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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176 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1700054296]
1700057177 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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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179 沃夫纳格曾说,臣服比战争的代价更大……你必须在凡尔登和达豪之间做一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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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181 ——让·杜图德,《马恩河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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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183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前,险恶的凡尔登战场上又添一名亡者。1944年7月20日,谋刺希特勒的炸弹阴谋刚刚失败,德军驻巴黎军事总督、主要密谋者之一卡尔-海因里希·冯·斯图普纳格尔(Karl-Heinrich von Stülpnagel)将军被押回德国受审,迎接必然的死亡。途中,他请求押解者说,自己想要顺道看看凡尔登战场— 1916年,他曾在死人山高地上指挥过一个营。车子开到死人山附近停下来后,他钻出了汽车。过了一会儿,司机听到一声枪响,然后他们发现冯·斯图普纳格尔漂在默兹河的一条运河的水面上。但这个可怜的人没有死成,只打瞎了自己的双眼,他后来无助地被盖世太保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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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185 凡尔登的记忆,除了深深印在几个老年人的脑海里以外,在1945年以后已经差不多被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晚近的噩梦,例如斯大林格勒。但法国的肌体还没有完全摆脱凡尔登战役那令人兴奋但有毒的药劲。1940年的屈辱之后,法国军队急切而可悲地寻找荣耀的来源,作为治愈耻辱的万用灵药,因此凡尔登这一剂毒药的效用在精神上就更显强力了。有一位英国著名军事理论家告诉笔者,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他受邀去法国战争学院参加一个很长的研讨会,主题是总结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经验教训。令他感到惊讶的是,研讨会大部分时间都在讨论上次战争,即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所谓“荣耀”,“尤其是凡尔登战役”。某种意义上,1870年后旋转了一整圈的转轮又再转了四分之一圈,理论的土壤上浇灌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同样的肥料,格朗梅松和他那灾难性的进攻学派又具备了萌芽的条件。这些年中,英国向不可抗拒的世界大势低头,而急切渴望荣耀的法国陆军却在唆使连续几届孱弱的政府,想要赢得一场战争,不管是什么战争。出于这个原因,法国军方不顾一切地想用军事手段来解决法国的海外领地问题,先是叙利亚和马达加斯加,然后是印度支那和阿尔及利亚。唉,凡尔登战役的阴影在印度支那再次影响了实际的战略考量。1951年,越盟(Viet Minh)获得第一批战役胜利之后,德·拉特尔·德·塔西尼下令建立一道“水泥带”把湄公河三角洲包围起来。 1916年6月,塔西尼的阵地距离在“刺刀战壕”里惨遭灭顶之灾的那个连的阵地很近,他的这个命令毫无疑问是受了凡尔登要塞圈的启发。过了几年,塔西尼死后,法国人选了一处孤立且在战略上很难防御的据点构建堡垒,重生的法国陆军将在这里作战并恢复荣誉,如果必要的话,他们将会战至最后一人。这个地方的名字叫奠边府,它成了一个致命的象征物,法军鼓起十分勇气,的确在那里战至最后一人。当越盟蜂拥而来登上仓促建造的碉堡时,法军中又传出熟悉的“我们将打败他们”和“他们无法通过”的口号声。几个月后,法国丢掉了印度支那。在阿尔及利亚,我们也看到了凡尔登战役带来的同样致命的影响:在那几个“阿尔及尔的上校”的背后,你很容易嗅出某种凡尔登的味道。当阿尔及利亚停火谈判正在进行的时候,秘密军队组织(Organisation armée secrète,简称O.A.S.)选择了“戴高乐无法通过”作为自己的口号,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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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187 凡尔登的幽灵尚未死去。法军战争学院无论初级还是高级课程的每一位学员,都必须去凡尔登听一堂关于那次会战的现场课程,尽管教官们说得很明白,凡尔登战役跟现代战争毫无关系。马恩河畔沙隆的法军炮兵学校也这样做。凡尔登纪念堂的烛光朝圣仍在举行。凡尔登战役的老兵现在变得越来越少了,可是又有另一场战争的老兵加入了他们的队列,他们把凡尔登,而不是比尔哈凯姆(Bir Hakim)或者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当作自己信仰的试金石。再下一代人还是沉浸在同样的传统之中。在凡尔登朝圣的人群中,我们会看到沉默的儿童们排着长长的队列,鱼贯走进纪念堂里的小教堂,参加特殊的纪念弥撒。在1916年2月21日的周年纪念日,即便在法国最小的村庄里,也会有小学生排队走向村里的战争纪念碑进行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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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189 1945年后,凡尔登再度变成了一个昏昏欲睡的驻军城市,依然有着法国最糟糕的天气。清晨城堡上的起床号仍然在城市上空回荡着,稍有历史感的人听到这号声便会联想起过去的战斗。有些游客会碰巧跑到法国的这块地方来,凡尔登的商店为他们陈列了一些毫无新意的战斗纪念品,比如做成炮弹壳形状的蜡烛,其实纪念堂里面也开了一家纪念品小店,这有点让人吃惊。不过要是不留心的话,现在已经不那么容易发现那些不太明显的缅怀战争的物事了。当你从巴勒迪克去凡尔登,如果不是每块里程碑上都装饰着带花环的钢盔的话,你很难相信这条狭窄、不起眼的二等公路,就是当年的“圣路”,通过这条路流淌着当时法兰西急需的战争血液,你更难想象这条空旷的公路,当年夜以继日、首尾相接地挤满了原始的军用运输车辆。斯特奈是当年皇太子和克诺贝尔斯多夫司令部驻扎的地方,现在是个单调的默兹河畔小镇,如果注意搜寻的话,你还能看到第5集团军留下来的痕迹,将近50年的岁月没有磨灭它们。在苏伊,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遗迹告诉你,这里曾是贝当在战役第一阶段的司令部。村公所再一次成了村公所,你如果进去问询“元帅”,会有在问讯处工作的、纽扣洞里系着军人勋章金线的老兵高兴地指给你看当年简陋的办公室,还有用旧的皮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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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191 在更靠近凡尔登城的默兹河村庄里,战争残存的痕迹很多:农场用重得吓人的带刺铁丝网围出界限,牛棚的墙是用拆自掩体的波状铁板做的,稻草人头上戴了顶德国钢盔。至于村庄本身,它们就像法国其他的村庄一样,至今还是空着一半,因为战争杀死了大量农业人口。它们仍然被笼罩在一股肃杀且悲伤的气氛中,这种气氛就像蔓延在乡间的枯叶病一样(也许这只是我们的想象?),在法国其他地方是感受不到的。据说在凡尔登地区,你被铁片划破并感染破伤风的概率比在法国其他地方更高。还有,这里到处都是墓地,大的小的都有,法国人的墓地用白色十字架,德国人的用黑色十字架,但所有的墓地都得到了精心的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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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193 如果你在布鲁森林的某一个堡垒上伫立够长的时间,远眺战场的壮观全景,兴许会有一个戴着破旧毡帽的年轻羊倌儿走近你身边,给你心驰神往的思绪兜头泼上一盆冷水,他会用轻蔑的口吻丢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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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195 他们肯定是疯了,这些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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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197 然后,他向羊群丢过去一片炮弹残片,赶着羊离开了。默兹河右岸战场上,大部分贫瘠的土地现在都覆盖了一层次生林和灌木,还有茂密的山楂树和野玫瑰,树丛里几乎进不去人。如果你能在树丛中找到路,你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是坑坑洼洼的。你会突然遇到荒野中开着花的苹果树,那时你就知道你来到了9座被遗弃的村庄之中一处的遗址。在其中有些村子,比如奥尔讷,你还能勉强分辨出砖瓦的残片,还有房屋的残留倒塌在草草挖掘的战壕之中,而在其他一些村庄里,比如博蒙和弗勒里,会有一座小纪念堂或纪念碑给你指路,除此以外连一块砖都没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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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199 死人山的山坡被一片30年代刚栽种下去的冷杉林(Fir)覆盖着,在这里,其他一切植物都是种不活的。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啸叫,以及鸟儿在歌唱。这里是欧洲最像沙漠的地方,似乎根本没有来访的人迹,即便是情侣也会选择远离这处本可以给他们提供清净的林间空地。鬼魂到处都是,这是世界上最瘆人的地方之一。如果你曾经在穿过无人林地的那些迷宫般的道路上迷失,你绝不会想要重复这种经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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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201 可怕的密林里到处都有可悲的遗迹,战斗的痕迹仍然在那里残留着,历久不腐:钢盔、生锈的水壶、折断的钢枪、大块的弹片—当然还有人骨。默兹河的野猪特别喜欢它们,纪念堂的陆军神父每天都会在战场上搜索,顺着野猪挖过的痕迹追踪遗骨。几乎每周,他们都会发现一些新的“无名战士”,这些尸骨常常是某些悲剧现场的一部分,而想要复原当时的场景简直太容易了:比如有三副骷髅躺在同一个炮弹坑里—那是两名担架兵和他们抬着的一名伤员,被同一颗炮弹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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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203 来凡尔登的普通访客很少会看见这些,他们都被吸引到了纪念堂、刺刀战壕,尤其是沃堡和杜奥蒙堡去了。在沃堡摇摇欲坠的外墙上,靠近雷纳尔最后一只信鸽纪念碑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已然开裂的铭牌,那是一位无名的母亲立的,上面的铭文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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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205 献给我的儿子,自从你的双眼闭上,我的双眼从未停止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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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207 在沃堡里,他们会给你看雷纳尔的办公室,卖给你一本他的书。在杜奥蒙堡,上年纪的守卫们都是那场战役的幸存者,他们不耐烦地陪着游客沿着走过上万遍的既定路线参观,边走边讲述些关于这次会战的千奇百怪的历史,那都是他们用了多年时间自己发明的,中间常常夹杂着难过的感叹,“伤亡太大,伤亡太大”。没有游客的时候,他们一般都会在斜堤上面,拿着旧德国钢盔捉蜗牛,当自己的晚餐。在155毫米大炮的炮塔顶上,有一名背着枪的年轻士兵,看上去就像穿着现代服装的古代鬼魂,轻蔑地看着那些捉蜗牛的老人。他其实是一名哨兵,任务是看守堡垒外荒原上后来开辟出来的步枪射击场,在那片地方,孔策和拉德克曾在1916年2月决定命运的那一天悄悄地接近杜奥蒙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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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211 几年前,一名新德国空军的上校告诉笔者,他从德国去巴黎参加北约的一次会议,中途取道凡尔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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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213 在城外的山上,我碰到路障停了下来。路上有辆推土机在工作,人们在开辟一条新公路。推土机的铲子在翻进地里后,带出了一顶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德军钢盔。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就站在那儿,是一名德军军官,正赶去和我们的法国盟军开会……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才是44年前的事情,我在那时甚至都已经出生了。我感觉自己更像是在看着考古学家发掘远古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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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215 凡尔登战役中,那些士兵的错误、愚蠢和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确实像是属于一千多年前的另一个时代,那是法金汉和尼维尔的时代,是高卢与条顿超人对决、杀人如麻的时代,是已经消失在古代历史的迷雾中的时代。凡尔登战役的鬼魂还要折磨法兰西多久呢?他们什么时候才会被赶走呢?会不会是在最后一名看守杜奥蒙堡的老兵带着他的记忆走进瓦尔哈拉殿堂以后?还是说,非要等到死人山高地瘆人的树林长大然后被砍倒,农场和欢乐的村庄再次遍布它那曾经尸横遍野的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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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217 后话:《荣耀的代价》这本书翻译成法语出版后,笔者和前中尉克莱贝尔·杜普伊有过一段较长的通信联系。 1916年7月12日,德军最远打到苏维尔堡,而杜普伊正是挡住他们的最后一名法国军官。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功勋累累,后来的军事生涯很好地诠释了一代人后困扰法国的悲剧性的分裂。1940年后,克莱贝尔·杜普伊再次因参与抵抗运动而被授勋,也就是说,他参加了反对自己凡尔登老领导贝当的斗争。但他从未丢弃对贝当的尊敬,60年代,他领导了请愿重新安葬元帅的运动,而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老领导戴高乐对此强烈反对。他在写给笔者的最后一封信里说:“我最强烈的愿望是护送元帅的骨灰去杜奥蒙堡重新埋葬,在那一天,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在送葬的行列中,双手扶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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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219 唉,前中尉杜普伊此后不久就亡故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残存的情绪还是不允许把贝当迁葬到杜奥蒙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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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57221 至于贝当的对手们呢?柏林墙倒塌时,我受邀去访问塞西林宫(Cecilienhof),那里曾是普鲁士皇太子的家,也是1945年波茨坦会议的举办地,多年来都不曾对西方人开放。我们被拉到附近一处迷人的小宫殿吃午饭,这里被西柏林人用作临时餐馆。房间里摆满了用玻璃罩封起来的破碎的头骨和变形的骷髅,这可不怎么开胃。主人解释说,这里仍然兼做东德的法医科学中心。我无意中问道,以前谁住在这儿?“哦,某位将军,他名字叫作法金汉,他死在这儿。”虽说这里的气氛对于午餐来说太惊心动魄了一点儿,但这吓人的展览似乎非常配得上那个发动了历史上最可怕战役的人的鬼魂—而且这个人死的时候噩梦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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