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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采集族群和小型农业社群并非不可能得群聚疾病,只是在人口数量不足的情况下,群聚疾病难以传开。然而,如果有人从外面的世界把病原带进来又另当别论。这样的小型社群对这一类疫病没有任何抵抗力,特别容易受到感染而死亡,而且成人致死率高于儿童。在人口稠密的第一世界,几乎所有的中老年人在小时候都得过麻疹(年青一代的则因接受麻疹疫苗的注射而有免疫力),但在与世隔绝、人口稀少的狩猎——采集族群,没有任何成年人得过麻疹,一旦得病,就可能死亡。如因纽特人、美洲印第安人、澳大利亚原住民等与欧洲人接触而得传染病,整个族群因此遭到灭绝。我们可在历史上看到不少这样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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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疾病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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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社群对疾病的反应不像面对其他三种主要的危险,主要是疾病潜在的机转难以理解,因此无法预防或得到有效的治疗。如果一个人因为意外事件、暴力或饥饿而死或受到伤害,原因通常很清楚:被倒下的树压到,被敌人的箭射中,或是因没东西吃而挨饿。预防或解决之道也很明显:别在枯死的树下睡觉;注意敌人,先下手为强;设法找到源源不绝的食物来源。就疾病而言,近200年来,世人才确实了解病因以及以科学为基础的预防和治疗。在那之前,不管国家社群还是小型传统社群都难逃疾病的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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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并不代表传统社群的人面对疾病完全束手无策。西里奥诺印第安人显然了解自己的排泄物和某些疾病的关联,如痢疾和钩虫病。西里奥诺人的母亲在婴儿大便之后,会迅速帮婴儿清理干净,把粪便放在篮子里,最后拿到森林里倒掉。但西里奥诺人不算非常重视卫生。人类学家霍姆伯格曾发现有个西里奥诺婴儿大便了,但母亲没发现,婴儿便躺在粪便上,还把粪便涂抹在自己身上,甚至放在嘴里。他的母亲终于发现了,于是把自己的手指伸入婴儿的嘴里把粪便掏出来。她只是帮婴儿擦拭一下,没帮他洗澡,甚至自己的手也没洗,又拿东西来吃。毗拉哈印第安人会和自己养的狗用同一个盘子吃东西,难免会被狗身上的细菌和寄生虫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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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传统社群的人经由不断的错误尝试,找出可以治病的植物。我的新几内亚友人就常告诉我,哪些植物可以治疗疟疾、热病、痢疾或是会导致流产。西方的民族植物学家对传统社群的草药知识进行研究,西方的制药厂也用这些植物萃取药物。然而,传统社群的医学知识还很有限。疟疾仍是危害新几内亚低地和丘陵地区最主要的疾病。直到科学家确知疟疾是通过疟蚊为媒介把疟原虫传染给人类,我们才知道如何用药物对抗这种疾病。新几内亚低地居民遭受疟疾攻击的比率才从50% 左右降为1% 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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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传统社群对疾病的看法不同,因而采取不同的预防和治疗措施。有些族群有专司医疗的人,也就是西方人所谓的“巫师”。昆族和阿齐印第安人认为,疾病是无可避免的宿命,常置人于死地。阿齐印第安人也会从生物学的观点解释疾病,如儿童致命的胃肠疾病是断奶、吃了固体食物造成的,至于发烧则可能是吃了腐坏的肉,吃太多的蜂蜜且蜂蜜没掺水,吃了太多昆虫的幼虫,或是接触到人血。虽然有些解释是正确的,仍然无法避免疾病造成的死亡。达瑞比族、法玉族、高隆族、雅诺马莫人等都认为疾病是诅咒、魔法或巫术带来的,会向下蛊的巫师寻仇。达尼族、达瑞比族、昆族则认为疾病是鬼神作祟的结果,因此昆族的巫师会用起乩的方式祈求鬼神原谅。高隆族、西里奥诺人等也会以道德或宗教来解释疾病,如有人粗心大意、触犯天怒或不守禁忌都会招致疾病。高隆族则认为男性的呼吸道疾病是被女人污染造成的。女人月经来潮或刚分娩都被视为不洁,凡是她们触摸过的东西、经过的树木、走过的桥、涉过的水都是禁忌,会使接触到的男人生病。西方社会中的癌症患者也常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才会患癌,这其实和高隆族把呼吸道疾病归咎于女人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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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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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年2月,英国探险家沃拉斯顿登上新几内亚最高峰的雪线,然后心满意足地往下走。然而,在下山途中,他发现了两具刚断气的尸体。他描述说,在接下来的两天,他看到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最悲惨的景象:他总共在山间发现了30多具新几内亚人的尸体,多半是女人和儿童,或独自一人,或三五成群躺在路边。他在其中一群发现一个死去的女人和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孩子已死,另一个约3岁大的小女孩则奄奄一息。他把女孩抱回营地,喂她喝牛奶,但她不到几个小时就死了。还有一群人走到他的营地,包括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除了一个小孩,其他人后来都死了。这群人的甘薯和猪都吃光了。在森林中,除了某些棕榈树的树心,找不到其他野生食物,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饥饿难耐,身体虚弱的人就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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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事件、暴力和疾病都是传统社群常见的死因,相比之下,很少人注意到饥饿这个因素。如果传统社群发生饥荒,往往死者众多。小型社群的人都会分享食物,因此不是大家都有食物吃,不会饿死,就是许多人挨饿而死。为什么饥饿这个因素不受重视?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没东西吃会导致严重营养不良,在饿死之前就可能死于其他原因。例如,抵抗力变得很差,容易生病,健康的人得以康复,而营养不良、身体虚弱的人可能会因此一命呜呼。身体虚弱也比较容易发生意外,像是从树上摔下来、溺死,或是被强壮的敌人杀死。小型传统社群的人非常担心食物不足,因而想出种种方法储存食物或确保食物来源无缺,正因食物是他们生存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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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食物短缺不只是卡路里摄取不足,也会使人因缺乏某些营养元素而引发疾病,例如维生素缺乏导致脚气、糙皮病、恶性贫血、佝偻病和坏血病;矿物质不足可能使人罹患地方性甲状腺肿或缺铁性贫血;蛋白质不足则会造成恶性营养不良。比起狩猎——采集族群,农民更容易因某些营养元素摄取不足而生病,因为农民的饮食不像狩猎——采集族群那样多样化。某些营养元素摄取不足也容易使人因身体虚弱而发生意外、感染疾病,或被敌人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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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界的居民生活富裕,丰衣足食,因此不会有饿死的风险。我们每日、每季、每年吃的东西几乎完全相同。当然,有些食物在某些季节盛产,如樱桃,但一般而言,我们差不多什么食物都吃得到。但对小型社群来说,食物的产量多寡难以预料,如碰上干旱或严冬,就可能面临食物不足的窘境。因此,他们会经常谈论食物的问题,可谓三句不离食物。难怪我那些佛尔族的友人开口闭口都是甘薯,就算吃饱了,也还是说个不停。玻利维亚的西里奥诺印第安人也是满脑子食物,他们最常说的两句话就是“我饿了”以及“给我一些吃的”。对西里奥诺人来说,食物显然比性更重要,他们会因没东西吃而焦虑,但随时都有性交的机会,因此会用性来弥补饥饿。然而,西方人则相反,会因为性事得不到满足而焦虑,所以用食物来弥补性方面的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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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传统社群不像我们,特别是那些生活在干旱贫瘠之地或极地的人,经常面对可预期或不可预期的粮荒。他们发生饥荒的概率要比我们高得多,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很明显。很多传统社群由于无法生产多余的粮食以供储存,或是因为气候过于湿热,食物容易腐坏,也有可能他们无法实行定居的生活形态。即使有些族群确实有余粮可存,也可能遭到劫掠。传统社群与我们不同,只能整合一小块地区的食物资源,而第一世界的居民可从遥远的国家进口粮食,运送到全国各地,因此无食物短缺之忧。传统社群没有运送的交通工具、道路、铁路和货轮,无法把食物从远方运来,所以只能从邻近地区取得。此外,传统社群也没有可以组织食物储存、运输和交换的政府机构,使相隔遥远的两地互通有无。尽管如此,传统社群也有一些因应饥荒的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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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预期的食物短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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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如果猎捕食物,每天的斩获都不尽相同。植物不会移动,因此可以采集的量可以预期,但动物会四处跑,所以猎人可能忙了一整天,最后还是空手而回。为了解决食物来源不稳定的问题,几乎所有的狩猎——采集族群都过着队群生活。队群里的多个猎人分头去打猎,回来再一起共享。理查德·李就曾描述他在非洲卡拉哈里沙漠的见闻。虽然他记录的是昆族,但也适用于每个大陆、各种环境中的狩猎——采集族群。他写道:“食物从来不是一个家庭可独自享用的,必须和队群里的每个人分享。每个队群可能多达30个人或更多。即使外出打猎的只是几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狩猎回来后,食物则必须和每个人均分。每个队群就是一个食物分享的单位。”很多小型畜牧和农业社群也实行这种资源共享的方式,如苏丹的努尔人。根据埃文斯——普里查德的研究,努尔人会一起分享肉、牛奶、鱼、谷物和啤酒。“虽然每一家都有自己的食物,自己烹调,供给家中男女老少所需,也在自己家吃饭,但每家的食物都是由整个社群供应的。他们并非没有所有权的观念,只是好客,更注重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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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供给量不稳定,时多时少,对当地社群的生计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如果天气变得寒冷、潮湿,阿齐印第安人外出打猎,不但可能空手而归,没东西可吃,也可能感冒或被冻死。雅诺马莫印第安人的主食是蕉树和桃椰子的果实,这两种植物的产量都不稳定,有时完全没东西吃,有时则盛产到吃不完。努尔人的粟类作物可能因为遭逢旱灾、暴雨而歉收,或是被大象、蝗虫或织巢鸟吃光。以狩猎——采集为生的昆族人大约每4年中总有1年会突然因碰到严重旱灾而出现饥荒。基里维纳群岛虽然不常发生旱灾,当地的农民还是很担心。新几内亚高地上的甘薯每10年约有1年因霜害而无法生长。所罗门群岛每10年或数十年则会遭到龙卷风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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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小型社群以各种方法来因应不可预期的食物短缺,包括迁移营地、将食物储存在体内、与不同地区的人达成互助协议,或是分别在几个地方种植作物。至于居无定所的狩猎——采集族群,由于他们不会被田地或园圃绑住,如在一地面临食物短缺的窘况,只需迁移到另一个食物比较多的地方。另外,为了防止食物腐坏或被敌人劫掠,有些人会尽可能把食物吃下去,以身体作为食物的储藏所,把热量储存在体内脂肪,以免在食物短缺的时候饿死。我将在第十一章以小型社群为例解说这一点。对西方人而言,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做法,有如吃热狗的大胃王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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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暴食可使人撑过短期食物短缺,但如饥荒长达一年没有食物仍会饿死。有一个长期的解决之道也就是邻近社群互相帮助、互惠共享,以多余的食物援助食物短缺的邻居。任何一个地区食物产量都可能有变动。如果两地相隔一段距离,不太可能同时出现食物短缺的现象。因此,某一社群必须和远地的社群交好,万一食物短缺,才可从另一社群取得食物。同样,远地社群如果面临食物不足的难关,也会向这一社群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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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昆族居住的卡拉哈里沙漠为例,不管哪个月,不同地区的降水量可能有多达10倍的差距。根据理查德·李的描述:“在这个沙漠,有一个地区可能绿意盎然,但你继续走几个小时之后,看到的都是不毛之地。”理查德·李从1966年7月到1967年6月比较杭济地区5个地点的每月降水量,发现任两个地点全年平均降水量差异不到两倍,但在任一个月,降水量最少的可能一滴雨也没有,最多的则可达254毫米。库梅的年降水量最大,但在1967年5月却是5个地点中最干燥的,在1966年11月和1967年2月亦属第二干燥的。反之,卡克方田年降水量最小,但在1967年3月和5月都是第二潮湿之地。因此,不管一个社群待在哪个地点,都可能在某一时间碰上干旱,面临食物短缺之苦,然而在同一时间另一个社群则可享受丰沛的雨水,因而有多余的食物。因此,这两个社群就可互相扶助,帮助彼此渡过难关。其实,昆族人正是靠这种互惠、互助的做法才能在不可预期的沙漠环境中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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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传统社群尽管偶尔会发生争战,也都会互助合作,共同求生存。基里维纳群岛的各个村落会分配食物,以度过食物短缺的危机。阿拉斯加北部的因纽特人面临饥荒时则会到另一个地区,住在当地的亲友家。雅诺马莫印第安人的主食是桃椰子的果实和蕉树,两者常可盛产到吃不完(尤其是前者)。果实过熟则会腐烂,无法储藏,必须趁成熟的时候尽量吃。因此,一地的果实如果盛产,当地的人便会邀请邻近地区的人过来一起享用,也就是希望他日邻人食物有余时也能救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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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散种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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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面对不可预期的食物短缺风险,另一个长期解决之道就是分别在几个地方种植作物。我曾在新几内亚目睹这种现象。有一天,我外出观察鸟类,在森林中见到了一个新几内亚友人垦植的园圃,也就是在他居住的村落东北部1.5公里处,但他还有其他园圃在他住的村子南部和西部好几公里外的地方。我问自己,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为何把园圃分散在这么远的地方,每天往返就得浪费大半天的时间,再说也难以预防猪和小偷潜入。新几内亚的农民都很聪明,也很有经验。我那位友人这么做的理由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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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其他地区的人也有这种分散田地或园圃的做法,让西方学者和研究人类社会发展的专家感到困惑。像英国中古时期的农民会在几十块零星的田地上耕种。在现代经济史学家眼里,这种做法显然不符合经济效益,不但往返浪费时间,田地之间的空地也白白浪费了。根据卡萝尔·戈兰(Carol Goland)的研究,的的喀喀湖附近的安第斯农民现在仍采用类似的做法。有些研究社会发展的专家抨击道:“这些农民毫无效率……我们实在难以想象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农民因为继承和婚姻制度,拥有的田地分散在好几个村落,光是往返于这些田地,就得花上一天中3/4的时间,而且有些田地很小,甚至只有几平方米。”专家因而建议农民互相交换土地,使自己的土地集中,以提高耕种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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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根据戈兰在秘鲁安第斯山库约库约地区的研究,当地的农民在不同的田地上种植马铃薯等作物,平均每个农民在17块土地上耕种,最多的甚至有26块田地,每块平均只有230平方米左右。农民偶尔也会将田地出租或出售,使田地集中在一起。但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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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兰注意到一个线索:每块田地产量各有不同,每年也有差异。从地势、坡度、日照等环境因素和农民的耕种方式(包括施肥、除草、落种密度和种植日期)来看,只有一小部分田地的产量是可以预期的,大多数都不可预期且难以控制,因为受到降雨、霜害、作物疾病、病虫害和偷窃的影响。从任一年来看,田地之间的产量差异甚大,连农民也无法预期哪一块土地收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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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约库约地区的农家于是竭尽所能避免某一年收成欠佳,致使家人有饿死之忧。此外,就算一年的收成不错,如次年碰上坏年景,也撑不下去。因此,农民的目标不是设法达到最大产量。就算有一块田地收成特别好,产量等于过去9年的总和,只要次年碰到干旱,还是会饿死。因此,农民的目标是每年的产量足以让他们存活下去,只要够吃就好了,不一定要追求最大产量。这也就是为何他们要将田地分散。如果你只有一大块田地,不管几年下来平均产量有多好,只要有一年无法收成,就会被饿死。但是如果你有很多块田地,每一块的产量各有不同,即使有几块收成欠佳,还是可以利用其他收成好的田地生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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