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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反设计［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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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过度生产和无节制消费的不认同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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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有哪个时代像今天一样，“消费”几乎成为了幸福生活的核心动力。我们就像是身处于一个永无宁日的狂欢节之中。而支撑这个“无节制消费”狂欢节的是那频率越来越快的大规模工业化的过量生产。设计，作为一个行业，扮演了一个化妆师的角色：它尽可能地去打扮这个现场，让每一个节目都爆发出焰火，使这场狂欢持续而且频密地泛起一个又一个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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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一个接一个的频密而疲惫的高潮中，设计作为一种职业，走向了成熟，最终在今天成为了工业化过量生产和推动无节制消费的资本主义的合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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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生产”是由工业革命的大规模机械化生产所带来的无法医治的后遗症。当手工业生产被工业革命的巨轮迅速辗过后，几千年人类文明积累的手工业传统很快地被全球化的社会生产所替代。就像卓别林的《摩登时代》一样，滚动的机器会拖着人越转越快。它带给人类的是物质的极大满足和物质产品的过度生产。如何使这些过量的产品被已经填饱的社会所消化？人类的聪明才智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尽情发挥的机会，一切都只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把东西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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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得越多，生产得越快；生产越快，卖得也就越多。为的就是，不让这个快速转动的频率和经济增长的速度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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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过度生产和无节制消费是同一个链条中互相串联的两个环。无节制消费是被过度生产所引发和诱导的，是为了消化“过度生产”；同时，它也反过来进一步推动了“过度生产”的发生。这两股力量互相作用着，就像在滚滚向前的火车头里不停地添煤，越添越快，使疯狂奔跑的火车头嗷嗷叫着向前冲，想慢也慢不下来。今天的全球化的社会生产和无节制的消费就像这列嗷嗷叫着向前冲的火车头，后面拉着的是无数节人类文明积累下来的车厢。然而，目的地是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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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帕德克的理论，“消费将不可避免地导致生产过剩，导致对产品本身废止的需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其中还包括对所谓的耐用消费品以及虚假的供求关系的需要，而非真正存在的需求”。例如产品的有计划废止，明明能用十年的，在生产时就计划让它两年就报废；即使不报废，也通过产品的更新换代来暗示和提醒你：你已经被时代抛弃了。于是你的自信心一落千丈，被打击得一塌糊涂。当然，重拾自信是很容易的——换个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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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益变换的手机市场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我有个时髦的弟弟，每出一款新型手机他都兴奋不已，在他看来，握着一款最新型的手机就像是握住了这个时代的脉搏。我知道，他的兴奋虽然短暂，却是有理由的，那是没有被时代抛弃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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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生产和无节制消费在表面上给人类的经济和物质生活镀上了一层繁荣而且昌盛的外观。在这美丽的硬壳下面，腐烂在慢慢地发生。身为会计师的父亲对我说，在政治经济学中生产过剩就是经济危机。但在今天，经济危机也许已不再呈现出衰败的景象，它所呈现出来的可能恰恰是过度的繁荣，就像一个人吃得太饱，撑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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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杜宁（Alan Durning）说：“可悲的是消费主义让我们饕餮于物，却不能给人类以充实和富足感，因为我们仍然是社会、心理和精神上的饥饿者。相反的极端——贫困，对于人类的精神也许更糟，它同样毁灭环境。如果人类拥有太多或拥有太少，地球都将受难，问题是多少算够？怎样的消费是这个行星可以支撑的？如果不重新调整我们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我们只有将地球毁灭了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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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走进任何一家大型超市，你就会明白饥饿感并不只是来自胃。受到沃尔玛经营模式的影响，几乎所有的超市和百货公司都打出“天天低价，为顾客省钱”的口号。然而，人们在超市中消费的金额却在不断地升高。沃尔玛的销售额也在“为顾客省钱”的口号声中保持着长达四十多年的持续增长。单价是低了，但它却让你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买得越多，你省的钱也就越多。我的一位理智而聪明的同事就相信了这样一句话，他对我说：要学会在消费中赚钱。正是这种近似疯狂的信念，让我们在消费中始终处于近似疯狂的亢奋状态。这种亢奋带给我们的是短暂的快感——因为拥有而快乐。就像吃饱饭后，打的第一个响嗝。之后，就是巨大的饥饿感，而这种饥饿感需要更快速的“购买”来填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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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们真的需要购买那么多东西吗？我们拥有的越多，欲望反而变得越大。就在我们像占了便宜似地把过量的食物吞下去的时候，我们的身体成为了一个装满垃圾的收纳箱，变得无比肥胖。我们花钱买回来的大部分只是多余的脂肪。所以，今天经济学中所说的“经济滞胀”也许已经不再像我们中学政治经济学课本里所描述的那样，将过剩的牛奶倒在下水道里。促销、打折、买一百送一百、不停地推出新产品和新包装，等等，所有的一切，就为了让你上瘾，上“无节制消费”的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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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时代的经济危机看来并没有真正地过去，只是消费将它转化成了人类多余的脂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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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常听到有人说这样一句话：你太out了——意思就是，你过时了。在今天，跟不上时代似乎离死亡、结束、完蛋这样的字眼越来越近了。跟不上时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而消费可以让你抓住它的同时又将别人甩在身后。这种竞赛俨然已经成了一场狂欢节，所有的体制似乎也已经商量好了，为这狂欢节准备了一切便利的条件。你根本不需要钞票，只要拿出一张小小的硬卡片就能轻而易举地完成消费，以至于你举起那张薄薄的卡片时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尊严和安全感，就像是御赐的圣旨、尚方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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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人们狂欢的脚下，有一个影子正在悄悄地离去，它被人们忘记，忘记到我现在都无法说出它的名字。这场过度生产和无节制消费的狂欢节所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拜金主义”的彻底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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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拜金主义盛行的时代里，设计常常被看作是用来赚钱的工具。它似乎越来越远离了设计本身和最初的乌托邦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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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在150年现代设计历史的最初，设计是以反对工业化生产的姿态出现的。19世纪中叶，英国工业革命带动了机械化生产而使得经济活跃起来。如果我们有机会看过1851年伦敦万国博览会的资料，就不难想象，最初的机械化生产完全是对手工业传统形式的肤浅模仿。而这种拙劣模仿是对几千年人类手工业生产史的粗暴伤害。毫无疑问，威廉·莫里斯［12］看到了这一点。150年前的英国“工艺美术运动”（Art and Crafts Movement）就是要反对机械化的大批量生产，倡导和拥护手工技艺的复兴，这一运动是对粗暴性急的时代变革敲响警钟并表示轻蔑。也因此，历史把这里定义为现代设计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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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朝着大批量生产加速前进的机械化生产却是无法回头的，而且有越来越多的人怀着用工业化生产来解救全人类的乌托邦思想和责任感加入了这个滚滚向前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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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最值得一提的是包豪斯（Bauhaus, 1919年在德国魏玛设立的一所造型、设计学校，到了1933年由于纳粹的迫害而关闭，仅存在了14年，即使在鼎盛时期也仅有十几位教师，然而这十几位教师，几乎无一例外地成为了后来设计历史教科书中的英雄人物），用汤姆·沃夫（Tom Wolfe）［13］的话来说，那不只是个学校，那是个社会主义者的公社，一场精神运动。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间小小的不到200名学生的学校如此地著名和具有影响力？这也许和工业化滚滚向前的趋势有关，他们是迎着工业化生产去的，发明了一种建立在工业化生产的基础上的审美原则——那就是现代主义，而这种原则发展到今天已经强大到了足以和传统审美相抗衡的程度。（所以工业化生产的发展越成熟，他们在历史中的地位也就越重要。）他们完全适应批量化生产的要求，不再模仿繁琐的传统样式，去掉了复杂而难以控制的装饰。一定要简单，才能保证量产的质量，最好是极少主义。因此，“少就是多”（Less is more，这是包豪斯第三任校长密斯·凡·德罗的至理名言，被人们一直引用到今天）成为了现代主义设计的基本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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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后来这“简单”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极端形式主义的装饰风格，甚至比复杂还要昂贵得多。这也许是他们当初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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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现代设计作为一种职业发展至今，配合和促进工业化量产成为了这一行业当然的主流。然而，伴随着轰轰烈烈的主流声音，始终有一种反设计的力量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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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反设计”（Anti-Design）？就是对以大规模生产和赚取利润为目的的主流设计的一种反动。它至少呈现出这样一种倾向：对社会的过度生产和全球化的无节制消费持反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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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不一样的声音尽管有时会显得微弱，但作为一种对抗主流设计方向的反对力量始终存在着。作为时代的叛逆者，他们致力于设计那些表达个人思想和反映社会责任感的东西，而不是简单地为工业生产而设计。1993年在荷兰出现的Droog Design以一系列概念化、低成本、低技术的家具、生活用品设计冲击着当时精致奢侈和华丽夺目的流行风格，成为上世纪90年代以来最具革命精神的一个设计组织。他们用设计表达了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并告诉人们，我们可以从头再来。就像荒岛上的鲁滨逊一样，用我们可以找到的东西重新开始生活和工作。像90年代的提奥·林美所做的那样，完全使用废弃物进行手工式的创作：用碎布和旧衣服制成的椅子，还有用废弃的牛奶瓶制成的奶瓶灯。这些自由而充满人性的设计不仅推翻了肤浅而乏味的工业设计，还对全世界的消费观提出了猛烈的批评。而且，它的批评是那样地直接而有力。它就站在那里，面对着社会，直指问题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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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可以站在工业生产的垃圾堆上开始工作，像80年代的阿客琉斯一样，使用工业零件重新拼装成生活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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