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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艺术史 7 古罗马与日耳曼的僵持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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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顿堡森林会战与日尔曼尼库斯历次战役的结果是,罗马人与日耳曼人僵持不下。囊括四海的罗马帝国无法在边界以外的广阔森林、山峦和沼泽地带征服富有勇气、热爱自由的蛮族部落;而日耳曼人在正面对决中无力对抗罗马,也不能主动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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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罗马帝国并未停止扩张。它继续扩张了一个多世纪,在之后的一个世纪里仍然有过扩张的想法,做过扩张的努力。日耳曼人的勇气太旺盛,土地太闭塞,而罗马人则成功征服了不列颠岛上凯尔特人居住的地盘,还在多瑙河下游以北的平原(今匈牙利和罗马尼亚)新建了一个大省——达西亚(Dacia)。最后,在公元2世纪初,罗马与帕提亚再次爆发大战,征服了美索不达米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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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人之所以等了一个半世纪才为克拉苏和安东尼报仇,原因与罗马人最终放弃降服日耳曼人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们不能设想帕提亚人的力量足以抵挡罗马举全国之力的全面进攻。但是,一场新的“亚历山大远征”必须有一位新的亚历山大。马克·安东尼当初想当新亚历山大,结果没有成功。究其原因,既非安东尼缺乏必要的素质,亦非这件事本身不可能做成,而是因为他制订了一个具体的方案,由于情势不利,他的方案失败了,然后他就放弃了新的尝试。罗马人或许本来可以步步为营,首先将目标局限在征服美索不达米亚上。即便如此,这仍然是一场浩大的行动,必得亲征方可。皇帝本人必须精力充沛、能征善战、权位稳固,并将帝国治理得遵序守法,从而可以放心地常年离开首都,全身心投入遥远边境上的战争。尤利乌斯-克劳狄乌斯王朝(Julian-Claudian)与弗拉维王朝(Flavian)诸帝或者才能不足,或者形势不利,直到图拉真[15]在位时期(98-117),罗马才出了一位满足全部条件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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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受召回朝,准备以养子身份继承皇位时,图拉真正在美因茨大营统领莱茵河上游的罗马军团。我们会觉得,如果他想要发动战争,为罗马增添荣光,为帝国驱逐未来的隐患,那么他肯定会致力于完成征服日耳曼人的功业。但他不想冒这个险。阿庇安(Appian)[16]告诉我们,罗马之所以没有征服不列颠岛北部,是因为那片土地毫无价值。只要帝国朝廷讨论吞并日耳曼是否明智和必要,这个理由就会被搬出来。图拉真更倾向于达西亚,最后又转向帕提亚。他确实将亚美尼亚和美索不达米亚并入帝国,但在作战期间他去世了,随后罗马立即开始了新一轮处理内政与对外交战的交替。即位的哈德良帝位不稳,不能亲自继续指挥帕提亚战争,也不能把这件事交给将军,于是议和并放弃了图拉真征服的土地。罗马人之后确实又多次来到和越过底格里斯河,但每次都只能短暂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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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易北河成为帝国边界的计划再也没有被实施,于是,提比略召回日尔曼尼库斯成了世界史的一大转折点。从那以后,罗马不再大举进犯日耳曼,将主要目标局限于维持和保护边境。但是,边境防御为战争艺术提出了一个本质上的全新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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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比略叫停日尔曼尼库斯的征讨后,罗马军团并没有全部撤回莱茵河左岸,而是继续驻守右岸的若干地区和堡寨1,甚至会有些许推进。莱茵河与美因河交汇处的温暖地带和兰河一带发现银矿的吸引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罗马人最后占领此地并留了下来,从而延伸到了莱茵天堑以外,不得不建立人工的边境防御体系。韦特劳地区和位于莱茵河、多瑙河夹角之间的奥登瓦尔德(Odenwald)和施瓦茨瓦尔德(Schwarzwald)也被纳入了这块突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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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当时的边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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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日耳曼人无力进攻一直由枕戈待旦的军团守卫的罗马帝国,他们也绝没有因此成为安分的邻居。为了在大规模野战中击败和驱逐日耳曼人,也为了平时保护边境免遭劫掠,罗马需要维持一支常备军。就算蛮族国家想要做出停止劫掠的外交承诺,他们也做不到,因为他们对手下好战的部族的管控力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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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永远好战的敌人面前守卫长达数百英里的边境线难度极大。入侵可能在任何一点、任何一天发生。如果将边防部队平均分派到整条边境线上,那就处处薄弱,全挡不住集结起来的敌军。如果将兵力集中于几个点,那就有大片土地敞开,无人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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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莱茵河下游,罗马自保的方式是与河对岸的日耳曼部落长期结盟,包括巴达维亚人、坎宁尼法提斯人和弗里斯人。这些部落有大批子弟当罗马的兵,领罗马的饷。此举能确保他们安分守己,甚至能约束他们在老家的亲属。双方偶尔发生的龃龉都被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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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更上游,大致相当于普鲁士莱茵省的地方,双方一直以莱茵河为界,但罗马人在右岸制造了一条广阔的无人地带,不许日耳曼人来定居。尽管日耳曼人只要一天就能穿过无人区,然后渡过莱茵河,进入罗马境内,但如果罗马的巡哨和岗哨警惕性比较高的话,想要做到其实也不容易。当然,需要特别关注自东向西流的各支流河口对岸,日耳曼人可以乘船突然出现在这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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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恩(Bonn)与科布伦茨(Coblenz)之间,新维德(Neu-wied)下游的地方,边界伸入莱茵河右岸,“长城”(limes)在这里开始修建。“长城”在美因河与莱茵河交汇点上游14英里(约22.5千米)处的法兰克福越过美因河,然后延伸到多瑙河畔的凯尔海姆(Kehlheim)。凯尔海姆位于源出拉蒂斯邦(Ratisbon)的阿尔特米尔河(Altmühl)河口处。于是,莱茵河与多瑙河之间的突出部就被横贯其间的“长城”保护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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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是在不同时间,以不同方式分段修建的。内卡河有一段相当长的旧墙,至今依稀可辨;后来在旧墙的前方又修了一段新墙。凡是有大河——美因河或内卡河的拐弯处——构成边界和提供保护的位置,那里就不修“长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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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近年来的勘探工作,我们不仅能相当准确地追踪这一存续至今,俗称“鬼墙”“围栏”的边防体系的走向,还能追溯它的历史。因此,用一位目光敏锐的研究者的话说,这一伟大工程不再是僵死的纪念碑,如今焕发了青春,它的发展历程中处处都是有意思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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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比略和之后几位皇帝在位期间,针对日耳曼人的防御工事尚未连成线。韦斯巴芗(Vespasian)[17]将工事从莱茵河上游向前推进,越过黑森林,直到内卡河为止,以此缩短多瑙河与莱茵河之间的交通距离。占领这些地区毫无困难,因为本来就几乎无人居住。但到了内卡河一线,罗马人与日耳曼人离得就近了。韦斯巴芗之子图密善(Domitian)与卡狄人打了一仗,然后占领了韦特劳地区(Wetterau)。于是,罗马人就有了一条漫长的陆地边界需要守卫,而且边界在韦特劳地区呈突出部形态,更增大了防御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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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密善占据了这片区域,并建设了一套完整的堡寨体系。狭义的“长城”,也就是将各堡寨彼此相连的连续防线,可能就是在图密善时期或之后形成的。这条最早的“长城”是一系列犬牙交错的树篱(vin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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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德良将树篱换成了木栅,又过了几代人的时间,木栅才被壕沟土墙所替换或完善。“长城”新增的最后一段很可能完成于3世纪初,那是一道位于多瑙河以北、罗马与雷蒂亚(Raetian)交界处的高耸石墙。于是,之前大体依地形而建的防线被尽可能地拉直了,以便观察和示警。根据目前可以确定的几处遗迹,雷蒂亚石墙的高度不低于2.5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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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文中会区分“上莱茵长城”和“雷蒂亚长城”。前者起于莱茵河畔的新维德,绕过韦特劳后,在斯图加特(Stuttgart)以东的符腾堡地区(Württemberg)洛尔希(lorch)镇结束;后者从洛尔希沿东西方向延伸,直到拉蒂斯邦(Ratisbon)附近的多瑙河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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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我们依然能发现,上日耳曼地区的“长城”主要由土坡加壕沟组成,雷蒂亚长城则是由切割好的石块堆叠而成。前者沿线每隔约5分钟距离就有一处小型瞭望哨,墙后不远处是大大小小的永备堡寨,间距不超过9英里(约14.48千米),通常可供一个大队驻守。起初是土堡配木哨,后来改造成了石制工事。雷蒂亚长城沿线的堡寨往往不是紧邻城墙,而是在后方4千米到5千米的地方。尽管上日耳曼长城和雷蒂亚长城有很大区别,但我们不能得出两者设立目的不同的结论。它们的差异可以部分由地质条件来解释。一边土质松软,所以会堆土坡、挖壕沟,另一边石头多,于是就修石墙。此外,统帅们对两种工事适用性的主观认识也是一部分原因。上日耳曼长城偶尔也有石墙遗址,不全是土制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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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可以抛弃过去的通行观点——“长城”的用途是直接防御的,因为人们已经认识到,是不可能据守长达300多英里(约480多千米)防线的。此外,某些发现的工事不是土坝,而是将一部分山体劈开,且垂直面不是朝日耳曼人一边,而是朝罗马一边2;还有的土坝修在沼泽靠外而不是靠内的一侧。有的学者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彻底否认这些工事的军事目的,认为它不过是用来收取关税的。这种看法是矫枉过正了。与贫穷的日耳曼人贸易没有那么重要,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它确实是军事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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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这道墙是针对尤其危险的骑马入寇者的重要屏障。另外,用古斯塔夫·施罗德将军(Gustav Schröder)的话说3,这道墙可能是为了妨碍日耳曼人撤退的。每个瞭望哨大概有3个人,他们挡不住成群的日耳曼人侵犯罗马土地,却能发现入侵者并传出示警信号。瞭望哨都布置在至少能看清前方几百米的地方,而且可以联络后方的堡寨。图拉真柱上也绘有烽火台,目的显然是示警。看到信号后,部分堡寨守军就会立即出发,拦截入侵者。墙在这里就有大用处了,因为它能拖住被追击的日耳曼人。他们不能迅速翻过墙去,至少没法很快将抢来的财物、牲畜、俘虏和车辆运走。4如果追击的士兵来自多个方向,他们可以从一开始就协同抓捕,墙下擒敌。规模更大、带有战争性质的入侵同理。一个堡寨乃至多个堡寨的守军都不足以对付这些入侵,而需要从远处的大营赶来的军团。若能将敌军压迫到墙下,胜利就能变成歼灭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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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对边境的直接防御也有意义,因为它对罗马巡逻兵和部队有庇护和掩护作用,防止他们被直接发现。逼近城墙的日耳曼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们选择的越境地点背后会不会藏着一支守株待兔的罗马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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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莱茵河至多瑙河一线,同时有人驻守的堡寨总数约为50个。算上小型瞭望哨的侦查员,总共大概最多有2.5万人,长城上的守兵可能只有1.5万人。5这些部队并非罗马军团,而是盟友的部队,因此甚至会有一部分日耳曼人。军团驻扎在更后方的莱茵河畔,主力在美因茨大营,另有一部分在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早期(公元105年之前)在苏黎世附近的温迪施(Windisch)。若干中等规模的堡寨可能由支队驻守。下日耳曼军团的驻地有波恩、诺伊斯(Neuss)、奈梅亨(Nijmegen),尤其是维特拉-克桑滕,它一直是下日耳曼省的首府。上日耳曼和下日耳曼各有4个军团,雷蒂亚一个都没有。于是,罗马在北海-莱茵河-“长城”-多瑙河-帕绍(Passau)一线驻扎了8个军团,再加上盟军,总兵力为7万左右。罗马边防体系的基础不是直接和绝对地防御边界线本身,而是一种间接防御。通过将边界推进到天然屏障,也就是河流,或者创造人工屏障,也就是墙,然后清理屏障前方地带的手段,罗马人在一切可能的地方提高了跨越边境的难度。日耳曼人并非完全不可能跨越这些障碍,但凭借组织完善的观察和报警体系,罗马人总能及时采取惩戒行动。日耳曼人必须明白,尽管他们有可能在对面劫掠成功,但把抢来的东西和自己带回来可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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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正的战争中,面对攻来的大军,边墙不仅毫无保护作用,甚至会带来危险,因为它会把可用的部队平摊在一条警戒线上,彼此远远分开。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边境是一定要守的。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军团没有被拉到警戒线上,而是作为总预备队驻扎在后方的莱茵河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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