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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略论:间接路线 第九章 一八五四至一九一四年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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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1851年盛大的“和平”博览会闭幕后,接着又是一个新的战争时代。在这一连串的新战争中的第一个战争,在军事过程和政治目的上,都是同样的不具决定性。但是从这个混乱和愚笨的克里米亚战争(Crimean War)当中,我们却至少可以获得一些消极的教训。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直接路线的毫无效果。当将军们都是带着“遮眼罩”胡乱瞎撞时,那又何怪乎一个副官会率领轻骑兵旅直向俄军的炮口里冲锋。在英国的陆军中,其直接性使得一切的动作都是十分的准确,都是具有硬性的形式。这种情形使当时的法军指挥官康罗贝尔(Canrobert)感到大惑不解,直到许多年后,当他参加一次英国宫廷中的舞会,他才恍然大悟。于是他惊讶地说:“原来英国人打仗就正和维多利亚女王跳舞是一样的。”但是俄国方面对于这种直接性的本能,其基础之深也未遑多让,甚至某一次的迂回行动中,有一团俄军在经过了一天的行军后,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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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克里米亚战争的研究中,我们绝不可忽视下述的事实(当然也不必夸张),自从滑铁卢之战以后,已经过了40年,在这段期间,欧洲国家的陆军比之过去变得更职业化。这个事实的意义,虽不能当作反对职业军队的借口,不过却足以当作一种例证,说明职业环境的潜在危险性。尤其是高阶的军人,因为服役的时间较长,若没有与外界的事务和思想多有接触,这种危险性势必更加严重。反而言之,美国内战初期,却显示非职业性军队的弱点。只有训练才能锻炼出一个有效的工具,以便将军们在使用时可以得心应手。一个长期的战争,或是一个短期的和平,对于这种工具的产生,都可以算是最有利的条件。不过假使工具要比工匠还更优秀,那么这种体系就会出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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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一点,1861至1865年间的美国内战可以当作一个鲜明的对照。那些军事领袖,尤其是南方的,主要都是从职业军人中挑选出来的,但是他们这些人的职业生活却不尽相同,有些人担任过文职,有些人利用余暇时间作过私人性质的研究工作。他们的战略观念既非以操场为发源地,而也不受其限制。不过尽管“个别”的战略可以具有如许广大的差异,但是最先控制各主要作战的,还是传统性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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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的发展更使这种趋势变本加厉。铁路对于战略的最大贡献,就是增加了运动的速度,但是它却并未能使弹性也同样增加——这却是真正机动性所不可缺少的要素。铁路运输在战争中发挥重要作用,应以美国内战为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但是因为铁路线本身是固定的,所以自然使战略也照着直接和直线的趋势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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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在这次和以后的战争中,陆军都变得仰赖铁路,以维持他们的作战,但是并未认清他们对于铁路的依赖性已经发展到了何种程度。由于补给比较容易,所以就鼓励指挥官们拚命扩充他的数量,但是他们却不曾想过一旦到了铁路终点时,如此大量的军队又将如何运动。所以很矛盾的,这种新型的运输工具不但不能增加机动性,反而会减少机动性。铁路足以使军队膨胀,足以把他们运往前方,足以使他们有东西吃,但却不能使他们进行有效的战斗。它更增加了物质要求,使他们为铁路线所束缚。同时,他们的补给线都是千钧一发地吊在这一条线上面——而这一条绵长的铁路线,本身却是极易加以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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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内战初期,便可以看到这些事实,而尤以1864年最为显著。北军过惯了补给充足的好日子,所以比南军更容易陷于瘫痪。在西战场上,这种靠铁路补给的大军,对于南军卓越骑兵领袖——例如弗里斯特(Forrest)和摩根(Morgan)——所发动的机动性突袭,特别有面临暴露的危险。这对于未来而言是一个预兆——大量军队的交通线,可以用空军和装甲兵力来加以切断。最后,北军方面也出现了一位惊人的将才,那就是谢尔曼(Sherman),他对于这个困难的来源所作的分析比之同时和以后的任何人似乎还清楚——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才有新的思想产生——所以谢尔曼实在可以算是近代机械化机动性战争的鼻祖。敌人本来用攻击铁路线的方式来攻击谢尔曼,谢尔曼在设法使他自己不受威胁后,马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也用攻击铁路线的方式来攻击敌人。为了重新获得适当的战略机动力,并且不怕敌人的突击会使他陷于瘫痪,他认清了必须摆脱一条固定补给线的束缚。这就是说他在运动中,应能自给自足,进一步说也就是必须减少物质需求,以绝对必需者为限。换言之,唯一避免让敌军捉住尾巴的办法,就是把尾巴卷起来,然后再作长距离的跳跃。所以,当他把自己的包袱缩小到最低限度之后,就可以摆脱铁路线的束缚,而一直冲进了南方的“后门”,进一步切断南军的铁路线,破坏他们的补给制度和来源。这个效力所具有的决定性,可以说是十分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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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略论:间接路线 美国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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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双方都是企图采取直接性的进攻。结果在弗吉尼亚(Virginia)和密苏里(Missouri)的战役都不具决定性的结果。于是麦克莱伦(McClellan)受命为北军总司令,他在1862年拟定了一个计划,想利用海权把军队运到敌人的战略性侧翼上。这个计划比之陆地上的直接进攻,实具有更多的希望。可是当时设计者的认识并不够清楚,他并没有把它当作是一个真正的间接路线,反而把它认为是攻击敌方首都——里士满(Richmond)——的一种较短的直接路线。可是林肯却不接受这个计划,他不敢做这种有计划的冒险——他要把麦克莱伦的兵力留下来,以直接保护华盛顿。结果麦克莱伦不仅减少了一部分的兵力,同时也无法利用华盛顿来当作诱敌的工具,这本是保证他这个计划成功所不可缺乏的条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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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登陆之后,麦克莱伦在约克镇(Yorktown)前,浪费了1个月的时间,于是只好改变计划,作一种向心的(或半直接性的)攻击,以与麦克道尔(McDowell)的直接攻击相配合——他奉命只许从华盛顿向里士满作陆上的直接进攻。此时南军名将“石墙”杰克逊(“Stonewall”Jackson)又在谢南多厄河谷(Shenandoah Valley),采取一种间接路线的进攻,其精神上的威胁迫使华盛顿当局临时又命令麦克道尔不要参加这一次主要的攻击。虽然如此,麦克莱伦的部队还是到达了距离里士满4英里以内的地区,并且准备作最后的冲击,直到最后关头才为李将军(Gen.Lee)所击退。虽然在“七日会战”(Seven Days’ Battles)中,麦克莱伦受到战术性的挫败,但是他在战略上却还是居于有利的地位——也许比以前任何时期还更为有利。因为他的侧翼进展固然已被阻止,但是南军却不能阻止他把基地向南移到詹姆斯河上(James River)。所以不仅他自己的交通线不会受到威胁,而且还压迫到从里士满通往南方的敌人交通线,而使对方感受到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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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由于战略的变化,却使这种优势付之东流。由于政治上的原因,哈勒克(Halleck)做了北军的统帅,其位置又在麦克莱伦之上,他命令麦克莱伦重新上船退回北方,然后再与波普(Pope)的军队会合,一同在陆上作直接性的进攻。如同历史上的惯例一样,当兵力直接增加一倍时,其效力不但不会加倍,反而会减半——因为它会使敌人的“期待线”彻底简化。可是哈勒克的战略却满足一般对“集中原理”的解释——这也可以显示在通向军事目标的“惯用”路线上,总是布满了很多陷阱。由于这种直接路线战略是如此地缺乏效力,所以1862年下半年战役的结束,即12月13日北军在弗雷德里克斯堡(Fredericksburg)为南军所击退,受到了重大的损失。1863年,北军还是继续实行这种战略,结果是他们不但不能更接近里士满,而且南军在北军的攻势崩溃之后,反而接着侵入北方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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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这一次的侵入,无论从物质上和心理上,都可说是具有战略上的间接意味。但是当李将军突然把持不住,偏要向在葛底斯堡(Gettysburg)的北军阵地(主将为麦德〔Meade〕)猛攻时,这个意味即完全丧失了。他一连硬攻了3天,损失了他所有兵力的一半,然后才不得已被迫放手。到了年底,双方都回到了原有的位置,且因拼得精疲力尽,只好暂时休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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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种互相作直接进攻的战役中,似乎总是守方有利。因为在这种战略条件下,守方是比较消极的,可以少作无谓的行动,所以就这两方面说来,守方比之攻方似乎所具有的直接性还比较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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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军在葛底斯堡的挫败,常常被人认为是整个战争的转折点,事实上这种说法言过其实。史学家经过冷静判断,现在都强调真正具有决定性的结果来自西方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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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决定性会战要回溯到1862年4月间。当时法拉古特(Farragut)的骑兵绕过了保护密西西比河(Mississippi)河口的要塞,而使新奥尔良(New Orlean)地区在兵不血刃下即向北方投降。这可以算是一把战略性斧头的锋刃,把南军在这个重要的河流线上砍成了两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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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决定性结果的获得是在密西西比河上游,时间与李将军退出葛底斯堡战场恰好是同一天——7月4日。此即是格兰特(Grant)占领维克斯堡(Vicksburg),使北军对于这一条重要的大动脉获得了完全的控制权。从此南军再也无法从越过密西西比河的那些州中获得增援和补给。这种首先集中全力打击敌方较弱部分的方法,在大战略方面固然具有极大的价值,但是我们也不可以忽视达到这种目的战略本身。1862年12月,北军第一次向维克斯堡进攻时,格兰特沿着铁路线作陆上的进攻,而谢尔曼则从水上经过密西西比河顺流而下作会合的攻击。由于南军骑兵的阻挠,使格兰特的前进受阻,于是南军现在就可以集中全力来对付谢尔曼——此时他已经变成了完全直接性的进攻。所以当谢尔曼准备在维克斯堡附近登陆时,南军很轻松地便把他击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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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863年的2、3月间,北军利用狭窄的侧翼迂回运动向维克斯堡进攻,四次都不曾达到他们的目标。于是在4月,格兰特决定改取一种真正的间接路线,和沃尔夫最后向魁北克的进攻十分相似。一部分的北军舰队和运输船乘着黑夜,向南行动溜过了维克斯堡要塞到达要塞下游约30英里的地方。大军在此上岸,沿着密西西比河西岸前进。而谢尔曼则向维克斯堡的东北面,作牵制性的行动以掩护格兰特的主力。在敌人的微弱抵抗之下,格兰特的大军又移到了该河的东岸。当与谢尔曼会合在一起的时候,格兰特遂决定作一次有计划的冒险,他暂时切断他与临时性新基地间的联系,向东北运动以求深入敌境,于是便到达了维克斯堡的后方,切断了敌人与东部各州间的交通线。在作这个行动时,他从起点动身,差不多绕了一整个圈子。现在他的位置似乎是夹在敌人上下两个牙床的正中央。此时敌人的兵力分别集中在维克斯堡和东面40英里以外的杰克逊(Jackson)两地上,而杰克逊又恰好是东西和南北两条主要铁路线的交叉点。但是事实上,他不但没有给敌人咬住,而且还撞断了他们的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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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应该加以说明的,却是当他达到这条铁路线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最好还是把他的全军都先移向东面以强迫敌军撤出杰克逊。这也可以当作一个例证,说明铁路的发展对于战略的条件曾经产生了如何的变化。拿破仑惯于用一条河川和一道山脊当作在战略上阻挡敌人的阻碍物,可是格兰特的方法又不同,他只要占领一个点——铁路的交叉点——即足以达到同样的目的。一旦这个目的达到以后,他就再回过身来向维克斯堡运动,现在这个要塞即已陷于孤立之中,7个星期之后遂被迫投降。其战略上的后果是在查塔努加(Chattanooga)打开了通往佐治亚州(Georgia)的门户,这是南军的谷仓,并且由此可以控制整个东部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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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南军的失败似乎已经无可避免。可是北军自己却几乎把已经到手的胜利糟蹋掉了。因为到了1864年,北方由于久战之故,已感到疲惫不堪,于是精神上的因素变得非常重要。由于人民厌战,所以和平派的势力一天比一天雄厚,总统大选又已定在11月间举行,除非能够获得一个提早胜利的确实保证,否则林肯即可能为主和派的总统候选人取代。为了这个原因,格兰特遂被召回出出任北军统帅。那么他又将用何种方式来提早获得胜利呢?他还是重新采取了一般正统出身的军人所惯用的传统战略——用他强大的优势力量去压碎对方,或者至少使用“不断地捶击”把敌人敲碎。从维克斯堡会战中,我们可以看出来,他在直接路线一直碰钉子之后,才开始采取一条真正的间接路线。他固然很巧妙的把这个战略运用成功,可是这次战役所暗示出来的教训,在他的心灵上却并未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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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已经升任最高统帅,于是一切又故态复萌。他决定采取古老和直接的陆上进攻路线,从拉帕汉诺克河(Rappahannock)上直向南面的里士满进攻。不过在目标方面具有某种差异,因为他并非以敌人的首都为真正目标,所注意的是敌军的主力。他向他的部下麦德,发出了指示:“不管李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说一句很公正的批评,固然格兰特的路线从广义的立场上来看是直接性的,但是它并非盲目地向前硬撞。实际上,他经常想迂回到敌人的侧翼方面,不过这种迂回的半径也许并不太长。此外,他对于所谓“集中”和“目标”的战争原理,都一律坚守不渝,绝不让其他任何方面的警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甚至于福煦元帅的“胜利意志”也还不如他那般坚强。那些在1914到1918年间使用类似方法的人们,应该十分嫉妒他,因为谁都比不上他那样能够获得全国上下的拥护和政治领袖的绝对信任。凡是使用直接路线、正统战略的人,很少能够获得这样完全合乎理想的有利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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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了1864年的夏末,这颗已经成熟了的胜利之果,却居然从他的手掌中溜过了。北军差不多已经达到他们忍耐力的极限,而林肯对于再度当选也已经感到绝望——因为他开给他的军事政策执行者的“空白”支票,现在却面临兑现的困难。说起来似乎很讽刺,尽管格兰特具有运用优势兵力击碎敌人的决心,可是经过了怀尔德尼斯(Wilderness)和冷港(Cold Harbor)两场血战之后,结果还是未能达到他的目的。而最主要的收获,就是在地理上达到了逼近里士满后方的有利位置,但这却是不流血迂回运动的后果。换言之,经过了惨重的牺牲后,他才又重新回到了1862年麦克莱伦所已经占领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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