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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第15章 拓宽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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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战争是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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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战歌与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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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尧姆·阿波利奈尔,《骑士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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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亲身参战是最好的事情……每天我们都能学到新的东西,每天都能拓宽自己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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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维特柯普编纂,《德国学生的战时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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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到5月底这段时间,德军的主要攻势都集中在默兹河左岸,但这并不意味着右岸就平静无事。除了炮兵无休止地进行轰炸外,双方还频繁发起小规模的进攻,意图在某处获得一点局部的战术胜利,伤亡名单越拉越长。会战开头一个月内,双方规模空前的炮火集中于比里士满公园大不了多少的狭窄区域,这在默兹河两岸造就了凡尔登战役独特的战场环境。现代的读者都已经从书中熟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堑壕战的恐怖和屠杀的规模,再重复这些只会令读者生厌。但凡尔登的恐怖比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其他战役更深一层,首先是炮火的烈度,其次是持续的时间长度。然而,真正令我们再次长篇大论地描述战争恐怖的原因,还在于凡尔登的恶劣环境在参战官兵的脑海里留下了不同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其他任何战役的特别印记,尤其在法军官兵中,凡尔登的噩梦在停战之后很多年都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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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名高高翱翔于蓝天的法军飞行员来说,雨后的凡尔登战场令人生厌,就像是“一只巨型蛤蟆湿漉漉的表皮”。另一名飞行员詹姆斯·麦康奈尔(James McConnell)在飞越红屋顶的凡尔登旧城时(他是美国人,后来在拉法叶中队作战时牺牲),注意到“红屋顶的海洋中有些不红的斑点,你能想象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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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跃老城后,突然之间出现了一条丑陋的棕色地带,那是被谋杀至死的自然界,似乎属于另一个世界,就连人类活动的迹象都已经被完全抹掉了。道路和森林被从大地上彻底抹掉,就像粉笔的痕迹被从黑板上擦掉一样,村庄只剩下黑烟……在进攻和大规模炮击的时候,我看到炮弹如雨点般降落,无数的烟柱让人想起古斯塔夫·多雷为但丁《地狱篇》里大异端分子的坟墓所画的插图……巨型炮弹时而呼啸着从身边飞过,卷起的气流让飞机剧烈地振动起来。有时候飞机会在半空中被炮弹截为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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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引擎的噪声掩盖了战斗的喧嚣,“于是地面的战斗变成了混乱和平静的怪异结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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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部队在向凡尔登开进时最初听到的噪声让人想起“日夜不停的巨大煅炉”。官兵们马上会注意到战区令人悲伤的单调景象,并为之抑郁不已。有些人觉得战地“色彩灰黄,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绿色”,另一些人觉得这是一片棕色、灰色跟黑色的海洋,仅存的地形地貌就是弹坑。在默兹河右岸原先茂密森林的残留部分,树皮一条条地耷拉下来,又或者早就被饥饿的驮马啃光了。春天来了,本应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光秃秃的树干上努力地迸发出一点新芽,却很快就在浸透硝烟的有毒空气里枯萎凋落。夜间,凡尔登的天空被炮弹的火光映照,像是极光迸发,但在白天,一名曾是艺术家的法军士兵能找到的唯一色彩就是玫瑰红,它来自那些倒毙在道路两侧的马匹身上的可怕伤痕以及其向后拉过下巴的嘴唇。战场上的色彩单调,大多数时候,凡尔登上空都被黑烟笼罩着,穿过黑烟照射下来的阳光也变成了灰色。有一位数次到过凡尔登战场的法国将军后来对作者回忆说,他手下的士兵在穿越一片废墟的凡尔登战场时从不唱歌,“你知道法国士兵经常唱歌的”。当军队离开这处战场的时候,他们往往为回到“色彩、草地、河流、树林所组成的世界”而欣喜若狂,即便是雨滴打在屋顶上的声音,也像大自然交响乐的音符一样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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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在离前线一两英里的地方遇到第一道交通壕,不过“交通壕”这个称谓实在是夸张或者用词不当。堑壕墙壁渐渐地越来越矮,直到只比路边的阴沟深那么一点点。炮弹越来越频繁地击中聚集在一起的人群。部队一般都是在夜间向前线开进,在夜幕笼罩下,行军纵队经常会踩到脚下躺着的伤员,堑壕会“突然在一连串弹坑中变得难以辨别”。炮击把地上的烂泥翻搅得浓稠异常,仿若黏糊糊的黄油,部队不断地摔倒在泥地里,低声地咒骂着,仿佛怕骂声被敌人听到,因为敌人似乎在士兵们行进的每一步都无情地用炮弹追踪着他们。只有在很少的情况下,巨大的弹坑上才会铺有木板,背负很重装备的士兵会掉进这些积满了水的弹坑,直到淹死都爬不上它那湿滑的边缘。如果有战友停下来伸出援手,那经常意味着两个人一起掉下去淹死。在混乱的战场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指明方位,新开上来的援兵常常会迷路,整夜地在绝望中到处乱窜,直到拂晓来临时被敌人的机枪手撂倒。增援部队到达前线的时候常常只剩一半兵力,而向前线运动的行军过程也常常需要花10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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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到凡尔登战场的部队最不习惯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充盈着的尸臭,“如此令人恶心,以至于毒气弹的味道相比之下都好闻多了”。英军总认为法国人在掩埋尸体方面漫不经心,可是在炮击不断的凡尔登战场上,要掩埋一具尸体往往意味着再死两个人。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将尸体用帆布卷起来,然后从堑壕扔到最近的炮弹坑里。大多数惨白的尸体后来都在那些灌水的弹坑里浮起来,现场尸臭熏天。右岸有好几处这样用来丢弃尸体的水沟都被法国人贴切地称作“死人谷”(La Ravine de la Mort),其中有一条水沟大部分地段都被法军控制着,但在两端,德军机枪扫射形成封锁,打死了很多来到附近的法军士兵。德军重炮日复一日地轰击这条水沟,里面的尸体被反复地肢解。在亲历者眼里,水沟里充满了无法分辨的残肢断臂,没有人能也没有人愿意去掩埋它们,因为就算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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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弹爆炸也会把它们刨出来,再埋起来,把它们切碎,就像猫玩老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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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热,阵亡人数也在上升,战场的恐怖程度更甚。狭小的战场变成了露天墓地,每一平方英尺都有腐烂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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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看见堑壕墙壁上露出来的死尸,有脑袋、腿,还有半边身体,就像是挖壕的工兵用尖镐和铁锨把它们砌进了墙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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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上前线的部队很快发现,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炮兵和筑路兵之间、大炮和土堆之间的搏斗”,这是在守备部队中服役的一名学院派艺术教授的原话。每天夜里,士兵们辛劳地在地上挖洞,第二天白天,敌军用炮弹把这些坑填平。经受了整个白天炮击的士兵在夜里根本睡不了觉(有些前线士兵多达11天不能睡觉)。夜幕一降临,就会有一名军官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拉上一根白线,然后士兵们就要沿着白线掘壕,他们暴露在地面上,强烈地祈祷自己不要被敌人的照明弹和机枪火力发现。天亮时分,堑壕也被挖到了差不多18英寸深,可是部队在整个白天都要守住这条浅浅的壕沟,而敌军炮兵则继续用炮弹来填平它。这种条件下根本不可能有厕所,士兵们就在躺着的地方大小便。菌痢成了凡尔登战场上司空见惯的疾病,其他战线上的士兵经常抱怨有跳蚤,这里的人根本见怪不怪。如果守军运气不错,那么到第二个早晨,堑壕就能被挖到3英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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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凡尔登的参战士兵都提到过他们曾两次、三次上前线,却从没有见过敌军步兵。朱贝尔①团里的上校在他们第一次开上前线的时候向手下的军官做了如下的鼓动报告,同样的报告一定已经在凡尔登重复了上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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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任务就是流血牺牲,敌人想要进攻的阵地,就是你们的荣誉要求你们守住的地方。敌人每天都会骚扰你们,并给你们带来伤亡。敌人在进攻时,可能会杀死你们所有人,但你们的职责就是流血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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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接一个营被炮击消灭,然后被其他的营替换下来,这些营接着又被敌人的炮火消灭殆尽。②有一名22岁的法军下士,在一个弹坑里忍受着不停的轰炸,又整夜浸透在冷冷的冰雨里,他后来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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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些能睡在床上并且第二天起床读报纸的人们,会高兴地说“他们还在坚守呢”。他们想象得到“坚守”这个简单的词意味着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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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日忍受无穷无尽重炮轰击的感受是相当个人和主观的,第一手资料各有不同的记载。34岁的法国耶稣会士保罗·迪布吕勒在凡尔登战役中是一名步兵中士,他在日记中对战场进行了特别现实且未加修饰的描述,他的感受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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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一听见远处炮弹飞来的声响,整个身体都会反射性地蜷缩起来,抵御即将到来的爆炸产生的强大冲击,每次重复都会带来一次新的冲击、新的疲惫、新的苦难。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最坚强的神经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总会有一个时刻,血冲上了头,发烧的热度燃烧着身体,神经已经无法再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也许最恰当的比喻是晕船……这个人最后会放弃抵抗,不再有力气用背包遮盖自己的身体以阻挡到处飞散的弹片,甚至不再有力气来祈祷上帝……被子弹打死根本不值一提,你的尸体仍然完整无损,真正让人恐惧的是被肢解,被撕成碎片,甚至被捣成糨糊,这样的恐惧是肉体所不能忍受的,也是炮击给人们带来的最大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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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布吕勒在凡尔登战役中幸存了下来,但在1917年的尼维尔攻势中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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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休无止地忍受炮击,比任何其他事情都更能磨损最坚强的神经。法国军士长塞萨·梅莱拉(César Méléra)是名坚强的冒险家,战前曾坐船环游世界,起初对战争的恐怖似乎无动于衷,他一开始用冰冷而简洁的词语描述凡尔登的炮火:“吵闹的夜晚,炮弹。”三天后,他在日记里写道:“每天夜间的炮击让我想起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笔下的噩梦之屋,四面墙壁一面接一面向你身上压下来。”第二天,他又写道:“哦,我多羡慕那些能端着刺刀冲锋的士兵,他们不用待在这里等着被一颗炮弹埋葬。”最后他承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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