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027434
林风眠谈艺录 美术界的两个问题[1]
1700027435
1700027436
我是个美术工作者,就美术方面来谈两个问题。
1700027437
1700027438
第一是美术作品的出路和解决美术家生活问题:
1700027439
1700027440
美术家闹穷是大家知道的,而实际上连生活都成问题,没法维持最低生活水平的都很多,他们羡慕戏剧家、音乐家、作家,有了好戏好音乐满座,有了好书,不怕没有读书的人。可是画家呢?开个展览会也许观众很多,结果却没有人买画,画展能卖几幅,最后是连裱画钱都收不回来。我们提倡繁荣创作,但落得个作品没有出路。譬如一个雕刻家要完成一件作品得花成年累月的时间、精力。收集材料,花钱雇模特儿,在一定的环境下创作,然后翻成石膏像,送到展览会,幸而入选还可展出;闭幕了再搬回家去,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展出,一件又一件地搬回来,画家也是一样。出版社好容易愿意出版一幅,稿费八十元,有的还得要作者勤勉地跑,接受意见改了又改,接着等了又等,等候“可用”的消息,有的一等就是半年。国家收购也仅限于很少的数目和个别的作者。因此我们的机关单位,公共场所看不见美术品。政协就四壁皆空,许多美术家提了意见,总算说服了政协,购买一些美术品,但又因为精简节约没得下文。
1700027441
1700027442
另一方面,我们的轻工业没有和美术配合起来,没有发挥美术家在工艺美术上的潜力。画家不必限于画檀香扇。工艺品的范围大,需要多。陶瓷、漆器、家具、日用品都需要美术家来加工美化。我建议很快地设立一个工艺美术院,可以集中人才,研究改进。如果美术家能够在工艺美术发展中起点作用,既美化了人民的生活,又解决了美术家的生活需要。(附带说明一下,我对工艺美术是门外汉,这也仅是一点外行人的意见。)
1700027443
1700027444
第二点是美术界的百花齐放问题:
1700027445
1700027446
首先,我感到的是领导部门对教育事业没有全面性的规划。例如原有上海美专、杭州美分院[2]、苏州美专,每个学校都有它的历史。上海的迁到了无锡,杭州的要迁上海,现在无锡的又要迁西安,杭州迁上海的没有迁成,结果上海没有一个美术学校。广东的迁武昌,现在听说又要迁回广东去了。种一棵树吧,今天种这里,明天又拔起来种那里,这样种法是永远种不活的。
1700027447
1700027448
其次,一个美术学校是培养新生力量的基地,可就没有很好的教学计划,青年们在学习上无所适从。例如过去强调生活,这本来是好的,可是另一方面却不要技术,随便给人扣一顶技术观点的帽子,甚至说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滚出学校去,蒙娜丽莎的微笑也受到了最恶毒的批评。素描练习,变来变去,迄今还没有肯定的方法,追求形式,失去学习素描的真实意义,说印象派是形式主义,过去临摹西洋古典作品也受到批判,可是现在学生又在临摹印象派,事实上印象派的作品是临不得的,要知道培养一株幼苗是多么慎重和细致的工作。
1700027449
1700027450
最后,对学术的研究领导做得太少,对待美术创作问题上一知半解,把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道路看得太狭小。墨西哥世界著名画家西盖罗依斯在座谈会上说得很清楚:“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美术创作,随着各民族文化传统的不同,而正在开始,决不是也不可能拿历史上过去的东西,如自然主义或学院派的东西来替代我们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美术。”
1700027451
1700027452
自然主义和学院派的技法可以给我们作学习上的参考和应用,但是美术上传统的技法很多;不仅限于自然主义和学院派,还有人一面在用印象派的技法,一面却大骂印象派。其实印象派从开始到现在差不多一百年了,它的优点和缺点早有定论;我们直到现在还闹不出个结论来。尤其是以自然主义和学院派替代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美术创作,成为清规戒律。不同于他们的就扣上形式主义的大帽子,一棒打死。出版社和展览会的评选委员们,手里都像拿着一个同样的模子,去套所有的作品;套得上的就要,不合规格的就落选。千篇一律、公式化、概念化的产品就大量出笼,霸占艺坛。学术上的问题不允许主观和粗暴,必须提倡广泛的学术研究,才能达到真正的百花齐放。
1700027453
1700027454
[1] 原载《文汇报》1957年5月20日,为林风眠在上海宣传工作会议上的书面发言摘要,标题为《文汇报》编辑所加。
1700027455
1700027456
[2] 新中国成立后,国立杭州艺专改名为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现名为中国美术学院。
1700027457
1700027458
1700027459
1700027460
1700027462
林风眠谈艺录 艺之道
1700027463
1700027465
艺术的艺术与社会的艺术[1]
1700027466
1700027467
我们一谈到了解艺术这句话,就从很简单的问题谈到很复杂的问题上来了。但是我们研究艺术的人,应当首先决定我们的态度,我们从事艺术上之创造,究竟是为艺术的还是为社会的呢?从前欧洲的学者在艺术上争论之点,总离不了“艺术的艺术”和“社会的艺术”两方面,极端争执,视为无法调和,而变成两不相容之态度,其实这种过于理论的论调,愈讨论愈复杂,如同讨论美的问题,竟谈到上帝上面去了。托尔斯泰[2]的《什么是艺术》书中,谓“艺术好坏的定论,应依了解艺术的人多寡而决断,如多数人懂的,多数人说好的便是好艺术;多数人不懂的,多数人说不好的,便是坏艺术”。这种论调未免失平。如果是这样,艺术家将变为多数人的奴隶,而消失其性格与情绪之表现。克鲁泡特金[3]批评托氏这种言论,亦谓其过于偏见。盖了解艺术应有相当的训练,在这种美的教育不普及之下,好的高深的艺术怎能使多数人了解,即托氏书中称为好的艺术,如米勒之画,我们亦不能说是多数人了解的呵!这种所谓争执,据我个人的观察,渐渐由西方偷过到东方来了。但是如果我们透彻地研究一下,事实上并不觉得这种问题变成相反的意思。艺术根本系人类情绪冲动一种向外的表现,完全是为创作而创作,绝不曾想到社会的功用问题上来。如果把艺术家限制在一定模型里,那不独无真正的情绪上之表现,而艺术将流于不可收拾。由作家这一方面的解释,我们就同时想到其他方面的影响,因为艺术家产生了艺术品之后,这艺术品上面所表现的就会影响到社会上来,在社会上发生功用了。由此可见倡“艺术为艺术”者,是艺术家的言论,倡“社会的艺术”者,是批评家的言论。两者并不相冲突。
1700027468
1700027469
艺术家为情绪冲动而创作,把自己的情绪所感到而传给社会人类。换一句话说:就是研究艺术的人,应负相当的人类情绪上的向上的引导,由此不能不有相当的修养,不能不有一定的观念。我们在过去的艺术中所得来的经验是什么呢?我们可以说艺术是创造的冲动,而决不是被限制的;艺术是革新的,原始时代附属于宗教之中,后来脱离宗教而变为某种社会的娱乐品。现在的艺术不是国有的,亦不是私有的,是全人类所共有的,愿研究艺术的同志们,应该认清楚艺术家伟大的使命。
1700027470
1700027471
[1] 原载《晨报·星期画报》1927年第85号。
1700027472
1700027473
[2] 托尔斯泰(1828—1910),俄国作家。代表作有《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
1700027474
1700027475
[3] 克鲁泡特金(1842—1921),俄国无政府主义者、地理学家。代表作有《一个革命者回忆录》《互助论》等。
1700027476
1700027477
1700027478
1700027479
1700027481
林风眠谈艺录 致全国艺术界书[1]
1700027482
[
上一页 ]
[ :1.70002743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