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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10 完成勘测飞行之后,我回到美国,计划第二年利用直升机前往目标山顶。回到美国这一年,每晚在入睡前,我总会想象在森林里碰到游牧族群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我想,如果我碰到他们,我会坐下,伸出双手,让他们看清楚我没带任何武器,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然后挤出笑容,伸手到我的背包里拿出一条巧克力棒,吃一口给他们看,表示这东西无毒可食,再请他们吃剩下的巧克力。但是,他们可能会因为遇见我这个外人而愤怒,或是看我伸手到背包,以为我要拿出武器,立刻变得恐慌,那就不妙了。我还想到的一个办法是模仿新几内亚鸟类的叫声,表示我只是去那里研究鸟类。通常这是和新几内亚人交好的好办法,但那些游牧族群可能会认为我是疯子,或是想利用鸟类的叫声对他们施展巫术。如果我带着新几内亚人和我一起飞到山顶附近,碰到独自在山林间漫游的原始部落人,我们或许可以设法请他来到我们的营地,跟他交朋友。我会努力学习他使用的语言,请他多带几个族人过来。问题是,他看到我们这一群外来者应该会非常惊恐,我们要如何说服他,让他在我们的营地待上好几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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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12 我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恐怕都行不通。但我不会因为这样的担心而放弃整个计划。就勘测飞行所见,看不到任何人迹或草屋,因此可能不会碰到游牧族群。再者,就我先前的经验,我发现游牧族群多待在低地,很少爬上山顶。一年后,当我再度踏上新几内亚进行我的研究计划时,说实在的,我还不知道万一碰到游牧族群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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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14 开始执行计划的日子终于来到。我从几百公里外的地方找来4个新几内亚人当帮手,打算包一架小飞机,飞到离目标山顶最近的土坡。我们必须运送的装备多达四五百公斤。土坡附近有个村子,在山顶南方59公里处。我们沿着山丘往上,发现东部山区的河谷有8间草屋,离山顶最近的草屋仍在山顶东边36公里处。第二天,我们包了架小直升机,分4次把人员和装备载运到山中那一大片土坡上。第一次,载了两个新几内亚人、一顶帐篷、斧头和食物过去,万一直升机无法回来载他们,他们也能生存。一个小时后,直升机飞回土坡,而且带来好消息:他们在飞行途中发现一个更好的地方可以扎营,那里离山顶只有1公里,海拔高度更高。如果我们在那里扎营,去往山顶只要几个小时,不必从现在的土坡大老远地走过去,也用不着设立第二个营地。直升机又飞了两趟,把另两个新几内亚人载过去,也载运了更多补给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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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16 最后一趟则是载我和剩下的补给品到营地。我在飞行途中往下看是否有任何人类的踪迹。我发现在土坡以北16公里、山顶以南43公里处的小河边还有一个村落。不久,我又看到两间草屋,两间相隔有一段距离。由于那一带是低地,我猜可能是游牧族群的草屋。我们继续往上爬升,这时已看不到任何人迹,也没有草屋或园圃。也许,这一带山区真的不适合人居住,也没有人到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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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18 直升机在我们扎营的预定地点上方盘旋。我那4个新几内亚同伴在下方向我挥手。那块空地本来是沟壑,因为上方土石滑落而变成平地(也许是最近一次地震造成的)。那块空地都是土,没有任何植物,正是直升机降落的理想地点。除了这块空地和先前看到的大片土坡,放眼望去,全是蓊郁的森林。直升机降落后,我和驾驶员把最后一批东西卸下来。之后,我再爬上直升机,请驾驶员把我载到最近的山顶。看来,我们可从营地沿着山脊走到山顶,由于坡度和缓,应该不成问题。山顶本身则非常陡峭,得再往上爬70米才能到达峰顶。附近仍看不到任何人迹、草屋或园圃。最后,直升机把我送回营地就飞走了,约定19天后再回来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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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20 我们相信直升机一定会回来接我们,然而要是飞机不回来呢?从这一区的地形来看,我们绝不可能走到60公里外的小机场。虽然我带了部小小的无线电对讲机,由于附近山峦起伏,无法接收240公里外直升机基地传来的信息。为了防范意外或有人临时生病,需要紧急救援,我安排了另一架小直升机,每5天到我们的营地附近巡逻一次。届时,我们就可以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和驾驶员联络,告诉他我们的情况。万一需要紧急撤退,我们就在土坡上放个鲜红色的充气床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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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22 第二天,我们都在建造营地。幸运的是,我们仍然没看到任何人。看来,没有游牧族群听到直升机的声响尾随而来。巨大的鸟类在山沟飞来飞去,尽管离我们只有几十米,也不怕人。显然,游牧族群未曾来过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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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24 第三天,我已准备好去山顶。我的新几内亚友人古密尼和帕伊亚为我开路。我们从土坡往上爬了150米左右,到达山脊,发现那里有一小块草地,还有矮树丛。我猜,这里本来可能也是个土坡,最近才有植物长出来。我们沿着山脊前行,不久就进入一片茂密的森林,然后继续往上走。这里真是个赏鸟的好地方,我看到很多山鸟,也听到它们的叫声,有几种甚至是很罕见的鸟类,如迷丝刺莺和暗喉吸蜜鸟。我们终于抵达山顶,发现这个山顶果然如我先前从直升机上俯瞰所见那样陡峭,但我们仍可抓着树根往上爬。我在那里看到白胸果鸠和黑头林鹟,这两种山鸟在低地已经看不到了。虽然这个山顶很高,仍吸引一些特别的鸟前来。在新几内亚,相同的海拔高度之地有些常见、爱叫的鸟,在这个山顶却完全看不到。我想,或许是这个山区太小,无法让那些鸟存活。我叫帕伊亚先回营地,我则和古密尼一边慢慢从小路往下走,一边观察鸟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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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26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让我非常欣喜,也松了一口气。我担心的事都没发生。我们在森林中找到了一个直升机可以降落的地方,建造了一个舒适的营地,也清理出一条通往山顶的小路。更棒的是,这里完全没有游牧族群的踪迹。还剩下17天,我可以从容地记录在这里看到哪些山鸟。我和古密尼神采奕奕地在新开辟的小路上行走,从森林走出来,走到山脊上的一小块空地。我们的营地就在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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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28 古密尼突然停下脚步,弯下腰,盯着地面。我问,他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他只是说:“你看。”然后指给我看。我看到地上立着一根约60厘米高的小树枝,上面还有几片叶子,看来也像刚长出来的小树。我说:“那只是棵小树。在这块空地,还有很多这样的小树。我实在看不出这棵小树有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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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30 他答道:“这不是小树,是一根插在地上的树枝。”我不同意他的看法:“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不过是棵从地里长出来的小树。”接着,古密尼从地上一把拔起这棵小树。他轻轻一拔,就拔起来了。我们发现树枝下方没有根,断面干净。我想,或许是古密尼拔断了,但他在拔起来的那个洞挖掘,发现没有任何树根。他认为这是插到地上的树枝。问题是,这树枝是怎么插到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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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32 我们抬头往上看旁边那棵高达4米半的树。我说:“这树枝可能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就这么插在地上。”但古密尼不同意这样的解释。他说:“如果树枝从树上掉下来,不会刚好插在地上,因为这树枝很轻,不可能插得这么深。在我看来,这可能是有人将其折断,插在地上,当作一种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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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34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脖子后面却烫烫的,觉得自己像突然在荒岛上发现人类脚印的鲁滨逊。我和古密尼坐在地上,捡起那根树枝,看看四周,就这样坐了一个小时,讨论各种可能。如果真有一个人把树枝插在地上,为什么除了这根树枝,看不到其他踪迹?如果有人故意把这树枝插在这里,大概是多久之前的事?应该不是今天,因为树枝上面的叶子已有点儿枯萎,但也不是很久之前,因为叶子依然碧绿,而且没有干缩。这块空地真的是山崩形成的土坡,最近才长出植物的吗?或许是,但也有可能是废弃的园圃。照我的推断,游牧族群不大可能从43公里外的草屋走到这里,折断一根树枝,插在地上,然后就走了,没留下其他踪迹。古密尼则坚持这根树枝不会自己插在地上,必然是有人插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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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36 我们走了一小段路回营地,和其他新几内亚人会合,告诉他们树枝的事。他们并没有看到附近有人。为了来到这个乐园,一年来我朝思暮想,好不容易才达成心愿,我可不想为了这么一根树枝就把红色充气床垫抬出来,紧急撤退。神经质固然有其必要性,但是到这种地步未免太夸张了。我告诉自己,那根树枝会插在地上也许还有其他解释,或许笔直掉落时的重力够大,就这么插入地里,或是我们把树枝拔出来的时候,根拔断了,留在地底下。但古密尼是经验老到的樵夫,新几内亚没几个人比他厉害,我想他不大可能解读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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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38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提高警惕,留心其他人类留下的踪迹,而且必须注意别惊动躲在森林某处的游牧族群,因此我们最好不要高声喊叫。我在海拔比较低的地方观察鸟类,也尽可能不声不响。我们即使在天黑后生火煮饭,也小心不让烟飘得太远。后来,我们在营地旁发现了几只大棘蜥。我请我的新几内亚友人制作弓箭作为防卫武器。他们勉强做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刚砍下来的树枝不好做,也许他们认为万一碰到一群愤怒的游牧族群,这几副弓箭根本就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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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40 过了几天,没再出现第二根神秘的树枝,也没有其他可疑的迹象,我们倒是在白天看到了树袋鼠。树袋鼠是新几内亚最大的本土哺乳动物,也是本地猎人的首要目标,因此在栖地很快就被射杀光了,存活下来的树袋鼠只会在夜间出没,一看到人就会跑走,但这里的树袋鼠并不怕人。我们还看到食火鸡。食火鸡是新几内亚体型最大的鸟类,但不会飞,也是猎人的首要目标,在有人的地方很罕见,也很怕人。这里的大鸽子和鹦鹉一样不怕人。上述现象表明:这里的动物未曾见过猎人或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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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42 直升机在19天后依照约定来接我们。那个树枝之谜依旧无解。除了那根树枝,我们没再发现其他疑似人类留下来的痕迹。现在回想起来,我认为游牧族群不大可能大老远从低地爬到一两千米高的山上开垦园圃,一两年后再回来,并在地上插了根树枝,几天后刚好被我们发现。我虽然无法解释那根树枝为何会插在地上,我还是认为古密尼过度紧张,他的理由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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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44 但我可以理解为何古密尼会有这样的态度。他住的地方最近才成为政府管辖之地,之前部落战争连年不断。帕伊亚比古密尼年长10岁,从小就学会制造石器。在古密尼和帕伊亚的社群,如果不注意森林里是否有陌生人的踪迹,必然活不久。也难怪古密尼在森林里发现一根插在地上的树枝就忐忑不安,提高警惕。我如果没遭逢船难,也许会认为古密尼反应过度,就像我刚踏上新几内亚时竟然敢在枯死的大树底下扎营、睡觉。我在新几内亚也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因此能了解古密尼的反应。即使那根树枝只是从树上掉下来、插在地上的,小心1000倍总比粗心大意好,免得被陌生人杀害。古密尼的神经质其实是有道理的,凡是经验丰富、生性谨慎的新几内亚人都会有那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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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46 冒险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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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48 虽然新几内亚人以我所谓的“有益神经质”来防患未然的做法令我印象深刻,但我希望读者别误以为他们会因为太恐惧而手足无措或迟疑。新几内亚人和美国人一样,有些人特别小心,有些人还是会粗心大意。谨慎的人会先评估风险才行事,他们也会冒险,然而还是抱着小心谨慎的态度。这是因为他们为了求生存,获取食物,而不得不这么做。著名的曲棍球员韦恩·格雷茨基(Wayne Gretzky)曾说:“如果你不挥杆射门,就永远无法得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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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50 我的新几内亚友人应该也能体会这句话,只是他们可能会加上两个注解:第一,对传统社群的生活而言,尽管“射门失败”会遭到处罚,你还是得做,只是你会更加小心;第二,由于曲棍球比赛有70分钟的时间限制,你不可能等到完美的机会出现再挥杆射门。同样地,传统社群的生活也有时间限制,如果你不冒险去找水喝,几天之内就会渴死;如果你在几周内都没办法找到食物,那就会饿死。再说,传统社群的人因为许多无法控制的因素,如疾病、旱灾、遭到敌人攻击等,平均寿命要比第一世界的人短。不管一个人再怎么小心,很可能也活不到55岁。第一世界的人必须忍受的生存风险则比较少,平均寿命可达80岁。正如格雷茨基所言,如果曲棍球比赛的时间长度缩短为30分钟,他必然会更努力地尝试射门。我将在下面举三个例子,说明传统社群愿意冒什么样的风险,但在西方人眼中,实在恐怖到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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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52 昆族猎人只用小小的弓和毒箭当武器。他们会拿着棍棒对一群狮子或鬣狗挥舞,并对它们喊叫,要它们远离动物的尸体。猎人用毒箭射中羚羊,羚羊不会立刻死亡,还会逃走,等几个小时或一天后,毒性发作,羚羊才会倒下。但是第一个发现羚羊尸体的总是狮子或鬣狗。如果猎人不把那些掠食者赶走,自己就会饿死。但我一想到拿着棍棒对一群狮子挥舞,就觉得这无异于自杀。尽管如此危险,昆族人一年总要面对几十次,而且得面对几十年。他们会等狮子吃饱,露出圆滚滚的肚子,再去吓退它们,以减少被狮子吃掉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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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54 新几内亚东部高地佛尔地区的女人结了婚就要搬到丈夫的村子。如果她们要回娘家探望父母或亲戚,丈夫就得陪同,否则只能自己回去。然而,在战争频仍的部落,女人单独出行是很危险的,可能在经过敌人地盘的时候遭到强暴或杀害。为了减少风险,女人通常必须请住在途中的亲戚护送。尽管如此,仍有可能遭遇不测,女人还是可能被仇家杀害,或者护送的亲戚人数不敌仇家,最后还是死在仇家手中。在传统社群,这种冤冤相报可谓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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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56 例如,人类学家伯恩特曾讲述少妇裘姆的故事。裘姆来自一个名叫欧发芬纳的村子,嫁给一个住在贾苏维的男人。有一天,裘姆带着孩子,要回欧发芬纳探望父母和兄弟,途中将经过一个叫奥拉的地区。奥拉最近有个叫伊努莎的女人被欧发芬纳的男人杀害。因此,裘姆在贾苏维的姻亲劝她在奥拉找名叫阿西瓦的男性亲戚护送她。阿西瓦的父亲正是死者伊努莎的哥哥。不幸的是,裘姆在园圃找到阿西瓦之后就被几个奥拉男人发现了。他们对阿西瓦施压,要他默许他们在他面前强暴裘姆,然后把裘姆和她的孩子杀死。由于裘姆和她的孩子正是奥拉人复仇的对象,阿西瓦本来就不大想帮裘姆的忙。至于裘姆为什么找阿西瓦帮忙而惹来杀身之祸,伯恩特解释说:“战争和复仇因为稀松平常,那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裘姆为了见父母一面,不得不冒险,虽然已做了防备,仍不幸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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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570358 最后一个例子是关于因纽特猎人的。因纽特人如果要在冬天捕杀海豹,必须在冰面上站在海豹的呼吸孔旁。有时,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只要海豹一浮到洞口,立即用鱼叉捕猎。万一冰面断裂或是漂浮到海上,因纽特人就可能淹死或饿死。如果他们待在陆地上,就不会面临这么大的危险。但是陆地上的猎物很少,远不如捕杀海豹,因此因纽特人还是可能饿死。为了求生存,因纽特人只好尽量找比较安全、不易断裂的冰面。然而,即使是最小心的猎人也无法保证冰面绝对安全。由于生存不易,因纽特猎人的平均寿命都不长,正如一场只能打20分钟的曲棍球赛,即使射门不中可能遭到处罚,也得冒险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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