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088238
战争艺术史 10 内战末期诸战役
1700088239
1700088240
希腊战役和法萨卢斯会战是古典时代战争艺术史的高峰。在两位最负盛名的罗马领袖统率下,罗马人自相残杀。恺撒之后的几场战役中不乏生动的事件,但并没有原则层面的新事物,没有进一步的发展。从军事史角度看,如果说之前的文献太不确切,评议不甚可靠,那么时至此刻,我们或许可以说这个缺陷已经不存在了。结合地形学研究和精细的文献分析,韦斯(Veith)为阿非利加战役提供了一幅明晰而完全合理的图景。对于他的精妙论述,我只有一点持异议,那就是他对我进行的多次无端讥讽。我完全同意他的观点,只不过我认为他在个别地方的笔触过于尖锐。
1700088241
1700088242
恺撒本人的战记至法萨卢斯会战而止,没有再谈之后的战役。但是这项工作由他的几名才智参差不齐而且远比恺撒偏颇的部下完成了。《阿非利加战记》由一名视野狭隘的一线军官写就。但是我们可参照迪奥·卡西乌斯和普鲁塔克的文字加以补足,两人保留了善于辨明战略关系的阿西尼乌斯·伯里奥的记述。
1700088243
1700088244
恺撒意图围攻塔普苏斯,这座城位于地中海与一座湖泊之间的地峡上。西庇阿尝试从两面封锁地峡。尽管恺撒掌握了制海权,但由于围城战开始于2月初,胜负尚在两可之间。假如他的陆上联系被完全切断,情势便会万分危急。但是,恺撒的侦察工作做得非常好,探知敌军正在南下,于是趁对方营寨未立发起攻击。打败北路的一半敌军后,恺撒立即扑向10千米以外,位于地峡南侧入口的另一半敌军,没等到北路败兵与其会合便杀到面前,令南路不战而溃。
1700088245
1700088246
具体细节参见韦斯的著作。就整体而言,他最有意思的一个揣测是,西庇阿只是挂名总司令,实际负责指挥的是拉比努斯。恺撒曾拿西庇阿的能力不济打趣。这个揣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这样一来,如果说法萨卢斯会战表现为当代两大名将的对决,那么阿非利加战役饶有趣味的地方就在于,恺撒本人遭到了高卢战争中首功将领的反对。韦斯的判断是,拉比努斯完全是恺撒的学生。这显然是有充分依据的。拉比努斯作战既勇猛果决,又谋划精当。如果说他最后还是被打败了,那是因为他的对手不仅是恺撒,更是恺撒的军队,他新组建的阿非利加军团完全不能与之匹敌。从战术角度看,塔普苏斯之败最多是不胜而已,之所以最后演变为大溃,是因为未被打败的南路军惊悚不已,弃营而遁。北路败兵抵达时本来指望暂避一时,却发现战友早已离开。他们随后希望投诚,却被杀红了眼的恺撒军消灭。两边都是罗马军团,其性质却是雇佣兵作战。我们在之后几章里会看到,雇佣兵与雇佣兵作战是不会留情的。在伊莱尔达,恺撒尚可阻止一场屠杀,如今却已无能为力。
1700088247
1700088248
1700088249
1700088250
1700088252
战争艺术史 11 战象
1700088253
1700088254
塔普苏斯会战是大象在古典时期战争史中的最后一次出场。因此,现在或许是总结评论这种动物在古典战场上的历次运用的恰当时机了。
1700088255
1700088256
关于海达斯佩斯河会战,我们认为马其顿人打败战象肯定很艰难,因为吃了这个教训之后,他们自己也采用了这一“兵器”。但是,如果从战果的角度来看,我们似乎又会得出相反的结论,因为我们连一场战象发挥了重要作用的确凿战例都找不到。恰恰相反,战象较强的一方往往会被击败。流传下来的著名象战都是传说或者逸闻的形式,实在可惜。唯一有史学意义的战例还是最早的那一次,即海达斯佩斯河会战。继业者战争、皮洛士战争、第一次布匿战争的历次战斗都给不出可靠的记载。在扎马-那拉加拉会战和塔普苏斯会战中,文献里写道有大批象兵参战,但完全没讲战象取得了什么战果,而且有战象的一方都被打败了。如果我们把记载原原本本地汇总起来看,战象的胜负记录可不太好看。有战象参加的胜利战斗包括:安提柯打败高卢人的伊普苏斯会战、皮洛士打败罗马的赫拉克利亚(Heraclea)会战和阿斯库鲁姆(Asculum)会战、哈米尔卡雇佣兵战争的突尼斯(Tunis)会战、汉尼拔打败西班牙人的塔霍河(Tajo)会战、1汉尼拔打败罗马的特雷比亚河会战、罗马打败马其顿的库诺斯克法莱会战和皮德纳会战。但是在下列会战中,有战象或战象数量远多于敌军的一方仍然落败了:海达斯佩斯河会战、继业者战争中的帕莱塔西奈(Paraetacene)会战、伽比埃奈会战(Gabiene)、加沙会战和拉菲亚会战、皮洛士战争中的贝内文图姆会战(Beneventum)、第一次布匿战争中的阿格里琴托会战(Agrigentum)和帕诺尔姆斯会战(Panormus)、迦太基进攻西西里的希米拉会战、第二次布匿战争中的巴埃库拉会战(Baecula)、梅陶罗河会战和扎马会战、2罗马击败塞琉古帝国的马格尼西亚会战、穆图尔会战(Muthul),3以及塔普苏斯会战。文献中没有一场战例是战象突破了密集步兵阵形,仅有库诺斯克法莱会战勉强算数,而且记载里也明确写道,罗马发起进攻时,马其顿军尚未排好阵形,便被战象击溃了。
1700088257
1700088258
在扎马会战中,罗马一方的支队之间据说留出了空隙,好让战象从空隙里穿过去。突尼斯会战的情形则恰恰相反,罗马步兵排成了深度很大的阵形,波利比乌斯(1.33.10)专门赞扬了这种阵形,说它特别适合对付战象。我们知道,这两条史料的来源都不尽如人意,最有价值的一个观点大概就是波利比乌斯的判断,他赞成采用大纵深阵形,因此不认为战象有能力将其突破。可波利比乌斯又说,战象仍然对方阵前排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但是归根结底,这条记载只能被认为是夸大其词,否则我们肯定会经常看到日后战场上运用战象的记载。
1700088259
1700088260
战象只有对付骑兵(让战马受惊)和轻步兵才有确证的战果。
1700088261
1700088262
然后,战象确实有效的最有力证据仍然是:有名将一而再,再而三地运用战象,特别是汉尼拔和恺撒。根据西塞罗的《反腓力辞》(Philippics 5.17.46),恺撒至少在帕提亚战争中有过战象,尽管并没有实际用过。第二次布匿战争之后,罗马与努米底亚国王建立了密切的关系,后者提供了战象。整个公元前2世纪,罗马一直在使用战象,不过只是将其编入盟邦军,而且数量也不大。4罗马对付马其顿人、西班牙人5和高卢人的时候都用过战象。尽管战象据说帮北方蛮族取得了良好战果6,但奇怪的是,与辛布里人作战,以及恺撒在高卢作战的时候都不再有战象出现了。在阿非利加,当努米底亚国王朱巴动用战象与恺撒作战的时候,恺撒将大象运来西西里,以便让士兵和马匹熟悉这种“巨兽”的外貌,训练反象兵战法。
1700088263
1700088264
通盘考虑古典时代战争史,我们或许可以说,战象的作战效用和实际参战情况是无论如何不能被高估的。面对完全不熟悉战象的敌人,或者骑兵和射手,战象取得了一些战果。但是以皮洛士战争为例,败者会极度地夸张战象的战果,将其作为失败的借口。7熟悉战象,不惧怕战象,知道如何躲避和有效攻击战象的军队是能够对付它们的——在海达斯佩斯河会战中,亚历山大就成功过——不是通过耍花招,不是通过射火箭,也不是通过惊吓大象,而是通过娴熟地运用本身的武器。参阅描述大象习性的自然科学著作,我们就能辨明当年他们是如何巧妙运用武器打败战象的。
1700088265
1700088266
根据这些著作,大象绝非坚不可摧,反而有着很敏感的皮肤。即便矛和箭不能直接杀死大象,仍然能够透入其体内,一直留在里面。8疼痛之下,大象便会逃跑,失去控制。常有记载说大象冲入己方后排,造成混乱,遂至失败,有一次罗马人与努米底亚人作战就是这样。9本书前面讲过,应对这种情况的最后手段就是每人手持一根尖利铁锥的象夫,他会用锤子将铁锥打入大象脖颈,将其杀死,以免其造成伤害。
1700088267
1700088268
1700088269
1700088270
1700088272
战争艺术史 12 结论
1700088273
1700088274
恺撒达到了古典时代战争艺术的巅峰。这并不是说,恺撒这个人比米提亚德、亚历山大、汉尼拔或西庇阿更伟大——此类比较或评论不仅荒谬,而且无益——而是说,在这些大军事家中间,只有恺撒最完整、最广泛地同时掌握了古典时代战争艺术的所有手段。与古老的、简单的方阵乃至三线方阵相比,恺撒时期的大队不知优越几何。
1700088275
1700088276
重步兵大队与训练有素的射手、重骑兵、野战工事和严谨的后勤体系构成了一个有机协调的整体。这便是恺撒以其个人勇武和战略帅才统御的军队。它本身并没有全新的元素。早在恺撒之前,各个要素及其配合形式都已经出现了。就此而论,我们可以说恺撒在战争艺术史中完全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米提亚德、伯利克里、伊巴密浓达、亚历山大、汉尼拔、西庇阿、马略——他们都贡献了崭新的统率道术。无论是手段还是思想,恺撒之前都已备齐。但是恺撒把这些要素发挥到了极致,以最多变、最充分、最完善的形式融会贯通。
1700088277
1700088278
史书有言,恺撒有一句最喜欢说的话:他宁肯用饥饿而非钢铁征服敌人。1通常的解释是,他更喜欢单纯运用消耗战屈敌而非正面败敌。从他统帅生涯的每一步来看,这句话绝不能这样理解。用克劳塞维茨的话说,2消耗战略只在一种情境下是合理的,即意志和力量不足以进行大决战时。但是恺撒总是处于意志和力量都始终处于彻底击败敌人的状况,自然合理的方略是打击敌军主力,即发动决战。恺撒从没有忘记这一点。但是正因为如此,他的那句名言才并非虚言。发动决战绝不仅仅是莽撞蛮干,更要巧妙地营造有利条件。因此,是饥肠辘辘还是粮草充沛在任何时候都是极为重要的;而对恺撒来说,后勤的意义尤其大。实际上,在看待恺撒关注后勤的问题时,不应该认为这是削弱了消灭敌军的意识,反而应该认为这是加强了消灭敌军的意识。在考察恺撒作为战略家的一面时,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观点。
1700088279
1700088280
在高卢,正是罗马优越的后勤体系让恺撒不必直面高卢大军,而可以各个击破,奠定胜局。就此而言,他可以说自己主要是用饥饿而非钢铁征服了敌人。
1700088281
1700088282
内战的情况有所不同。此时,恺撒所用战略的特点在于野战工事。显然,他对技术手段有着天然的亲近;他是一名天生的工程师。他在《恺撒战记》中富有热情地描述了自己建造的器物工事:与赫尔维蒂人作战时修建的罗讷河沿岸工事、恩河畔的军营、与维内蒂人(Veneti)打海战时发明的勾杆、莱茵河上的浮桥、围攻阿杜亚都卡(Aduatuca)、阿瓦利库姆、马赛利亚三城的攻城器械、阿莱西亚城周围的障碍物、乌克萨洛登纳姆(Uxellodunum)城的水渠、西克里斯河的人工徒涉点,还有将庞培困住的宏大底拉西乌姆围墙。但是这些事物之所以在恺撒的战争生涯中大放异彩,不仅仅是因为统帅的个人才能和偏好,而是水到渠成。如同一切技术和传统的罗马筑营术会随着新的创制而拓展完善。筑营术为防守方带来了极大优势,哪怕人数较少,也能在开阔地带自守。在不犯大错的情况下,除非双方都想打,否则会战是不会发生的。如果较弱的一方回避决战,试图拖延,那么较强一方的应对手段就是围困对方军营——又是以饥饿为手段。饥饿战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罗马人相对于蛮族的文化和组织优越性的表现;另一种是攻方因应守方技术优势而采取的权宜之计。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种战法都不与追求大获全胜的战略相悖,反而是执行这种战略的一种最活跃、最完全的方式。以恩河军营离散比利其大军、迫使庞培军因补给问题而退出伊莱尔达城,这两场伟大的战略胜利表面看有相似性,但分析到最后发现,它们的根源并不相同。在恩河,恺撒不愿冒险与比利其联军正面决战,他明白罗马优越的筑营术和后勤体系能够迫使敌军首先分兵。在伊莱尔达,他占据力量上的优势,避战的是敌军,因此他用围城来威胁敌军,打击敌军的补给线,于是造成了这样一种局势:当会战之机到来时,仗已经无须再打了。
1700088283
1700088284
假如汉尼拔当时能这样行动,围困罗马军队,迫其缺粮出营,古典世界也不会是拉丁人的天下了。但是汉尼拔的战争资本不足,他一上来就到达了胜利的巅峰,接着便缓慢下滑。恺撒的攻势比最有力的防守方还要强大,成功将其击破。他赢得了一场又一场胜利。恺撒打仗好似无须时间,战略如光速运转。通过剑与饥饿的结合,他总能用一场会战结束每一个战场的每一场战争。他的创举在于极大地改进了这种战法,与近现代的火器发展历程相映成趣。最初,火器的发展似乎对守方有利;面对近代步兵和炮兵,攻击方不可能在开阔地带打败守军——就像罗马军团不可能攻破罗马野战工事一样。但是,随着火器威力的提高,现代的进攻方能够随意延伸战线,甚至可以从多个方向以大间隔纵队发起攻击,通过迂回包抄的手段来赢得火力优势。于是,优势从守方转向了攻方。罗马的野战工事同理。营垒的初衷是保护不愿出战的军队,后来却让攻方有了前所未有的强迫对方接受决战的手段,即围困军营。优势由此转到了攻击方一边。(本段写于1908年)
1700088285
1700088286
世界大战表明,上述发展阶段甚至可以再次被超越。理论家从未预见到的情况发生了:战线一直延伸到绝对不可逾越的边界方止,从而杜绝了包围行动的可能性:西边从英吉利海峡延伸到瑞士边境,东边从波罗的海延伸到罗马尼亚。于是,包围战术不得不再次让位于正面进攻和突破防线,优势从攻方回到了守方。(本段写于1920年)
[
上一页 ]
[ :1.70008823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