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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23 战争艺术史 [:1700085833]
1700094724 战争艺术史 5 胡斯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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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26 关于胡斯派(Hussites)的军事体系,我首先要复述马克斯·雅恩(Max Jähns)在《军事史手册》(Handbuch einer Gesch-ichte des Kriegswesens)从第891页开始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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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28 书中写到塔博尔派(Taborites)分为两支:一支留守家园;一支征战沙场。前者从事农业手工业,供给军需,后者只负责作战。但两者似乎会交替执行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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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30 日什卡(Ziska)[138]的战法完全符合逻辑。他的军中绝没有骑士和纹章,也不练习比武和礼仪。但少了这些事物换来的是对地形特征的细心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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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32 塔博尔派努力挖掘工事这门艺术的每一种资源,除了土垒以外,尤其擅用战车。攻守兼备的战车战法是日什卡最重要的手段,这种前所未有的高效战法引起了所有同时代人的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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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34 车营是一座移动要塞,马车之间由锁链联结,以纵队方式行进。每辆车由两匹马牵引:一匹在前,由缰绳掌握方向;一匹在后,通过皮带固定在车上,负责出力。行动以旗为号,旗放在每列的首车和尾车上。塔博尔派掌握了种种实践中的微妙技巧,这些移动要塞也在不断进化,成就实在是非凡。车队通常会分成四“线”(纵队);外面的两列叫“外线”(krajni);里面的两列叫“内线”(placni)。外线的头部和尾部比内线长,伸出来的部分叫“边线”(okridli)。这样安排是符合当时情况的,只要一次移动就能从行军队形转换为严密的营地(tabor)。但车队也可以组成各种形状——甚至在移动过程中也可以——尤其是V形、C形、E形和Q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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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36 当移动要塞要转换为紧密的车营时,马具会被卸下,车把靠在前一辆车上,车与车之间紧紧拴在一起。马不能离车,以便随时可以开动,因为胡斯派喜欢突然从守势转为攻势。盾手(paveseni)会持盾遮挡马车之间的狭窄缝隙,掩护里面的战士。每辆车上站着4名打谷人,每分钟能挥舞包铁连枷二三十下,另外还有长钩兵、弓箭手、弩手和火枪手。每辆车下面挂着两条长木板,可以挡住小型投射物。车后有多排士兵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支援车上的战士。最后还有一批预备队待命,一旦被击退的敌人露出破绽,便从暗门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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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38 与胡斯战争同时期的教宗庇护二世(Pope Pius II)(原名埃内亚·西尔维奥·皮科洛米尼,Enea Silvio Piccolomini)为我们描绘了塔博尔派的战法,尽管不够充分,却相当生动。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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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40 他们在田野里扎营,妻儿也随军同行,因为马车的数量很多,形成的工事简直像是一面墙。向战场移动时,他们会将马车编为两线,步兵在内,骑兵在外,但不会远离车队。如果战斗即将打响,车夫们会听从队长的信号,迅速将敌军一部围住,形成一个包围圈。接着,这些被战车向内挤压,与同伴失去联系的部队或者丧命于步兵剑下,或者被男男女女从战车上方射死。骑兵在车营外作战,但眼看要被敌军击败时,他们就会退入车营,下马步战,就像站在城墙上战斗一样。就这样,他们赢得了许多场会战,取得了胜利,因为周边民族不熟悉这种战法,而且波希米亚地势开阔平整,很方便车辆的集合、分散和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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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42 以上显然是最常用的战法,而且皮科洛米尼的另一段话写得更清楚。他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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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44 战斗信号一旦发出,车夫们就会驶向敌军,按照先前的布置组成某个字母的形状。经过训练的塔博尔派很熟悉车与车之间形成的通路,敌人却落入了绝望的迷宫,找不到从哪里出去,仿佛被困在一张网上。如果敌军像这样被打散、分割和孤立,步兵就能轻松地用刀剑和连枷彻底将其击败,或者敌人会被站在车上的射手打倒。日什卡的军队就像一支有许多手臂的怪兽,出人意料地迅速抓住猎物,将它捏死,吞下它的碎片。即便个别人成功逃出了车营迷宫,他们也会落入外面列阵的骑兵手中,在那里被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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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46 1421年12月,日什卡被围困于陶尔刚山(Taurgang Moun-tain),似乎只有投降和死亡两个选择。他用锁链将战车拴在一起,让精锐战士上车,然后往山下走。敌人不敢冒险进攻移动要塞,退缩犹豫,放任他离开,日什卡遂得退入科林(Ko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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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48 一年后,日什卡挥师进入匈牙利。匈牙利人避而不战,于是胡斯军撤退了。面对四面八方的不断进攻,几百辆装备无数枪炮战车的强大车营在平原和森林中翻山渡河,行军6日。尽管匈牙利人频繁试图进攻行动中的堡垒,但每次都被击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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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50 以上是雅恩的描述,作者说他的主要观点的依据是埃内亚·西尔维奥·皮科洛米尼(教宗庇护二世)。后者不仅是胡斯战争同时代的人,而且与最熟悉胡斯派军事体系的人关系密切。教宗在巴塞尔宗教会议上表现活跃,与切萨利尼枢机(Cardinal Cesarini)亲近。枢机亲自领导了最后一次针对胡斯派的十字军征讨,并于和谈期间要求波希米亚将领普罗科皮乌斯(Procopius)[139]讲解了胡斯派军事体系。埃内亚·西尔维娅去过波希米亚,甚至去过塔博尔。后来,他还亲自与胡斯派运动幸存的领袖进行过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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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52 我们不能指望有人会比亲自动笔的教宗掌握更多的信息,而且就算教宗本人缺乏批判性,他的记载也经过训练有素的历史学家的考辨。雅恩的主要观点并不直接来自教宗,而是通过波希米亚历史学家帕拉茨基(Palacky)[140]的中介。就连最近介绍这一时期的作者劳瑟斯教授(Professor Loserth)在《晚期中世纪史》(Geschichte des späteren Mittelalters)第490页中也简要给出了同样的说法。后来,雅恩在《军学史》(Geschichte der Kriegswissenschaften 1:303)中继续坚持之前的观点,并提供了新的文献佐证。关于车营用于进攻一事,他专门引用了恺撒的两段话,他在前面介绍赫尔维蒂人和日耳曼人时已经讲过了同样的内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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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54 波希米亚历史学家帕拉茨基相信,尼古拉斯·冯·胡斯(Nicolaus von Huss)和日什卡“制定了一套有机融合罗马人的古老经验和原则与基于火药的最新战争艺术发展的新战法,或许也有其他专家的协助参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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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56 假如原始史料已经散失,那么在历史批判中反对一种得到广泛认可的历史叙事当然是非常困难的。雅恩是普鲁士总参谋部军官和军事科学院教授,他的《军事史手册》是献给毛奇元帅的,他的《军学史》得到了慕尼黑历史委员会的赞助。他的著作基于水平极高的史料(谁能质疑恺撒在战争记录方面的权威?),他还有最优秀的历史学家为自己站台。尽管如此,他的叙事整个都是虚假的。从最开始研究军事史的时候起,我就坚信——依据客观分析——车营不可能用于进攻。但为了用史料反驳这种说法,我就必须找到一位懂捷克语的学者。我在每个学期的研讨课上都会问班上有没有斯拉夫学者。最后,我找到来自波罗的海地区的马克斯·冯·武尔夫(Max von Wulf)先生。他懂俄语,自信也能掌握捷克语。他接受了这项任务,而且可以说出色地解决了问题。但我当时还不是教员,所以花了不少工夫才让他的指导教授通过了他的论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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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58 雅恩对恺撒的引述从一开始就透着不靠谱,因为他引用的段落根本没有他读出来的意思。武尔夫接下来证明,就连雅恩引用的埃内亚·西尔维奥段落也是子虚乌有。娴熟机动和字母形状的记载最早出自17世纪耶稣会士巴尔比努斯(Balbinus)的著作。历史学家阿施巴赫(Aschbach)[141]的《西吉斯蒙德皇帝传》(Geschichte Kaiser Sigismunds)中有一段描述来自巴尔比努斯。迈纳特(Meynert)[142]在《军事艺术史》(Geschichte der Kriegskunst)中原封不动地照抄了阿施巴赫,不仅没有注明原作者,而且错误地加上了“埃内亚·西尔维奥写道”。接下来,雅恩沿用了迈纳特的说法,而没有检查埃内亚·西尔维奥是不是真的说过那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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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60 正如战车的熟练机动不能追溯到原始文献一样,车辆移动时用锁链拴在一起的说法同样没有史料依据,纯属帕拉茨基捏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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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62 但事实依然是,见多识广如埃内亚·西尔维奥确实写了车营用于攻势,而且雷根斯堡的安德烈亚(Andreas of Regensburg)对克拉托维会战(battle of Klattau)(1426年)的记载从正面佐证了他的说法。但武尔夫不仅证明这两则互相支持、看似无懈可击的证据是基于误解,还发现了误解的来源。幸好乌尔姆军队司令海因里希·冯·施托费尔(Heinrich von Stoffel)寄回本城的克拉托维战报保存了下来,让我们得以纠正安德烈亚的记述。至于埃内亚·西尔维奥的错误,我们之后会更详细地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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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64 我比较详细地介绍了这条错误链以及这些错误最终是如何解决的:一是因为有史学方法的价值;二是因为军事史中多有类似情节。但在其他大部分情况下,从史料出发的澄清研究做不到同样的程度,所以学术界还是很难抛弃文献记载,哪怕行家一看就知道是错误。学者传抄千年,直到蒙森都不愿意抛弃的李维(8.8)对罗马支队战术的描述;至今依然有人相信的罗马军团士兵近战时彼此隔着6英尺(约1.8米);查理曼的农民大军;步兵三角阵——我相信,这些记载和雅恩笔下的攻势车营——“移动堡垒”完全是一样的。当只有一匹马被敌人的矛或者箭击倒,这座“移动堡垒”会怎么样呢?敌军难道会放任胡斯军的车夫横行阵中,然后以旗为号,摆出复杂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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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66 正如李维将操练变为实战,埃内亚·西尔维奥也是如此——按照武尔夫的说法4——也没能区分马车行军纵队和战斗阵形。25年后记述当年情形时,他漫不经心地将两者融合为一幅虚假的车营进攻画面。于是,与李维一样,埃内亚·西尔维奥最初的记载原本是好的,只是后人传抄时产生了误解,将其扭曲成了从客观角度看骇人听闻的描述。但这些后世的评论者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勇气,而是试图用经不起推敲的答案和掩饰手段来营造出一种实际有可能发生过的样子,如此必然会偏离了追求真知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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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68 在讲解胡斯派的特色战车战法之前,我要先简短介绍一下它的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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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70 战车主要使用于上古时代,也就是本书的起点以前。它后来以镰刀战车的形式出现了几次,但成效不大。5在恺撒笔下,名为“埃塞迪”(essedi),用法与《伊利亚德》中一样的布立吞人(Briton)[143]战车非常实用而高效。但恺撒并未效仿,也没有像对待日耳曼骑兵那样招至麾下,所以战车的这种用法不过是军事史上的昙花一现,不值得多加考虑。既然现在讲到了战车无可置疑地大放异彩的历史时刻,所以我们回溯了一下它的过去。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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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4772 然而,我们现在讨论的战车与镰刀战车,与作用相当于马鞍的战车毫无关系,而是专门用来组成车营工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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