寄我。注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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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83 这篇序文包含常见的修辞俗套与社交场上的客套话,但它所呈现的状况和其他相关著作中的历史、目录分析一致,从目录学的角度来说,我们应该可以认定其主要陈述符合事实。简单地说,姚勉宣称他看到的是一部“奇书”,因为这部著作综合了纪事本末体与纲目体的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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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85 在这方面,序文中最重要的信息是杨仲良的作品首度刊印时以“本朝通鉴长编节要纲目”为题。这是个坚实的证据,指出了最初的四川版本(可能就是欧阳守道参考的“蜀大字本”),与其后所有版本的书名不相侔,也和之后提到此书时,各家著作所使用的书名不同。倘若这部史书如姚勉所说确实是纪事本末体与纲目体的结合,那么,原始书名着重“纲目”的特色,便强调了此书的道学血统。简要探讨姚勉用来对照杨仲良之作的其他书籍的背景,将可澄清揭明上述的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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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87 姚勉费心地建立起一个节选长篇历史著作的传统,并将此传统上溯到司马光本人。众所周知,1084年进呈宫廷的《资治通鉴》,包含了30卷的《目录》,是为辅助阅读整部书制作的某种索引。《目录》实际上是大型史事年表,依循两个坐标向度制作:时间为横向,位在书页的上方;历史事件为纵向,位在时间轴之下、书页的旁侧——用司马光自序中言简意赅的语词来说,即“年经而国纬之”。注520年表里的方格中简明摘述该年发生的事件,司马光在序文中称此为“精要”。页面底部提醒读者《资治通鉴》对应的卷数,卷中将有事件记载的全文。司马光《目录》摘要的文本形式乃基于《春秋》,对于后世史家缩编、摘要较为浩繁的史料有显著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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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89 姚勉也特别提到司马光的《举要历》,此书今已不传。宋代的书目将《举要历》形容为《目录》的80卷扩充本,而且记载司马光晚年担忧《资治通鉴》的篇幅过于庞大而不易理解,《目录》则不能提供个别事件的始末,叙事不连贯。司马光死时仍未完成《举要历》,不过手稿保存在晁说之(1059-1129)家中。1130年代初期,《举要历》完成于谢克家(逝于1134)之手,并进呈朝廷。注521现代学者傅兰克(Otto Franke)相信《举要历》由大量的表格数据组成,其中包含了重要官职及其历任官员的情况。注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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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91 据笔者所见,姚勉提到的“司马《通鉴》之自节本”,宋代的书目文献只间接提到一次。晁公武(1132年进士)提过一本60卷的《通鉴节文》,据称是司马光自行删节而成;不过,晁公武紧接着质疑了这部著作的可靠性。注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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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93 从以上简短的讨论,我们也许可以认为,姚勉对司马光本人制作的《资治通鉴》删节本的理解并非基于史实,而是基于后人对于司马光曾经做过,或司马光应该做过什么的设想或揣度。司马光这位伟大的历史学家确实心念自己的代表作是否易于阅读,而且也曾在《目录》的序文里概述了这个基本的问题。但是,姚勉资以比较杨仲良《长编纪事本末》特色的《举要历》和《节要》,皆非成于司马光之手,这两部著作也都不能代表司马光处理《资治通鉴》易读性问题的解决之道。最重要的是,《目录》至今仍有几部宋版流传(包括《四部丛刊》本),它并非为取代《资治通鉴》全文而设计的独立著作,它是整部《资治通鉴》的阅读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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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95 在陈述司马光节选《资治通鉴》的立场时,姚勉所持的观念事实上是来自1170年代的道学家。当时,包含朱熹在内的道学家,致力于将历史,尤其是司马光的《通鉴》,朝向道学的目的来塑造。姚勉提到的朱熹与袁枢的著作,都是这一脉络下的主要成果。袁枢和朱熹一样也是闽北建安人,他在严州(位于今浙江)任州教授时编纂了《通鉴纪事本末》。《通鉴纪事本末》共42卷,1175年在当地刊印,由杨万里(1127-1206)作序。注524基于昭示道学史观的思路,袁枢过滤并重新组织《资治通鉴》中的材料,重新编定《资治通鉴》为239个纲目。朱熹在1176年为《通鉴纪事本末》撰写跋文,称全书纲目的选择与材料安排皆“曲有微意”,朱熹的阐述应和了《春秋》的教育价值。注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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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97 如前述,姚勉在《本朝长编节要纲目序》的结论部分引用了吕祖谦为袁枢的《通鉴纪事本末》所作的跋。据吕祖谦所云,《资治通鉴》成书之后的百年间少有读者,而少数真的研习这部书的学者却又皆“不识其纲”。袁枢精选《资治通鉴》的主题,按照时间顺序安排,使学者阅读时可以自行获得“司马公之微旨”,诚可谓“躬其难而遗学者以易”。有趣的是,在朱熹的思维中,袁枢的编排为《资治通鉴》赋予“微旨”;但在吕祖谦看来,袁枢重新编次之功在于让学者更容易追寻司马光本人已然灌注在《资治通鉴》中的“微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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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699 时人立刻意识到袁枢《通鉴纪事本末》中的说教设想与教育作用。在1176年的冬天,朱熹的道学同道、参知政事龚茂良指出袁枢的作品可用来教育太子,随后一份诏旨命令严陵州政府刊印《通鉴纪事本末》,取十部上呈朝廷备用。注526宋孝宗对这部书也印象深刻。袁枢得以赴中央任大宗正簿,随即开始将书中的道德教训与时政关联起来。注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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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701 姚勉提到的最后一部著作是朱熹的《资治通鉴纲目》。由于四库馆臣认为这本书是朱熹门人合纂,有鉴于此,现代学者在研究作为史学家的朱熹时,通常都与《资治通鉴纲目》保持距离。注528但是,钱穆在一项细致的研究中仔细为《资治通鉴纲目》制作编年史,集结了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朱熹本人参与、投入《资治通鉴纲目》的编纂工作。注5291167年朱熹开始着手编纂事宜,1172年撰成现行序文,1175年完成了第一稿。修订工作很快就展开,1182年已经完成叙事截止东汉灭亡的前20卷内容。但是,在朱熹生命的最后二十年,编纂《资治通鉴纲目》的工作陷于停顿。在此期间,朱熹的门人赵师渊(1172年进士)开始主导编纂工作,不过赵师渊持续与朱熹商议此书,直到朱熹逝世。注530《资治通鉴纲目》终于在1219年由真德秀刊印于温陵(即泉州),这一初刻本尚有一部藏于台北中央图书馆。注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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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703 朱熹撰于1172年的序文和现存的1219年温陵本是理解朱熹的《资治通鉴纲目》构想的最佳指引。在序文中,朱熹认为《资治通鉴纲目》实现了司马光本人和胡安国(1074-1138)试图妥善剪裁《资治通鉴》的未竟之志,他也惋惜司马光的《目录》、《举要历》和胡安国的《通鉴举要补遗》皆未能达到详与简的最佳平衡。朱熹又说《资治通鉴纲目》将使用改良后的《举要历》方格系统,在页面上方标明天干地支,即使该年没有事件亦然。文本将分成二个部分。于“纲”,朱熹标举“大书以提要”的原则;于“目”,朱熹则提出“分注以备要”。“目”的叙事连贯,有本有末,也包含司马光、胡安国的评论,以及与朱熹同时代的学者的看法。注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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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705 1219年的温陵本忠实实现了朱熹1172年序文的宏观构想。卷首重印了1067年命司马光撰写《资治通鉴》的诏令,1084年司马光的进呈表,司马光《目录》的自序,谢克家《举要历》的序文,胡安国《补遗》序,以及朱熹撰于1172年的序文。汇集这些文章的作用,在于使《纲目》宛若1067年诏令意旨的顶峰。1219年的温陵本在页面上方标注干支,清楚区别大字的“纲”与双行小字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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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707 宋代学者很快地察觉到朱熹制作的“纲”乃模仿《春秋》,“目”则比照《左传》。注533表面上,朱熹延续了始自司马光的编纂节编本的漫漫长路,不过现代学者大体同意:朱熹“以个人综合的、说教的、意识形态的意图接管了《资治通鉴》,将一部伟大的历史著作转化为政治伦理的教科书,并使原作晦而不彰。”注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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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52709 “纲”与“目”的区分与二者固定关系的确立,是朱熹在这一过程中的主要手段。以网比喻,纲的主要意义是作为主线,构成较细的网线——目——的支撑结构。在历史作品中延伸出作品中的结构或轮廓的那些“主要原则”,即“纲”。朱熹效仿《春秋》的微言大义,视“纲”为研究历史事件的道德体系。他从《诗大序》借用了一个概念,1172年的序文说明“纲”分为“正例”与“变例”。在序文中,朱熹宣称与合作者以“纲”为“提要”,把司马光与胡安国的著作改造为“义例”。换言之,对朱熹而言,节编《资治通鉴》的过程,必须将历史的道德教训提至彰明显著之处,并且也将这些教训组织为有规律的典范。与赵师渊的信件往复中也显示,朱熹直到生命的尽头仍在为选定合宜的“纲”而忧虑。注535“目”的主旨仅是提供“纲”的详细解说。从这点上说,对于双行注文的作用,朱熹的认知与李焘完全不同——对李焘来说,注文是探讨不同说法与表示保留意见的空间。注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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