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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前人类简史：从冰河融化到农耕诞生的一万五千年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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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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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平面的变化及其后果，公元前10500—前64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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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毫米。也许是33毫米，甚至不超过23毫米。只有沙滩上一块小卵石的厚度或者岩石间浅浅的潮水潭的深度。如果中石器时代的人们被告知，这些数据是对公元前7500年之后海平面平均每年上升幅度的最佳估计，我怀疑他们是否会表示担心。[1]毕竟，上述数据与我们对接下来几百年海平面上升幅度的估计几乎一致，但似乎没有哪国政府过于担心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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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数据是过去几年间科学家们所做的估计，他们致力于克服放射性碳定年数据的不精确和北欧海平面变化的极端复杂状况。虽然听上去微不足道，但这些数字对中石器时代的影响是巨大的：沿海的灾难。海平面上升的终极原因是大冰盖的最后融化，特别是北美的冰盖。数以百万加仑计的水流入大洋，触及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活——有时是名副其实的“触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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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7500年，北欧的海岸线从英格兰东部一直延伸到丹麦。海岸线被河流入海口深深切开，入海口的上游是狭窄的河谷，从低矮的延绵丘陵间蜿蜒而过。多格兰（该地区今天没于北海之下）的海岸线由潟湖、沼泽、泥地和沙滩组成。这里可能是整个欧洲最好的狩猎、猎禽和捕鱼场所。[3]发掘了斯塔卡的格雷厄姆·克拉克认为，多格兰曾是中石器时代文化的中心地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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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31年，人们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失落的中石器时代世界。夜间，拖网渔船“科林达号”（Colinda）在诺福克（Norfolk）海岸以东25千米靠近奥尔堤岸（Ower Bank）的地方捕鱼。船长皮尔格林·洛克伍德（Pilgrim E. Lockwood）拖上来一块泥炭，他用铲子将其击碎时碰到了特别坚硬的东西，那不是生锈的金属，而是带有精美倒钩的鹿角叉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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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克拉克的同事，剑桥大学的植物学家哈里·戈德温博士（Dr. Harry Godwin）准备开始将花粉分析的新技术用于英国的泥炭沉积物。戈德温从“科林达号”撒网地点附近采集了更多北海泥炭的样本。他发现那里曾经长有树林，与冰河期结束后不久东约克郡、丹麦和波罗的海诸国的类型几乎一致。事实上，戈德温认定，它们是连续大陆块的一部分，人们曾经在那里猎鹿，在混杂了其他树木的橡树林里采集植物性食物，带倒钩的鹿角叉头偶尔会被丢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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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近60年里，“科林达号”发现的猎叉成了中石器时代世界被上升的海平面淹没的象征。但在1989年，当考古学家们从鹿角上取下一小块样本进行放射性碳测定时，他们大吃一惊。他们发现，这个叉头被证明与斯塔卡几乎同样的鱼叉不是同时代的，而是早了2000年。[6]驯鹿猎人丢失叉头的时候，多格兰还是极地苔原——卢伯克本人在从克雷斯韦尔崖前往阿伦斯堡山谷时曾穿越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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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石器时代多格兰的沿海居民开始看到自己所在世界的地貌发生了改变——有时是在一天之内，有时是在他们的一生之中，有时则只有通过回忆父母或祖父母对现在已经永远被大海淹没的潟湖和沼泽的描绘。变化的早期标志是土地变得松软潮湿，因为地下水位上升，凹陷处出现了水池和湖泊。虽然大海仍然离得很远，但树木已经开始被淹死。橡树和酸橙树是最早消失的，桤木通常最后消亡，直到海水淹到它们的根部、溅上它们的叶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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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潮越来越高，然后拒绝退去。沙滩被冲走。沿海的草地和林地成了盐沼——土地每天被海水冲刷，土壤中饱含盐分。只有特殊的植物能够存活，比如可食用的海篷子和灯芯草，它们为各种跳蚤、虫子和蚊蠓提供了栖息地。鹭、反嘴鹬和琵鹭很快来此觅食，而这里不久前还是林地鸟类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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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侵入了多格兰。海水进入峡谷，包围了丘陵。新的半岛出现，接着成为离岸岛屿，直至最后永远消失。在地中海，海水同样向弗兰克提洞步步紧逼[8]，希腊的狩猎采集者们曾在那里收集过如此之多的植物性食物。到了公元前7500年，海岸线距离弗兰克提洞的居民几乎只剩下午后散步的距离，而他们的祖先需要跋涉一整天才能抵达海边。洞中一层层被埋藏的食物残渣显示了弗兰克提人如何最初采集帽贝和玉黍螺，后来成为出海的渔民。他们开始登上海岛，比如120千米外的梅洛斯岛（Melos），将在那里找到的黑曜石带回洞中。这种新型生活方式偏爱探险和殖民：科西嘉岛（Corsica）、撒丁岛（Sardinia）和巴利阿里（Balearic）群岛第一次有人定居。[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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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欧洲沿海的人们的经历因时间和地点不同而存在差异。对某些人来说，环境变化如此缓慢，以至于无法察觉：饮食、技术和知识每年只有微小变化——对生活方式微妙、无意识的改造。另一些人惊讶地看着海水冲破卵石脊和沙丘灌进内陆。还有些人则要面对灾难，比如有朝一日将成为苏格兰东部因弗内斯（Inverness）镇的地方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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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在城堡街13～24号的现代房屋被拆除后，苏格兰考古学家乔纳森·华兹华斯（Jonathan Wordsworth）发掘了这个中世纪城镇的一部分。[10]地下是曾经俯瞰内斯河（River Ness）入海口的13世纪中世纪房屋及其附属建筑的地基。在一层白色多石海沙之下，他在中世纪石匠留下的器物中间找到了差不多5000件燧石器物、骨骼碎片和火炉的痕迹——那是中石器时代狩猎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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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元前7000年前后的一天，一小群中石器时代的人在俯瞰入海口的沙丘上栖身于一个天然洞穴中（很可能面向大海）。也许他们正等待黄昏的到来，以便出海捕猎海豹；也许他们已经花了一整天采集燕鸥蛋和海篷子，现在正准备睡觉，只有一两个人在敲凿沙滩上的卵石，补充他们放在水獭皮袋子里随身携带的细石器和刮削器。上述景象在北欧整个沿海地区可能已经重复了成千上万次，这只是普通中石器时代狩猎采集者生活中又一个普通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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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切不会继续。几小时前，距此以北大约1000千米处，北冰洋介于挪威和冰岛海岸中途的位置发生了巨大的海底滑坡。这就是斯托里加（Storrega）滑坡。滑坡引发了海啸，即巨大的潮波。[11]生活在未来因弗内斯城堡街13～24号的人们可能被海鸥的突然尖叫吓到。他们听到远处传来闷响，然后变成咆哮。8米高的巨浪向河口袭来，可以想象他们看到这幕景象时先是难以置信，然后陷入恐慌。我猜他们开始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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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法知道他们是否脱离了险地。如果是的话，那么当他们在海水退去后回来时，将发现一大片白色的多石海沙不仅掩埋了野炊地点，而且吞没了他们目力所及的南面和北面世界。超过17000立方千米的沉积物被倾泻到苏格兰东海岸，被埋在农村、沙丘和镇上房屋下的遗物记录了这场中石器时代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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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海啸对多格兰低洼沿海地区的影响无疑是毁灭性的。好几千米的海岸线可能在几小时（可能几分钟）内就被摧毁了，许多人失去了生命：在独木舟上拉网的人，采集水草和帽贝的人，在沙滩上玩耍的孩子，以及在树皮和木头制成的摇篮中睡觉的婴儿。成群的蟹、鱼、鸟和哺乳动物被消灭，沿海定居点被抹去——茅舍、独木舟、捕鳗网、一篮篮坚果和一排排鱼干都被击碎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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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场灾难发生在3500千米外的欧洲另一端。受害者生活在后来成为黑海的淡水湖周围的低地上。[12]那里拥有平整而肥沃的土壤，覆盖着橡树林，几千年来，人们在林中狩猎和采集。不过，在灾难发生时，来了一批新人：新石器时代的农民。他们来自土耳其的社群，在肥沃的冲积土壤上定居下来。为了给小麦和大麦清出土地，也为了给自己的房屋、藩篱和牛羊圈提供木材，他们开始砍伐树木。他们的旅程以及被中石器时代当地人接受的故事将在下一章讲述，我们这里关心的是他们的悲惨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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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海在冰河时代成为淡水湖。地中海的水位降至博斯普鲁斯海峡底部以下，后者曾经是海水流入黑海的通道。这条通道被淤泥堵塞。然后，随着全球变暖开始导致冰雪融化，地中海水位再次上涨。与此同时，黑海的情况正好相反，由于蒸发和河流来水减少，水位不断下降。海平面超过了海峡底部后，塞住的淤泥仍然固守着，固守着。与此同时，它的西侧形成了巨大的海水墙。然后，淤泥开始渗漏，最后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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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公元前6400年左右一个致命的日子，一股相当于200个尼亚加拉瀑布力量的海水灌入了平静的湖水，并持续了好几个月。咆哮声在100千米外都能听见，回荡于在土耳其山间打猎和在地中海沿岸捕鱼的人耳中。每天，50立方千米的水隆隆地灌入湖中，直到黑海和地中海重新连通。几个月时间里，惊人的10万平方千米湖畔林地、沼泽和耕地被淹没——面积相当于整个奥地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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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对海平面变化的历史所知不多。《史前时代》中只有寥寥数语提到，为何在丹麦沿岸“很有理由认为陆地侵入了海中”，而其他地方没有科肯莫丁格（贝丘）“无疑是因为海浪淹没了一部分海岸”。[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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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对海平面变化的整体理解，依据的是地质学家查尔斯·莱尔（Charles Lyell）的观点，后者在1830—1833年间出版了《地质学原理》（Principles of Geology）[14]，在1863年出版了《人类古老历史的地质学证据》（Geological Evidences of the Antiquity of Man）两部影响深远的作品。卢伯克大段引用了莱尔的后一部作品：首先是陆地至少比现在高出152.4米的时期，然后大地被淹没，“只有山顶露出水面”，随后大地再次上升，冰河期的海床“变得干涸，上面是海洋贝类和奇异的石块”。莱尔认为，淹没和重现的“大幅震荡”很可能花了22.4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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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没有加入太多自己的看法——《史前时代》出版过早，还来不及包含更有见地的观点。如果他在19世纪末写作此书，则很可能会引用约瑟夫·普雷斯特维奇的观点，卢伯克曾评论过后者对过去温度所做的估计。1893年，普雷斯特维奇发表了关于冰河末期和新石器时代前夕遍及欧洲的大洪水事件的证据。[15]也可能引用维也纳大学的地质学教授爱德华·修斯（Eduard Suess），因为他在1885年提出了全世界海平面同时、同步上升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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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直到20世纪30年代，冰河末期海平面的变化才开始得到详尽记录。[16]今天，我们知道海平面的变化在世界某些地方特别复杂，幅度比查尔斯·莱尔考虑的最大值——每世纪1.8米——高得多。我觉得，如果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了解公元前10500—前8000年间欧洲极北地区的海平面变化过程，他将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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