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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艺术史 6 扎马-那拉加拉会战:梯队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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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庇阿渡海带到阿非利加的部队规模不算大。但是,与汉尼拔当年在意大利一样,西庇阿在阿非利加寻求并获得了援军。最初两年里,汉尼拔没有离开意大利,而西庇阿也是行事极其谨慎,最大的成就是争取一部分努米底亚人背弃迦太基,加入罗马一边。西法克斯(Syphax)是亲迦太基的努米底亚部落首领中势力最大的一位,结果被罗马人抓起来,由其对手马西尼萨(Masinissa)继任首领。在马西尼萨率领6000名步兵和4000名努米底亚骑兵援助之前,西庇阿一直回避与汉尼拔决战。由于努米底亚人的支援,罗马在扎马和那拉加拉(Naraggara)之战中占据巨大的骑兵优势。我们手头只有罗马方面的文献,其中甚至说汉尼拔只有2000名至3000名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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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的步兵兵力很可能要强一些,还有若干战象。罗马人没有战象。但是,在这场战斗中,战象没有起到真正的重要作用。总体来说,双方兵种对比类似于坎尼会战,只是倒了过来而已。然而,军队内部的结构却是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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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坎尼会战一样,双方都将骑兵布置于步兵的两翼。骑兵率先开战,强势一方的罗马骑兵将兵力较弱的迦太基骑兵驱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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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尼会战的时候,1万名迦太基骑兵不仅要击退和打败6000名罗马骑兵,之后还要立即重新集结,杀入罗马步兵方阵的后部,如此方可全胜。这一行动的难度特别高。有许多次战斗,一方骑兵取胜后——哪怕是最高统帅亲自指挥——没有转过头攻击敌军步兵,而是对落败的敌方骑兵穷追不舍。从会战的整体结果来看,这样的胜利便失去了意义。我们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伊普苏斯(Ipsus)会战中的德米特里(Demetrius)[80]是这样,拉菲亚(Raphia)会战中的安提柯(Antiochus)[81]是这样,曼提尼亚会战中的马卡尼达斯也是这样。之后千百年里不乏重蹈覆辙的状况,比如摩尔维茨(Mollwitz)会战[82]中的奥地利骑兵。将勇悍的骑兵重新集结起来所需要的军事训练程度是很难达到的,更不可能一夜间完成。因此,坎尼会战的胜利不仅是因为人数优势,更是因为哈米尔卡·巴卡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军官团,哪怕在战斗期间也能驾驭部队。马西尼萨为西庇阿提供的援军是直接从阿特拉斯(Atlas)山脉和沙漠绿洲里领出来的。根据罗马人的记载,除了骑兵,汉尼拔还有80头战象。我们知道战象对骑兵的效果是最好的,因此我们或许可以设想,为了抵消罗马人的骑兵优势,汉尼拔完全可能尝试过将骑兵和象兵混编。但是,汉尼拔并没有这样做,可能是他的战象数目远远没有罗马人记载中的那样多。无论如何,战象的数量都不足以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它们身上。相反,开战的时候,汉尼拔将骑兵按通常方式布置于两翼,而没有仿效特雷比亚河会战的做法,为其提供战象支援。罗马骑兵轻松取胜,以至于我们不妨假设,迦太基人从一开始就没指望有别的结果。汉尼拔曾给骑兵下令:主要目标不是交战,更重要的是逃跑,引诱敌人追击,远离战场。实际情况正是如此。两翼的努米底亚骑兵,以及罗马和意大利盟邦的骑兵得胜后穷追不舍,将决战地点远远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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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双方轻步兵在中央发生小规模战斗,激烈程度比通常更高,因为汉尼拔这一次将象兵布置于此处。我们都知道,战象面对结成紧密阵形的优秀步兵不会奏效,受伤发狂后还会往回跑,对己方步兵造成威胁。因此,我们不禁要问,汉尼拔怎么会决定采取这样的阵形呢?我相信,他是为了争取时间,延后步兵接战。只有骑兵走远之后,他寄予厚望的取胜战法才能施展。假如敌方骑兵尚在侧近,迦太基人是不可能打赢的。我们不妨假定,汉尼拔为营地修筑了工事,而且布置成不会被立即包围的样式。这样一来,只要战象还在主战场正面纠缠,如果汉尼拔认为有必要的话,他就可以撤出战斗,退回营地。在坎尼会战中,汉尼拔中线前出是为了尽可能展开肉搏战,消除敌军有序撤退的可能性。而在那拉加拉,他巧妙地运用象兵延长了前哨战的时间,以便尽可能将决战与否的掌控权握在自己手里。有一个办法可以降低战象受伤发狂,转过头来践踏己方士兵的风险:象夫有一根楔形尖头铁棒,战象一旦失控便可从脖颈刺入,令其倒地身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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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初期的情形正如这位大军事家所料。双方骑兵已经远离战场,而射手与象兵仍然在战斗。之后,两军方阵向前推进,前队便绕过方阵侧面,或者顺着方阵内部的空隙撤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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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似乎又成了简单的老式方阵战,由人数和勇气决定胜负,而非指挥官。接下来,前所未闻的新情况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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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将重步兵分成两个梯队。第一梯队由迦太基公民组成,面对可怕的敌人,他们要亲自保卫自身的生存。第二梯队是汉尼拔从意大利带回来的老兵,他们当年追随他翻越比利牛斯山和阿尔卑斯山,20年的征战已经将须发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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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加拉会战是全世界有史以来第一场将梯队战术作为新发现的重要原理应用于实战,并取得显著决定性成果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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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队战术下,各个战术单元前后排列,间距远足以独立行动,间距近足以直接相互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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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方阵的本质就在于:实际能够参战的士兵只有前几排,甚至只有第一排,占总兵力的比例多则四分之一,少则十五分之一、三十分之一,乃至更低。方阵整体的价值完全在于以下方面:方便替换死者伤员,维持战线连绵不断,以及后排对前排带来的身体和心理压力。如果将方阵的后半部分分离出来,与前半部分拉开距离,上述方面的好处就要大打折扣了,身体压力更会完全不见。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第二梯队现在可以独立行动,既能够抵挡敌军可能从侧后发动的攻击,又能够转移位置,打击敌军侧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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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将第二梯队置于第一梯队之后超过1道(stadium,超过300步)的距离,他亲自指挥第二梯队。假如罗马骑兵没有追击逃跑的迦太基骑兵,而是立即回过头来攻击迦太基步兵,那么第二梯队就可以掩护第一梯队的后方。罗马骑兵是不敢冒险插到两个梯队之间的。那样一来,趁着象兵将罗马方阵拖住的当口,迦太基军可以将罗马骑兵四面合围,而此时——据我估计——罗马方阵已经要撤回军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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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敌方骑兵已经无影无踪了,于是汉尼拔立即将第二梯队分为左右两股,以便趁第一梯队与罗马青年兵短兵相接的时机,迅速从两侧出动,攻击罗马军的侧翼。坎尼会战中的阿非利加步兵也采取了这样的行动,不过有以下几点区别:(1)由于需要走的距离更长,侧翼攻击开始的时间更晚;(2)没有骑兵同时从后方出击;(3)这一次,罗马不仅没有步兵数量优势,反而可能远远弱于迦太基。于是,第一梯队的迦太基公民兵很轻易就守住了。假如再加上“老兵”从两翼发动攻击,罗马人就肯定会被打败。这样一来,尽管敌军有骑兵优势,汉尼拔仍然会赢得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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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罗马也出了一位明辨时势的天才人物,如同两千年后对阵拿破仑的格奈泽瑙一样,凭借自己的兵法打败了当时的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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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旧制,军团按照年龄分成青年兵、壮年兵和老年兵,依次前后排列,这是我们已经熟悉的。而到了那拉加拉会战中,根据波利比乌斯的报告,西庇阿将壮年兵和老年兵的支队“隔开”(en-apostasei)布阵。于是,罗马方阵也分成了两个梯队。坎尼会战中的壮年兵、老年兵仍然紧贴青年兵;现在,西庇阿注意到布匿人的第二梯队之后,马上效仿应敌。公民士兵和公民军官没有这样行动的能力;但是,战争本身不仅让罗马出了帅才,更使士兵和军官能够临阵机动,丝毫不亚于对手。汉尼拔的老兵没能冲击罗马方阵的侧翼,而是发现对方的战线拉长了。于是,战斗回到了老样子:平行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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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面对迦太基公民兵来自绝望的勇气、老兵的昂扬斗志和丰富作战经验,可能还有对方的人数优势,罗马军团陷入了苦战。就在罗马骑兵放弃愚蠢的追击,回头杀向迦太基军后方的那一刻,罗马军团似乎已经到了落败的边缘。短短几分钟,世界历史便转变了方向,岂非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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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败的迦太基军在逃亡过程中被消灭。幸运的是,汉尼拔本人逃到了哈图麦特(Hadrume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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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队战术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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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队战术体系在战争艺术史中具有异乎寻常的重大意义,人们不禁会希望确定它走过的每一个发展节点。但是,文献太少了,我们只能在黑暗中蹒跚前行。汉尼拔和亚历山大一下子便同时实现了这项创举。梯队战术的前身是斜形阵,汉尼拔的阿非利加步兵在坎尼会战里用过,亚历山大在高加米拉会战中也用过,将小股部队置于两翼后方。再往前追溯的话,一方面,我们还可以指出色诺芬与法那培萨斯交战时采用的预备队(第二篇第5章);另一方面,罗马人的青年兵、壮年兵、老年兵三线方阵尽管不是梯队战术的直接前身,却依然为西庇阿提供了便利,帮助他引入了这种新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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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上述相似案例与军队组织原则仍然有着很大的距离。罗马青年兵第一次发现壮年兵没有紧随其后的时候,无疑会感觉自己中途遭到了背叛。只有深受爱戴,士兵对其深信不疑的统帅才敢冒险变阵。不管分出第二梯队的好处多么显而易见,我们仍然必须认识到这种阵形带来的巨大损失。那么,为什么还要将这么多人投入战场呢?前面已经看到,庞大兵力用于延长战线的机会远远少于加大纵深。人们认为人群造成的压力会带来胜利。于是,如果方阵后半部分被分离出去,此举乍看起来是与方阵整体原理相悖的。由于三线之间的距离较大,方阵行进途中便更难填补空隙,当初引入支队阵形的意义正在于此。后排对前排造成的压力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而梯队战术对其带来的损失可不止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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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训练抵消了这一矛盾。罗马分队阵形之所以可能,是因为个体士兵知道也相信身旁、身后的支队会履行自己的职责。同理,如今士兵的军事素养已经进一步提高,第一梯队无须后排士兵紧随其后,施加身体的压力便可应敌如常,士兵们满足于心理的信念:遇到危急时刻,他们一定不会孤立无援。公民士兵不可能像这样内心笃定,非要具有多年作战经验的专业士兵和军官不可。早已存在的青年兵、壮年兵、老年兵各单元之间到底拉开了多大的距离,是一百英尺(约30.48米),还是几百英尺?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重要。然而,在这样的间距下,上至统帅,下至军官与士兵,作战类型、军队气质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公民军队的将领不可能施展梯队战术,最了不起的统帅也没有本领让公民兵采取这种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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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梯队和预备队是两个重叠的概念。预备队要完全听从统帅的支配;而第二梯队与第一梯队离得很近,无须专门下令,便可以全部或一部、主动或被动地参与战斗过程。出于这个原因,当作战单元布置得比较靠后,规模也比较小,而且可以按照第二或第三梯队的方式列阵时,我们会使用“预备队”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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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那拉加拉会战并不是西庇阿首次尝试的新战法。在之前打败哈斯德鲁巴尔和西法克斯(公元前203年)的“大平原”战斗中,波利比乌斯就写道(14.8.11),敌军中央的步兵被壮年兵和老年兵从两翼包抄。这就意味着,此战中罗马壮年兵和老年兵的行动方式颇似那拉加拉会战。最可能的情况是,西庇阿在西班牙发展出了这套新战术。据文献记载,他在西班牙对士兵曾严加操练。由于诸般控诉传回了国内,元老院就向驻于西西里岛、尚未渡海前往阿非利加的西庇阿军派出了视察团。当时,西庇阿在叙拉古附近为视察团举行了一次陆海军联合演习,3展示士卒的训练和准备情况。但是,这些演习阵形在多大程度上是实战阵形的预演,我们没有进一步的确切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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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人当时可能已经仿照伊比利亚人的样式,改进了己方前排支队使用的标枪。因此,我们或许可以说,皮鲁姆(pilum)标枪的引入也是西庇阿军制的产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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