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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艺术史 6 德意志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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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意大利城市类似,德意志城市的军事体系以居于城中的骑士为基干,又有愿意与武士阶层融合的富商群体为补充。罗斯·冯·史莱肯斯坦因(Roth von Schreckenstein)[103]的说法是正确的1,骑兵最初是由住在城里的骑士担任的,但后来包括了家产足以供养骑兵的全体。我们或许会怀疑有家产能不能确保会打仗,但我们一方面必须考虑保存了骑士荣誉观念的阶层传统;另一方面也要考虑到当时的商人阶层本就有武士色彩。那时的公共法律提供不了多少安全保障,最终让骑马武士自行执法成了可能。市民被称为骑士的例子非常多。2阿诺德[104]在《德意志自由市宪制史》(Verfassungsgeschichte der deutschen Freistädte)第2卷第186页中写道:“一半人是骑士,从世俗或教会领主那里领受封地,披甲骑马服役,享有骑士的一切特权。一半人是市民,居住在城中,以商贸为业,为城市的利益效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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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特拉斯堡、马格德堡、苏黎世和其他城市,作为骑兵服役的市民被叫作“Konstafler”或“Konstofler”(相当于英语里的“constable”、法语里的“connétable”和拉丁语里的“comes stabuli”,意为“马厩伯爵”)。1363年,斯特拉斯堡的“Konstafler”提供了81个枪队,行会21个,船夫5个,小店主4个,酒商4个,等等。皇帝巴伐利亚的路易(Louis the Bavarian)要求各自由市“按照古老的传统”提供骑兵,随其到阿尔卑斯山的另一边进行加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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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看到,与霍亨斯陶芬王朝的长期斗争并没有在意大利产生真正的公民兵。让一群市民做到如臂使指只能是有限和暂时的,他们本性如此。而在德意志,从市民中发展出尚武精神的机会和条件甚至还要更少。即便到了行会开始与豪族争夺权力和议员席位之后,他们依然没有多少军事方面的成就。与周边诸侯和骑士没完没了的私斗对发展出具有城市特色的高效军事组织同样少有助益。市民群众无疑也有武装,具有或逐渐养成了某些尚武风气,但他们依然一直只是骑士的辅助,尤其是作为射手,5并以射术为皇帝效劳而闻名。吕贝克的阿诺德(Arnold of Lübeck)[105]的编年史中称赞过常年演练、武艺高超的市民。6市民们也经常出动,尤其是攻打强盗骑士,但这些都是小型战斗,而不是战争。在14世纪,行会成员曾乘坐大车出征,每车6人。但早在1256年,美因茨市议会的一次会议上就做出决议,要尽可能招募佣兵。7城市不仅招募平民士卒或骑士,也会与周边领主和骑士签订协议,出钱换取后者持续提供协助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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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佣兵协议成了各地城市军事体系的一大特点。1263年,科隆与贝格伯爵阿道夫(Count Adolf of Berg)签订了攻守同盟协议。伯爵成为科隆公民,有义务为城市提供9名骑士和15名扈从,战马均应披甲,每天的报酬是5马克,以科隆自铸的钱币支付。作为回报,科隆要为伯爵提供25位人马俱甲的名门子弟。于利希伯爵威廉和瓦罗姆(Walrum)与卡岑埃尔根伯根的迪特里希(Dietrich of Katzenellenbogen)之间也有类似的协议。甚至到了100年后,这份协议仍然在续约,几乎一字不易。8沃尔姆斯市与莱宁根(Leiningen)历代伯爵也有类似的协议。9当科隆和沃尔姆斯市民要求这样的协助时,他们肯定自己都觉得手无缚鸡之力!你想一想,这种协议只要求二十四五个人!但这些人是骑士,25名骑士不算太小的数目。我要提醒读者:当年查理曼的法令可是细致到了规定某位伯爵可以留2名还是4名战士在家。除非我们明白加洛林军事体系也是基于骑士阶层,而不是征发农民,否则查理曼的法令就是不可理喻的。大众的不习兵事与骑士阶层构成了天然的互补,所以科隆人也承诺为盟友提供协助,但不是征发市民,而是——举个例子——出披甲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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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市民真要出城,他们也不愿意超出当天晚上即可返回的距离。1388年,莱茵兰和施瓦本地区的城市明确做出了这样的决议。10城市当局经常颁布法令要求市民必须常备武器,规定武器种类,宣称要举行阅兵以确保法令得到遵守。这些法令从来没有落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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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详尽的记载和描述,尤其是科隆市的历史档案——比如戈特弗里德·哈根大师(Master Gottfried Hagen)[106]的韵体编年史11——常常会呈现出非常清晰的图景。但是,在传说中被歌颂为科隆市民战胜科隆大主教及其骑士的瓦林根会战(1288年)不在此列,因为科隆市民在这场战斗中只扮演了次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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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兴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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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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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7年,科隆市与科隆大主教康拉德·冯·霍赫斯塔登(Conrad von Hochstaden)爆发了冲突。打了几仗之后,大主教堵住了所有通往科隆的道路,切断了水陆运输,要用饥饿迫使城市投降。以盟友身份为城市效力的领主迪特里希·冯·福尔肯堡(Dietrich von Falkenburg)是市民的统领,他号召市民出城击退敌人。他说,被区区400名敌人堵住所有道路是科隆的耻辱。市民承诺跟随他,并在弗雷兴(Frechen)攻击了大主教的军队。按照哈根的说法,科隆赢了。福尔肯堡起初将本部兵马留在手里,然后出击,一举取胜。但如恩嫩(Ennen)[107]所说,后续事件里看不出科隆确实打赢的样子。如果大主教的部队真的不超过400人,那就显得科隆市民的军事能力相当差劲。我们或可假定,为了激励市民,迪特里希口中的敌军兵力远远小于实际情况。但这仍然表明科隆的军事成就是很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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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隆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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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市民内斗的记载中也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在康拉德的继任者、福尔肯堡的恩格尔贝特二世大主教(Archbishop Engelbert II of Falkenburg)煽动下,行会一度要反抗豪族的霸权。他们聚集在一起,计划袭击贵族的宅邸。此举引发了激烈的巷战,贵族占据上风,血洗街道,织布工损失尤其严重。尽管科隆街道狭窄,骑士还是在马上交战。哈根多次写到他们奋马向前,冲破了行会成员用来堵塞街道的锁链。由于骑士及其支持者的数目肯定相当少,这更突出了他们的个人武艺远超市民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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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的一场街头巷战也是类似的性质,对战双方是科隆的两大豪族——奥弗斯德伊岑(Overstolzen)家族和魏森(Weisen)家族。争斗结束后,战败被逐出城外的魏森家族谋划突袭夺城。一名家住城墙拱门下的穷修鞋匠被一笔钱收买,同意在城墙下挖一个足够一名骑手通过的洞。林堡公爵瓦尔拉姆(Duke Walram of Limburg)、克利夫伯爵和福尔肯堡领主承诺将于1268年10月14日率领500人穿洞进城。公爵依计行事,顺着地下通道进入城内,打开最近的一座城门,然后带着全部兵马入城。但奥弗斯德伊岑家族及时接到警报,市民也加入了他们,双方展开激战,大批贵族家庭成员被杀,最后进攻者或被赶走,或被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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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斯贝根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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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2年3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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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战斗非常有意思,交战双方是斯特拉斯堡市民和本城主教瓦尔特·冯·基豪尔赛克(Walter von Geroldseck),两边各自留下了一份记载。主教一方是里歇尔(Richer)写的孚日山瑟诺讷修道院(monastery of Senone)史(M.G.SS.,25.340),他是当代人写当代事,因为他的作品于1265年结尾。另一份记载作者不明,与事件隔了一代人的时间,年份大约是1290年。它是在斯特拉斯堡写成的,显然不具备一手史料的可信度,而且我们看到的版本有多处篡改痕迹,已经不完全是最初的样子了。但从军事史角度出发,这本书——过去被叫作《豪斯贝根会战》(Conflictus apud Husbergen),现在改为《瓦尔特战争》(Bellum Walterianum)——仍然是一份极有价值的证据。因为尽管有个别点属于传说性质,但作者显然有亲历者作为信息来源。这份记述在某些方面相当清晰具体,只可能源于对会战发生时代的生活方式、交战方式的真实反映。最早用德文写史的人之一,14世纪斯特拉斯堡编年史作者弗里切·克劳奇纳(Fritsche Closener)在记录瓦尔特主教的争斗史——后来登上帝位的哈布斯堡伯爵鲁道夫(Rudolf of Hapsburg)也有参与——时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将这份旧拉丁文本翻译成德文而已。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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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拉斯堡市民与主教间的战争照例打了很长时间,因为双方都在乡村烧杀抢掠,主教还堵住了通往城市的路口。编年史作者里歇尔写道,阿尔萨斯全境荒无人烟,百姓陷入悲伤之中。由于乡间的有产骑士都站在主教一边,所以他提前布置了警报,见市民出城就召集骑士。如果斯特拉斯堡城西14英里(约22.5千米)的莫尔塞姆(Molsheim)响起钟声,村子要由近及远依次敲钟,直至响遍全境。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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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市民出城捣毁了斯特拉斯堡城北约5英里(约8千米)的曼德尔塞姆(Mundolsheim)附近通往阿格诺(Hagenau)和察伯恩(Zabern)的道路上的一座塔楼。主教拉响警报,率军在市民回城途中发动袭击。于是,留在城内的市民启程去救援出城的同胞,并在城西北偏西约31.5英里(约51千米)的豪斯贝根会合。“措恩领主,我亲爱的同志,”斯特拉斯堡市长、先前出征带队的老骑士赖姆博尔德·李本泽勒(Reimbold Liebenzeller)对带队增援的尼古拉斯·措恩(Nicolaus Zorn)说:“以神的名义,欢迎你。在所有的日子里,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急着见到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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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民摆出战斗阵形(“ordinantes acies suas”:“整理战斗线列”),彼此激励,尤其是对步卒说:“今天要拿出强健的精神,为了城市的荣誉和我们自己、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后代长久的自由,无畏地战斗。”两名骑士专门被派去指导步兵(“populo seu peditibus”:“大队步卒”)如何作战,市民承诺听骑士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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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主教的骑士看见敌军势力很大就犹豫起来,不愿冒险进攻。但当他们警告主教时,主教斥责他们是懦夫,还说他们想走就走吧。于是,他们为了自身荣誉留了下来,尽管预料到会战死,但依然上阵,编年史作者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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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成为骑士的年轻斯特拉斯堡贵族艾克沃塞姆的马库斯(Marcus of Eckwersheim)稳端长矛,率部一马当先冲向敌人。主教座下骑士拜克莱里乌斯(Beckelarius)上前应战。两人的矛都成了碎片,冲撞力是如此之强,以至于两人都被甩到地上,两匹战马都死了。两边的友军都冲上去支援,市民的部队成功救下马库斯并杀死了对手拜克莱里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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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双方的骑士大战开始了,斯特拉斯堡很快占据了上风。因为大批市民步兵端着长矛冲了上去,专刺敌人的战马,主教的骑士很快就全部落马。赖姆博尔德·李本泽勒之前教他们只管不停地刺,刺到友军的马也没事,因为市民毕竟离家近,可以走回去。文献中不吝笔墨,相当严肃地强调了这段话,而老骑士本来大概只是想开个玩笑。但无论如何,它描绘的骑士与矛兵混合作战的场景对我们是非常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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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的骑士之所以被敌军的巨大数量优势和步骑配合击败,是因为他们的长矛步兵没有上来。斯特拉斯堡没有让弩手辅助骑士作战,而是将他们从大部队里抽出来,没等开战就列好队,阻止主教的步兵上前支援骑士。可惜,文献中没有说明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据说,当市民为了绕过一道壕沟而朝回城方向运动时,主教就以为他们打算撤军,于是派骑兵先上,不等步兵赶上来就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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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斯特拉斯堡弩手不可能插到敌方骑士和步兵之间。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设想:他们抢先占据了位于己方军阵前方的一处高地,主教的部队要沿着山脚前进。即便弩箭挡不住骑士,但却把步兵吓退了。当然,进一步考察会发现,上述看法似乎也不太站得住脚,因为斯特拉斯堡人占据的高地肯定只是一座小山,主教的部队完全可以避开它行军,何必要走低洼的山口。我们只能认定这一情节完全是虚构,尤其是文献中说弩手只有300人,而主教有5000名步兵。即便步兵实际只有800人或1000人,远离大部队的300名弩手怎么能打得过呢?要是一群矛兵竟然没有信心在野战中击垮人数不如自己的弩手,那他们肯定差劲得不得了。或许这段记载的核心是斯特拉斯堡弩手列阵于大部队两侧,向紧跟着骑士的敌方步兵射箭,后来被夸大成了弩手完全阻止敌方步兵参加骑士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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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重点是斯特拉斯堡占有极大的数量优势,而出身骑士家族、作为“虔诚骑士”亲自下场参战、期间有两匹坐骑被敌军杀死的主教觉得数量优势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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